喝  茶

       喝什么茶？最好是濃濃的綠茶。

       他家里，茶幾下面放著一袋綠茶葉，也不知在下面擱了多久了。伸下手臂，他把它撈了上來。那袋子是密封的，里面的茶葉應(yīng)該沒有變味。打開來，捏了幾條出來，放在鼻孔下，不錯，正是茶葉的味道。其實(shí)，他是外行，除了辨得出簡單的茶香味，其余什么也不懂。

       “爸爸，你回來了！”孩子斜坐在椅子上，很專心地看著電視里的動畫片。

       該做飯了，吃完飯，簡單地休息一下，他還要趕去上班。如果是他一個人，午餐是很好解決的，隨便下個面就行，或是蒸個番薯也可以。——但孩子在家，他要考慮孩子的營養(yǎng)與口味，得去煲飯，得去炒菜。

       飯后，桌子收拾好了，碗碟也洗好了，他看了一下墻上的掛鐘。離他上班還有半個小時左右，他有足夠的時間泡一壺茶。孩子從他的書包中刨出練習(xí)本，開始寫練習(xí)了。

      泡茶，得燒一壺開水。壺中還有大半壺水，燒開過，已經(jīng)冷卻了。再翻煮。孩子的母親曾多次跟他嘮叨，翻煮的水不能多喝，如今她不在家，那些話全部塞進(jìn)垃圾桶去。那個泡茶的茶壺也是他從茶幾下?lián)粕蟻淼?，簡單用自來水沖洗一下。一個不大的玻璃茶壺，內(nèi)設(shè)一個鐵膽，可以過濾茶葉。他撕開裝綠茶的袋子，輕輕地抓了幾把進(jìn)去。茶葉夠干，一粒一粒的縮成一小團(tuán)，夠硬，從手指間掉落，撞擊著的茶膽，可以聽到些沙沙的清脆聲。

       水燒開了，再放上兩三分鐘，然后再倒一些進(jìn)茶壺中。外面的人都會用開水沖洗一下茶葉，第二遍才正式泡茶喝。自然，他也要這樣做。簡單地?fù)u一下茶壺里的水，走進(jìn)廚房，將第一次泡的茶水倒到洗碗槽里去了。

       滾燙的茶水在洗碗槽里濺起，散開。那騰騰的熱氣直向他的鼻孔撲來。熱氣里，是濃郁的茶香。還好，只是過一下開水，如果是泡一下，不知道要帶走多少茶香。

       別人喝茶是呼朋引伴的，而他喝茶，就他一個人，在家里，所以，他不用講究。他也講究不來。這一次，倒掉茶水的茶壺，被他滿滿灌了一壺。他知道，那些茶葉，足以支撐幾壺開水的發(fā)酵。當(dāng)然，茶香的濃淡是另外一回事了。泡了幾分鐘，他才把他那拳頭大的瓷杯移了過來，慢慢地將茶壺里的茶水倒一些過去。那帶著茶香的熱氣，緩緩地從茶杯口處溢了出來。

       茶還燙，他用嘴唇抿了一下就把茶杯放了下來。無論怎么樣，小小的茶幾也有它的位置。

       泡茶用的茶壺是玻璃，是透明的，但內(nèi)置的茶壺膽是銀色的，干癟的茶葉在滾燙的開水中如何軟了起來，如何伸展開來，他看不到。茶的一生，人的一生，還沒有撒入開水中，它是純真的，也是單純的。等它置入了開水中后，它開始慢慢伸展開來，也變得輕浮了。茶壺輕輕的晃了一下，它守不住自己的靜，四處張揚(yáng)。

       純凈的開水，待茶葉的融入一段時間后，變得深黃了。社會終究是人的社會，人怎么樣，社會就怎么樣。水與茶葉，彼此成全。

       手指觸到了茶杯，那熱帶來的疼痛感瞬間從皮膚刺入指骨。接著，手指輕輕而迅速地彈開了。但，茶杯依然往嘴上送。抿了一口，再抿一口，熱的茶水在口腔里徘徊了一陣，熱量在迅速的退去，然后順著喉嚨吞進(jìn)去，留下了濃濃的茶香味，跟苦的味道攪在一起。他皺了一下眉，記憶，情緒，一下子在他胸腔中濺了開來。幾十年的歲月，童年的純真，少年的悸動，青年的浮躁——到如今，生活成了這樣子，緊張，釋放。那味道，猶如干癟的茶葉與熱水相融，發(fā)酵出苦與香的混合味。

       他感覺到胸腔也暖暖的。

       茶水還燙著，他不貪著喝。他的思緒從茶的味道中跳了出來，看著那濺著水跡的茶幾，杯子不是品茶用的杯子，否則就不會是成人拳頭般那么大了。他知道別人會客時的茶杯是非常小巧的，大多帶著古樸的歷史氣息。他也知道，茶，大多在親朋間，主客間散發(fā)著自己的魅力，并把人與人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烘托出來。

       一個懂得品茶的人，注重的是茶道。一個人的茶道與其修養(yǎng)有沒有緊密的聯(lián)系，他也捉摸不透。但是，他知道，一個積極入世的人會在別人面前張揚(yáng)其茶道，把自己內(nèi)心的世界裝飾得真假難分。

       一群魑魅魍魎的人聚在一起，捏起手中的茶杯，喝起茶來也會精雕細(xì)琢，——那叫品茶。

       孩子就在他旁邊寫著練習(xí)，不時地東張西望，很少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本子上。他真的想有某種能力，把他散開的注意力全部合攏起來，再塞回他的腦子里。

       墻上的鐘，那秒針在慢慢地走著，每走一步，都意味著過去就過去了，還拉動著分針與時針極其緩慢地前行。如果分針與時針都這樣走，那得多恐怖呀。閉上眼睛，把自己的呼吸理順，看能不能聽到滴嗒滴嗒的聲音。聽不到！但茶幾上的那杯茶隨著時間的走動，由燙墜成熱，由熱墜成暖，再不喝完它，就墜成冷的了。他食指繞過杯柄，向上發(fā)力撬著，中指頂著柄外，輕易就拿了起來。杯中的茶水也不多，隨著杯子在嘴邊傾斜，全部游過口腔了。少了些溫度的刺激，茶水在口腔中蕩漾過后，苦味成了主角。他準(zhǔn)備去上班，那苦味正好可以驅(qū)趕中午在大腦里泛濫開來的困倦。

       茶杯底干干凈凈的，他連那些茶葉沫子都一起灌進(jìn)口腔里了。他想起品茶的精雕細(xì)琢，——這叫囫圇吞棗的灌茶。想想，他就是這么樣的一個人。

       “爸爸上班去了，你要好好寫作業(yè)，寫練習(xí)?！焙⒆狱c(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巴不得他父親快點(diǎn)去上班，然后把作業(yè)練習(xí)撇在一旁，拿出控制器……

       那一壺泡著的茶，在他離開家門后，依舊在發(fā)酵著，茶水漸漸深沉，味道越來越苦。

                                 2021年6月16日上午

覺得內(nèi)容還不錯的話，給我點(diǎn)個“在看”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