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上的日歷（五）

       在南方的冬天，無論怎么冷，山上都是披滿綠色的。然而，還是有少數(shù)的樹木，落盡了樹葉，剩下光禿禿的枝條。

       春節(jié)過后，天氣開始回暖了。一個寒假里，哥哥總是很謹慎的過著每一天。他得看書，他得得寫作業(yè)，父親是這樣要求他的。除了春節(jié)的頭三天里，每天都花兩個小時看書學習。我看不到他的笑，也很少聽到他的話語，所以在他的身邊，我莫名的感到壓抑起來。

      回想到，剛放寒假的時候，期末考試成績出來了。哥哥的考試成績跟平時的測驗成績相比，有一點點退步。父親就把他的寒假自由給剝削了，“你寒假就別出去玩了，在家里，每天花兩個小時看書學習?！备绺缰荒茳c點頭。哥哥也很懂事，每天早上總是一大早起來了，就為了看書學習。等我們要吃早飯了，他的看書學習也完了。父親看他那么懂事，還是讓他出去玩了。盡管如此，哥哥也很少出去玩。

       山上，那些光禿禿的枝條，開始冒些芽兒來。大地上蕩滿了春天的氣息。天空中，雨也多起來，不大?？諝庵袕浡怂?，觸及人的皮膚，感覺很不舒服。

       天氣暖起來，毛衣服脫兩件，身體感覺輕多了。

       數(shù)次，我經那處時，已經看不到那個老奶奶了。聽說行動很不方便，她已經躺在床上。她的孩子們，孫子們會定時進去照顧她的吃喝拉撒。一些大人我會時不時看到，同時也感受到了一種神秘的、死亡的氣息。

      “葉，你的太奶奶現(xiàn)在怎么樣了？”幾乎每次見到葉，我都忍不住這樣問他。

       “還好吧。”他幾乎每次都是這樣回答。

       突然有一天，爸爸在房間里找了我，很平靜的跟我說?！懊魈扉_始，你不要去找葉玩了。他的太奶奶快不行了——也是這幾天的事情了?！蔽宜贫嵌狞c一下頭。

       我看一下墻上的日歷，又被撕去了一些，但那一本依舊厚厚的?？磥?，要撕完一本日歷，需要很長的時間。就在第三天的時候，父親跟母親說，“那個梅嬸過了，昨天半夜里，走得很平靜?！备赣H的話還沒有說完多久，那種打齋的聲音響起來了。我們兩家離得不是很遠，那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我在屋里坐著，那幾天里，一切行動都得聽父母的。

腦海里，老人家的樣子一次次的浮現(xiàn)了出來。她坐在門前的石墩上，穿著黑色的衣服，一只手握著那佛竹，一只手放在她腿處。陽光從天空上抖落下來，撫著她的銀發(fā)，她黑色的衣服，都會泛起光來。她不說話，兩眼半瞇著，看不出一點生氣來。她的臉，全是皺紋，全是老人斑，很清瘦。她的手指如已經枯萎掉的小樹枝，似乎還有一點點力氣，當她握著她根佛竹的時候……

      進了夜里，那打齋的聲音斷繼續(xù)續(xù)。夜本來是很安靜的，萬物俱睡，反而讓那種打齋的聲音更響亮了。

從此以后，我再也看不到那一個老人家了。

      夜里，我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母親把我搖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澳阙s緊去刷牙洗臉?！蔽夷X袋昏昏沉沉的，照著母親的話去做。刷牙洗臉后，母親塞給我一件白色的衣服，有點像紗布?！艾F(xiàn)在去祠堂那里上柱香，拜一下梅老太，然后在哪里吃個早飯。早飯吃完就趕緊回來?！蹦赣H跟我說。

      祠堂就在葉的家的旁邊，自然，離我家也不會太遠。它年久失修，有一些破爛了，仰頭的時候，可以看到屋瓦上的幾個破洞——露出白色的天空。幸好那天沒有下雨。我到那里的時候，那里已經圍滿了很多人，大人、小孩都有，都是穿著白色的衣服。大人都是哭著，而且哭得很大聲。一個大人給了我一要香，點燃，讓我去拜一下祠堂里的那一個人。躺著的那一個人，那就是那一個老人家了。

      那時，她已經穿上壽衣了，被一張新新的毯子蓋著。腳上穿著新的布鞋。我看不到她的臉，她的臉被一把扇子遮著。我只感覺到她很安靜，靜得可怕。那一口棺材就在旁邊放著，架在長凳上。那漆像是剛涂上不久，紅紅的，還散發(fā)著濃濃的油漆味。

      拜完后，吃早飯，就在旁邊。在做菜的那伙人里，我看到了父親的身影。菜，也就一個菜，就豬肉炒木耳。味道還可以，但我不敢吃多，就吃一碗飯。吃完飯后，趕緊回家了。

      回到家后，母親叫我把那件衣服脫了，就丟在旁邊的椅子上。“你們兩兄弟看好弟弟，就在家里呆著，那里也不準去?！蔽腋绺缭缇腿ミ^，已經回來了。說完，母親往祠堂的方向去了。

       將近中午，父母才回來。這其間，我又在房屋的縫隙間看到較為熟悉的景象。一大群穿著白色衣服的人，有放鞭炮的，有撒紙錢的。抬著棺材的，是十幾個男人。這一大群人，哭的聲音轟轟烈烈，他們隨著棺材浩浩蕩蕩向著山里奔去。聽那炮竹聲，愈來愈弱，終究停在山里的某個位置。

       那老人家應該入土為安了。

       好長一段時間，我沒有看到葉，也沒有去找他玩。我知道，他家里有老人剛走不久，不宜找他玩，他也不可能有心思玩。

       山上，天氣一暖，很多樹木，在深綠色的樹葉之間，又抽出很多新的枝葉來，吐出來的綠色是嫩綠，帶著點淺黃色?？拷豢?，嬌嫩可愛，有著很強的彈性的力量。田野上，小河邊，野草一片一片的，像剛鋪上去一樣，不經意撒了些野花上去，有白色的，有黃色的，有紅色的，有紫色……五顏六色，漂亮極了。

       墻上的日歷，一天一天的撕去。哥哥準備開學了。這個寒假，他過得很充實。這一點，父親也承認。但快到交學費的時候，父母兩人臉上的笑少了很多。我知道，他們?yōu)楦绺绲膶W費發(fā)愁了。

       “那些竹筍干賣一些出去吧。”父親說。

       “可是現(xiàn)在還不是出手的時候，會賺很少！”母親說。

       他們商量來商量去，最后還是決定賣一些筍干出去，為哥哥湊一點學費。

       那老人家的樣子還偶爾在我腦海里浮現(xiàn)著，后來，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漸漸少了，最后，沒有了。我與葉又開始走街竄巷的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