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論述的是有關(guān)人生快樂和生死態(tài)度的問題,所謂“至樂”,即最大快樂之意。 作者通過若干事例說明生老病死是自然變化,不以人的憂樂為轉(zhuǎn)移,只要將這些統(tǒng)統(tǒng)看破,摒棄世俗的憂傷,安于所化,就能達到至樂的境地。 (分節(jié)導(dǎo)讀:此節(jié)主要論述了苦樂生死的問題,反映了莊子的人生觀和生死觀。莊子極其重視養(yǎng)生,提出“至樂活身”的命題,就世人所貴、所樂、所下、所苦展開論述,否定了世俗之見,表達了“無為誠樂”“至樂無樂”的觀點。) 天下到底有沒有至極的快樂? 有沒有可以保全生命的方法? 現(xiàn)在應(yīng)當做什么,以什么為依據(jù)? 回避什么? 安于什么? 怎樣趨就? 怎樣舍棄? 喜歡什么? 厭惡什么? 天下人所崇尚的,是富有、尊貴、長壽、善名。 所喜歡的,是身體安逸、山珍海味、華美服飾、嬌艷容貌、悅耳音樂。
所痛苦的,是身體不得安逸,吃不著山珍海味,穿不上華美服飾,看不到嬌艷容貌,聽不見悅耳音樂。 如果得不到這些,就會大為憂慮恐懼,這對養(yǎng)生來說,也太愚蠢了! 富有之人,身體勞苦,拼命工作,多積財富卻不能盡情享用,這對養(yǎng)生來說,不也太外行了! 高貴之人,夜以繼日,權(quán)衡利弊,這對養(yǎng)生來說也太疏忽了! 人一出生,與憂并存。 長壽的人昏昏沉沉,長期憂愁而不死去,這是何等痛苦呀! 這對養(yǎng)生來說,真是離得太遠了! 烈士被天下人贊揚,卻無法保全自己的生命。 我真的不知道這種善到底是真的善呢,還是真的不善? 如果以為是善,卻不能夠保全自己的生命。 以為不善,卻足以使他人存活。 俗語說:“忠言進諫如不聽從,閉口不言而不強爭?!?/span> 當初伍子胥因為強諫而遭殺戮,但是不諫爭,他又不會成名。 到底是有善還是沒有呢? 現(xiàn)在世俗的所作所為以及他們的快樂,我也不知道是真的快樂呢,還是根本不快樂? 我觀察世俗的快樂,所有的人趨之若鶩,爭先恐后好像身不由己似的,卻都異口同聲地說是快樂,而我卻不知道這些是快樂還是不快樂。 到底有沒有快樂呢? 我以為無為才是真正的快樂,而世俗卻以為是極大的痛苦。 所以說:“最大的快樂就是無樂,最高的榮譽就是無譽?!?/span> 天下的是是非非實在是沒法確定的。 即便如此,無為卻可以定是非。 尋求極樂,保全生命,唯有無為差不多可以達到目的。 請讓我嘗試著分析一下: 天因無為而清明,地因無為而安寧,天地無為相結(jié)合,萬物由此而化生。 恍恍惚惚,不知從何產(chǎn)生! 恍恍惚惚,沒有跡象可尋! 萬物繁多,都是出自無為。 所以說: 天地雖然無為,而實際上無所不為也,而世俗之人,又有誰能夠達到無為的境界呢! (分節(jié)導(dǎo)讀:莊子的妻子去世了,莊子沒有痛哭流涕,而是鼓盆而歌。在世俗眼里,親人去世卻不悲哀是無情的表現(xiàn)?;葑訉ηf子的指責正代表了世俗的看法,而莊子則站在道的角度反駁了惠子。在莊子看來,生死一如四時運行,都屬自然變化,為死者痛苦哀傷是不通天命的表現(xiàn),人不應(yīng)為順乎自然的事難過。) 莊子的妻子死了,惠子前往吊唁,莊子卻一邊分開雙腿像簸箕一樣坐著,一邊敲打著瓦缶唱歌。 惠子說:“你跟死去的妻子生活了一輩子,生兒育女直至衰老而死,人死了不傷心哭泣也就算了,又敲著瓦缶唱起歌來,這豈不太過分了嗎?” 莊子說:“不是這樣。她剛死之時,我怎么能不感慨傷心呢?然而仔細考察,她原本就不曾出生,不只是不曾出生,而且本來就不曾具有形體。不只是不曾具有形體,而且原本就不曾形成元氣。夾雜在恍恍惚惚的境域之中,變化而有了元氣,元氣變化而有了形體,形體變化而有了生命,如今變化又回到死亡,這就跟春夏秋冬四季運行一樣。死去的那個人將安安穩(wěn)穩(wěn)地寢臥在天地之間,而我卻嗚嗚地圍著她啼哭,我認為這樣做不能通達天命,所以也就停止了哭泣?!?/span> (分節(jié)導(dǎo)讀:在此節(jié)中,作者虛構(gòu)了支離叔和滑介叔兩個人物,通過二人的對答,表達了“萬物齊一”的觀點。滑介叔對疾病的豁達態(tài)度為作者肯定,作者認為疾病乃自然變化在人身體上的反映,不必為此介懷。) 支離叔和滑介叔在冥伯的山丘上和昆侖的曠野里游樂觀賞,那里曾是黃帝休息的地方。 忽然間,滑介叔的左肘上長出了一個瘤子,他感到十分吃驚并且厭惡這東西。 支離叔說:“你討厭這東西嗎?” 滑介叔說:“沒有,我怎么會討厭它!生命的形體,不過是借助外物湊合而成。一切假借他物而生成的東西,就像是灰土微粒一時間的聚合和積累。人的死與生也就猶如白天與黑夜交替運行一樣。況且我跟你一道觀察事物的變化,如今這變化來到了我身上,我又怎么會討厭它呢!” (分節(jié)導(dǎo)讀:此節(jié)仍是一個寓言故事。作者虛構(gòu)了自己與髑髏相遇對話的場景,借髑髏之口,寫出了人生在世的拘累和勞苦。從表面上看,莊子見空髑髏,是說人生的拘累、死亡的快樂,似乎是在鼓勵人們追求死亡之樂。而實際上并非如此,髑髏死后的心理體驗其實是莊子在邏輯上對人生困境的一種解脫,一種超越現(xiàn)實負累的精神解脫,是一種超越功利的純精神快感。) 莊子到楚國去,途中見到一個骷髏,枯骨突露呈現(xiàn)出原形,莊子用馬鞭從側(cè)旁敲了敲,問道:“先生是貪求生命、失卻真理,因而成了這樣呢?抑或是遇上了亡國的大事,遭受刀斧的砍殺,因而成了這樣呢?抑或有了不好的行為,擔心給父母、妻兒子女留下恥辱,羞愧而死成了這樣呢?抑或是遭受寒冷與饑餓的災(zāi)禍而成了這樣呢?抑或是享盡天年而死去成了這樣呢?” 莊子說罷,拿過骷髏,當做枕頭睡去。 到了半夜,骷髏給莊子顯夢說:“你先前談話的樣子真像一個善于辯論的人??茨闼f的那些話,全屬于活人的拘累,人死了就沒有上述的憂患了。你愿意聽聽人死后的快樂嗎?” 莊子說:“好?!?/span> 骷髏說:“人一旦死了,在上沒有國君的統(tǒng)治,在下沒有官吏的管轄,也沒有四季的操勞,從容安逸地把天地的長久看做是時令的流逝,即使南面為王的快樂,也不可能超過?!?/span> 莊子不相信,說:“我讓主管生命的神來恢復(fù)你的形體,為你重新長出骨肉肌膚,歸還你的父母、妻子兒女、左右鄰里和朋友故交,你愿意這樣嗎?” 骷髏皺眉蹙額,深感憂慮地說:“我怎么能拋棄南面稱王的快樂而再次經(jīng)歷人世的勞苦呢!” (分節(jié)導(dǎo)讀:此節(jié)作者借孔子之口強調(diào)“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萬物的形成皆有一定道理,其形體必有所適之處。孔子知道顏淵的性格和齊侯不同,擔心齊侯因無法理解顏淵的主張而加害顏淵。他以養(yǎng)鳥為喻,說明順乎對方本性的重要性,認為只有以順應(yīng)對方的稟性、心意為前提,才有可能打動對方,而萬萬不可將自己的想法強加于人。同樣的,若統(tǒng)治者將自己的意志強施于民,也會對人造成傷害。) 顏淵東去齊國,孔子面有憂色。 子貢離開座位,問道:“學生請問老師,顏淵東去齊國,老師您面有憂色,這是為什么呢?” 孔子說:“你問得很好。當初管仲有句話,我認為說得很好,他說:'小袋子不能裝大東西,短繩子汲不了深井水?!匀绱?,是因為命運各有所定,形體各有所宜,不能夠隨意增加或減少。我擔心顏淵向齊侯談?wù)擖S帝與堯舜之道,又推崇燧人氏、神農(nóng)氏的主張。齊侯聽了就會反思自己,而無法做到,做不到就會產(chǎn)生疑惑,而使人疑惑就可能被置于死地。況且,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嗎?從前有一只海鳥停留在魯都郊外,魯侯把它迎進廟堂,設(shè)酒宴招待,并演奏《九韶》之樂助興,備太牢之膳為食。海鳥卻眼花繚亂,憂愁悲傷,不敢吃一塊肉,不敢飲一杯酒,三天就死了。這是用養(yǎng)人的方法養(yǎng)鳥,不是以養(yǎng)鳥的方法養(yǎng)鳥。用養(yǎng)鳥的方法養(yǎng)鳥,就應(yīng)該讓鳥棲息在深林里,漫游在原野中,浮沉于江湖之上,捕食小魚小蝦,結(jié)隊飛行,自由自在地生活。鳥類最討厭聽到人的聲音,為什么還要對它大聲喧鬧不止呢!那些《咸池》《九韶》一類的樂曲,演奏在曠野之上,鳥聽了高飛,獸聽了遠走,魚聽了潛入水底,而眾人聽了,就會圍上來觀賞。魚在水里就能生存,人在水里卻要淹死。人與魚秉性各異,好惡也就不同。所以古代圣人不認為眾人的才能都是一樣的,也就不讓眾人承擔相同的事務(wù)。名義要與實際相符,義理講求適宜,這就叫條理暢達而保持福分。” (修遠之思評: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人不能用小袋子裝大東西,也不能用短繩子去提深井的井水。類似的話在《淮南子·說林訓(xùn)》中也可看到:“短綆不可以汲深,器小不可以盛大,非其任也?!比藗兂S盟鼇肀扔鞑帕Σ蛔阋詣偃?。孔子擔心顏淵向齊君推薦的是自己所喜的治國之道,但由于齊君并不具備領(lǐng)會圣君之道的能力,顏淵的做法就相當于強行將大東西往小袋子中裝,極易招徠禍患。《列子》中就曾有這樣的故事。魯國人施氏有兩個兒子,一學文,一學武,學文的被齊侯重用,做了太子的老師。學武的得到楚王的賞識,成為“軍正”。施氏的鄰居孟氏也有兩個兒子,同樣一學文,一學武??蓪W文的向尚武的秦王說仁義,被處以宮刑。學武的向尚文的衛(wèi)王說用兵,遭到刖刑。再好的東西如果使用方法不對,用的地方不對,也不能發(fā)揮出效力,向他人推舉自己的觀點就像找器物盛東西、拿繩子提水一樣,必須要考慮對方能否接受、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分節(jié)導(dǎo)讀:在此節(jié)中,作者通過列子對骷髏所發(fā)的感慨,闡述對生、死的看法。世人多為生而樂,為死而憂,見骷髏便聯(lián)想到死亡。但在得道者的眼里,死骷髏未必憂愁,活生生的人也未必歡樂。人要想達到“至樂”的境界,就必須超脫生死,不為生樂,不為死憂。) 列子外出游玩,在道旁吃東西,看見一個上百年的死人的頭骨,便拔掉周圍的蓬草指著骷髏說:“只有我和你知道你是不曾死,也不曾生的道理。你果真憂愁嗎?我又果真快樂嗎?” (分節(jié)導(dǎo)讀:此節(jié)的主旨與《齊物論》的主要思想遙相呼應(yīng),作者特地將種子、水草、青苔、蠐螬、蝴蝶、鴝掇乃至馬、人都設(shè)置在一條演化鏈上,是為了強調(diào)“萬物皆出于機,皆入于機”。事物表面上形態(tài)各異,實際卻出自同一根源。物體從一種形式轉(zhuǎn)化成另一種形式,人由生至死也是如此,不過是存在形式發(fā)生了變化。明白了這個道理,人就可以坦然地面對生死,順應(yīng)自然,達到“至樂”。) 物類千變?nèi)f化,源起于微細狀態(tài)的“幾”,有了水的滋養(yǎng)便會逐步相繼而生,處于陸地和水面的交接處就形成青苔,生長在山陵高地就成了車前草,車前草獲得糞土的滋養(yǎng)長成烏足,烏足的根變化成土蠶,烏足的葉子變化成蝴蝶。 蝴蝶很快又變化成為蟲,生活在灶下,那樣子就像是蛻皮,它的名字叫做鴝掇。 鴝掇一千天以后變化成為鳥,它的名字叫做乾余骨。 乾余骨的唾沫長出蟲子斯彌,斯彌又生出蠛蠓。 頤輅從蠛蠓中形成,黃軦從九猷中長出,蠓子則產(chǎn)生于螢火蟲。 羊奚草跟不長筍的老竹相結(jié)合,老竹又生出青寧蟲,青寧蟲生出赤蟲,赤蟲生出馬,馬生出人,而人又返歸造化之初的渾沌中。 萬物都產(chǎn)生于自然的造化,又全都回返自然的造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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