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的中心是論道和真人體道的境界,所謂“大宗師”,有二解,一是宗大道為師,一是道是天地萬物的主宰。 莊子認為道生萬物,道主宰天地萬物,人與自然是合一的。 道是“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帝;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而生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所以只有真人才能認識道。 真人忘掉自身,忘掉死生變化,忘掉一切才智,和道融為一體,由此擁有“安化”的人生態(tài)度,達到相忘的生活境界,遵從命運的安排,融合于道中。 莊子的這種本體論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否定了人改造自然與社會的主觀能動作用。 (分節(jié)導(dǎo)讀:此節(jié)主要論述何為真人。在作者看來,真人是“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的人。在真人這里,天人合一,物我無界,其依時而動,隨物而變,不為生死或悲或喜,也不被外物所迷惑,心如止水,恬淡超然。這里的真人同《逍遙游》《齊物論》中的至人、神人、圣人。) 知道天道自然的所為,也知道人的所為,這是認知的最高境界了。 知道天道運行的自然之理,是由于順應(yīng)自然的道理而得知。 知道人的所為,是用人的智力所能知道的道理,去順應(yīng)自己智力所不能知道的。 由此盡享天年,而不致中途夭亡,這是智力的極致了。 即便如此,還是有問題。 認知要有所依賴的對象才能判斷它是否得當(dāng),但它所依賴的對象是變化不定的。 怎么知道我所說的天道自然所為不是人為的呢? 所說的人為的不是天道自然所為的呢? 只有有了真人而后才能有真知。 什么叫做真人? 古時候的真人,不違逆弱寡,不自傲于成功,不謀慮世事。 像這樣的人,錯過時機而不懊悔,正當(dāng)時機而不自得。 像這樣的人,登高不戰(zhàn)栗,入水不沾濕,入火不覺熱,這是認知達到道的境地才能這樣。 古時候的真人,睡覺時不做夢,睡醒時不憂愁,飲食不求甘美,呼吸深沉舒緩。 真人的呼吸直達腳跟,眾人呼吸用的是咽喉。 爭辯中屈服的人,他的言語堵塞在咽喉中,像要嘔吐般難受。 嗜欲深的人,他天賦的靈機就淺。 古時候的真人,不知道悅生,不知道怕死。 他出生到世間不欣喜,他死亡入土不拒絕。 他們無拘束地去世,無拘束地來到世上而已。 不忘記他生命的開始,不尋求他自己的歸宿。 欣然地接受生,忘掉死而復(fù)歸自然。 這就叫做不用心智去損害道,不用人為去輔助自然。 這就是真人。 像這樣的人,他心里忘懷了一切,他的容貌靜寂淡然,他的額頭寬大樸質(zhì)。 表情嚴肅時冷凄得像秋天一樣,態(tài)度和藹時溫暖得像春日一般,喜怒與四時變化相通,和萬物相適宜而不知他的終極。 所以圣人用兵打仗,滅亡了別人的國家也不會失去民心。 利益和恩澤施惠萬世,不是為了偏愛人。 所以有意與物相通,就不是圣人;有親疏之分,就不是仁人。 計較天時,就不是賢人。 利害不能相通為一,就不是君子。 追求名聲而失卻自身本性,就不是士人。 喪失自身而失去真性,就不是役使之人。 像狐不偕、務(wù)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馀、紀他、申徒狄,都是被別人役使,使別人快意安適,而不是為自己的安適而求安適的人。 古時候的真人,神態(tài)巍峨而不畏縮,好像有所不足卻無所承受。 特立不群而不固執(zhí),心胸寬廣沖虛而不浮華,舒暢自適好像很歡喜,行為舉動好像出于不得已,面色和澤令人親近,德行寬厚令人歸依。 氣度寬宏如世界一般廣大,高遠超拔而不可限制。 沉默不語好似封閉了感覺,無心的樣子像是忘了要說的話。 把刑法作為本體,把禮儀作為羽翼,把知識當(dāng)做時變,把道德作為依據(jù)。 以刑罰為主體,就是從寬對待殺人。 把禮儀作為羽翼,以智力相時而動,不過是不得已而行事。 以道德作為所遵循的原則,是說就像有腳就能登上山丘一樣,而世人卻認為是勤于行走的人才能到達。 (天和人是合而為一,)人們喜好它們或不喜好它們,它們都是合而為一的。 無論人認為天和人是合一的或不合一的,它們都是合一的。 其認為合一的與天為同類,其認為不合一的與人為同類。 把天和人看做是不相互對立的,這就叫做真人。 (分節(jié)導(dǎo)讀:此節(jié)著重講生、死,反映了作者樂死惡生的思想。人生而操勞,死亡反倒是一種休息,生死都屬自然現(xiàn)象,而結(jié)合《齊物論》,站在道的角度,生死兩相轉(zhuǎn)化,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人應(yīng)遵循天道的安排,順乎命運,以一切變化所依賴的大道為效法對象。作者在此節(jié)用干涸之泉的游魚喻瀕死之人,認為與其在死亡降臨之時,苦苦掙扎,不如忘記生時的歡樂,坦然赴死。) 死與生是自然而不可避免的,它們?nèi)缤谝购桶滋斓挠篮憬惶嬉粯?,是自然的?guī)律。 人在有些方面是無法干預(yù)的,這是事物的實情。 人們認為天是生命之父,而終身敬愛它,更何況那卓越無比的道呢? 人們認為君主的地位高出自己,而為之舍身效忠,何況那主宰萬物的道呢? 泉水干了,魚兒一同困在陸地上,相互用濕氣吸噓,相互用口沫濕潤,不如在江湖里彼此相忘。 與其贊美堯而非議桀,不如把二者的是非善惡都忘了而融化在大道之中。 天地賦予了我形體而讓我有所寄托,給我生命以而使我操勞,用衰老使我安閑,用死亡來使我安息。 所以把生視為好事,也應(yīng)把死視為好事。 把船藏在山谷里,把山藏在大澤中,可以說是牢固的了。 然而半夜里有大力的人將它們背走了,睡覺的人都不知道。 把小的東西藏在大的東西里面是很適宜的,但還是會有所丟失。 如果把天下藏在天下之中就不會有所丟失了,這是萬物的普遍實情。 人們一旦獲得了人的形體就欣喜。 如果人的形體,千變?nèi)f化而沒有止境,這也可成為快樂的話那快樂就不可勝計了。 所以圣人將游于不會亡失的境地而與大道共存。 對于生老病死都要善于安順的人,人們猶自仿效他,更何況是萬物的本源、一切變化所依賴的道呢? (修遠之思評:莊子用“藏舟于壑,藏山于澤……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來說明“藏天下于天下”的好處。不管人將東西藏在什么地方,都有可能被偷,但如果把宇宙藏在宇宙中,就沒有人能把它偷走了。同樣的,時間會“偷”走人的生命,時間卻“偷”不走宇宙。如果人可以打破自我與宇宙的界限,與宇宙合而為一,宇宙不滅,人也不滅。圣人雖然也有死去的那天,但因為做到了“物我合一”,所以實現(xiàn)了長生不老。人要學(xué)會跳出自我局限,不要把生、死僅僅看成“個體的生”“個體的死”,而應(yīng)嘗試站在自然的角度看待生死?!八郎病?,生也好,死也罷,都是自然規(guī)律使然,自始至終,人都處在自然的懷抱中。道家提倡安時順命,這個“順命”既包括坦然面對人生際遇,也包括坦然面對死亡。人要學(xué)會順應(yīng)天道,欣然接受命運的安排。) (分節(jié)導(dǎo)讀:此節(jié)對“道”做了解釋。道是客觀的存在,又非具體的物質(zhì),可感而不可看。它自己產(chǎn)生自己,無所不在又貫通古今,無時不有。作者列舉了大量傳說故事來說明得道之樂。) 道,是真實有信驗的,沒有作為,沒有形跡。 可以心傳而不可以教授,可以心得而不能目見。 它自己就是自己的根本,在沒有天地時,自古以來就一直存在著。 是它產(chǎn)生了鬼神和上帝,是它產(chǎn)生了天和地。 它在太極之上而不算高,在六合之下而不算深,先于天地存在而不算久,比上古還長遠而不算老。 狶韋氏得到它,用來整頓天地。 伏羲氏得到它,用以調(diào)合元氣。 北斗得到它,就永遠不出差錯。 日月得到它,就能永遠運行不停。 堪壞得到它,用來入主昆侖。 馮夷得到它,以此游歷大川。 肩吾得到它,以此鎮(zhèn)守泰山。 黃帝得到它,以此登上云天。 顓頊得到它,就住進了玄宮。 禺強得到它,就能立身于北極。 西王母得到它,就能坐居少廣山,人們不知道她的始與終。 彭祖得到它,壽數(shù)綿長,上自虞舜,下及春秋五霸。 傅說得到它,可以做武丁的宰相,治理天下,(死后)乘騎著東維星和箕尾星,而與眾星并列在一起。 南伯子綦問女偊:“您的年歲很大了,而面色卻如同小孩,為什么呢?” 女偊說:“我得到了道?!?/span> 南伯子綦說:“道可以學(xué)得到嗎?” 女偊說:“不!不可以!你不是那種可以學(xué)道的人。卜梁倚有圣人的才能而沒有圣人的道,我有圣人的道而沒有圣人的才能。我想用道去教化他,也許他真的能成為圣人吧!就是不能,用圣人的道告訴有圣人才能的人,也是容易的。我繼續(xù)持守著,而后告訴他,三天后就能把天下置之度外了;已經(jīng)置天下于度外了,我又持守,七天以后能把萬物置之度外了;已經(jīng)置物于度外了,我又持守,九天以后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已經(jīng)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而后心胸豁然澄澈。心胸豁然澄澈了,而后能洞見獨立而不改的道;洞見獨立而不改的道,而后能不受古今時間的限制;不受古今時間的限制了,而后能進入無生無死的境界。殺滅一切生命的道,它本身不死;產(chǎn)生一切生命的道,它本身不生。道對于萬物,無時不在有所送,無時不在有所迎;無時不在有所毀,無時不在有所成。這就叫做'攖寧’,'攖寧’的意思,就是在萬物生死、成毀的紛擾中保持寧靜安定?!?/span> 南伯子綦說:“您從哪兒學(xué)到的道呢?” 女偊說:“我從文字那兒學(xué)到的,文字是從語言那兒得到的,語言是從目見那兒得到的,目見是從耳聞那兒得到的,耳聞是從修行那兒得到的,修行是從詠嘆那兒得到的,詠嘆是從靜默那兒得到的,靜默是從空寂那兒得到的,空寂是從疑似本源那兒得到的?!?/span> (分節(jié)導(dǎo)讀:此節(jié)再次對死亡進行了探討。作者用人體和生死進行類比,用“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強調(diào)“生死一體”,又借子輿的病中感悟和子來的將死之言表達人應(yīng)安于時命,順其自然,善生善死的觀點。人常有“死何往”的疑惑,而站在道的角度,將天地視為熔爐,造化視為鐵匠,不管人被鑄造成什么樣子,都應(yīng)安然接受。) 子祀、子輿、子梨、子來四人互相談?wù)撜f:“誰能把無當(dāng)做頭顱,把生當(dāng)做脊梁,把死當(dāng)做尾骨,誰能知道生死存亡是一體的,我們就與他做朋友了?!?/span> 四人相視而笑,心意投合,于是互相結(jié)為朋友。 不久子輿病了,子祀前往問候他。 子輿說:“偉大??!造物者,把我變成這樣一個拘曲著身子的人??!” 子輿腰彎駝背,五臟的穴位向上,面頰藏在肚臍下,肩高過頭頂,頭后的發(fā)髻朝天。 陰陽之氣雖然凌亂失調(diào),但子輿的心卻安閑而若無其事。 他步履蹣跚地走向水井照著身影,說:“哎呀!造物者又把我變成這樣一個拘曲著身子的人?。 ?/span> 子祀說:“你厭惡這樣嗎?” 子輿說:“不,我怎么會厭惡呢?假使把我的左臂變?yōu)殡u,我就用它來司夜報時;假使把我的右臂變?yōu)閺椡瑁揖陀盟螓^鳥烤著吃;假使把我的尾骨變?yōu)檐囕?,把我的精神變?yōu)轳R,我就乘著這馬車走,哪里還會變更再用別的馬車呢!況且人們獲得生命,乃是適時;失去生命,乃是順應(yīng)。安心于適時而處于順應(yīng),哀樂的情緒就不能進入心中。這就是古時所說的解除倒懸。而不能自我解脫的人,是因為被外物束縛住了。況且人力不能勝過自然規(guī)律是由來已久了,我又為什么要厭惡呢?” 不久子來生了病,氣喘吁吁地快要死了,他的妻子兒女圍著哭泣。 子梨前往問候他,對子來的妻子、兒女們說:“去!走開!不要驚了將要變化的人!” 他倚著門對子來說:“偉大?。≡旎?!又要把你變?yōu)楹挝锬??要把你送到何處去呢?要把你變?yōu)槔鲜蟮母螁幔恳涯阕優(yōu)橄x子的臂膀嗎?” 子來說:“子女對父母,無論要到東西南北,都要聽從父母的命令。人對于陰陽造化,不啻于父母。它讓我死,而我不聽從,我就是違逆不順,它有什么罪過呢?大自然給了我形體,用生來使我勞作,用老來使我安逸,用死來使我安息。所以把我的生視為好的,也應(yīng)把我的死視為好的。譬如現(xiàn)在有個鐵匠鑄造金屬器具,那金屬跳躍起來說:'一定要把我鑄成鏌铘寶劍!’鐵匠必定會認為這是不祥的金屬?,F(xiàn)在造化一旦造出一個人的形體,這個人就說:'我是人!我是人!’造化者必定認為這是不祥的人?,F(xiàn)在把天地當(dāng)做大熔爐,把造化視為鐵匠,往哪里去而不可呢!” 子來說完酣然睡去,一會兒又自在地醒來。 (修遠之思評: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道家強調(diào)養(yǎng)生,保存生命是養(yǎng)生的重要目的,不過,生命終歸是有限的,養(yǎng)生還有一個重要的內(nèi)容,就是幫助人擺脫樂生惡死的羈絆。沒有人能避免死亡,但人卻可以通過加深對死亡的理解,通達地看待死亡,實現(xiàn)精神上的自由。從某種角度說,人生的過程就是人學(xué)習(xí)如何面對死亡的過程。此節(jié)中,子祀、子輿、子梨、子來把生死視作一體,放下了對生的渴慕,也放下了對死的畏懼,成功地超越了生死。子輿患病,身體傴僂,仍可“其心閑而無事”;子來瀕死,時日無多,卻還能安然入睡。死亡并不會因為人害怕它、畏懼它、反抗它,就不會降臨,既然它是所有人都不能逃避的宿命,那就不如聽任命運的安排,平靜地等待它的到來。“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是《莊子》書中的一大要旨。人如果做到“安時而處順”,就不會有什么能攪亂人的內(nèi)心,即使是疾病、死亡這樣重大的問題,也不會讓人受到驚嚇。而對大部分人來說,人生之中,沒有什么問題比死亡更大。能夠豁達地看待死亡的人,往往也能豁達地面對生活中各種挫折、利益得失。) (分節(jié)導(dǎo)讀:此節(jié)反映了儒家和道家的不同。儒家強調(diào)用“禮”來約束人的行為,道家則主張超脫世俗束縛。由于二者有著不同的價值取向,所以其君子和小人的含義也各不相同,道家并不認可人為標準劃分出的“君子與小人”。作者用暢游于大江大海的游魚比喻那些擺脫了社會禮法,相忘于道術(shù)的逍遙自在的人,而其故意安排積極入世的孔子說出“雖然,為與女共之”,則表現(xiàn)了其本人對超然于世俗的自在生活的向往。)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互相結(jié)為朋友,說:“誰能相交在不相交之中,相助在沒有相助痕跡之中?誰能登上天空游于云霧,跳躍于無極之中;忘了生死,沒有窮盡?” 三個人相視而笑,心意投合,于是互相結(jié)為朋友。 不知不覺間過了沒多久,子桑戶死了,還沒有下葬。 孔子聽到了這事,派子貢前往助理喪事。 子貢看見一個人在編挽歌,一個人在彈琴,相互唱和道:“哎呀桑戶?。“パ缴舭?!你已經(jīng)返本歸真了,而我們還寄寓在人世?。 ?/span> 子貢快步走上前說:“請問面對著尸體唱歌,合乎禮儀嗎?” 孟子反和子琴張相互看了看,笑著說:“他哪里懂得禮的真意!” 子貢回去后,把這些告訴了孔子,說:“他們是什么樣的人呢?修養(yǎng)德行卻不講禮儀,而把形骸置之度外,面對著尸體唱歌,臉色不變,真是無法來形容他們。他們是什么樣的人呢?” 孔子說:“他們是游于天地四方之外的人,而我是生活在天地四方之內(nèi)的人。天地四方的內(nèi)外彼此不相及,而我讓你前往吊唁,我太固陋了。他們正和造物者為友伴,而遨游于天地元氣之中。他們把生視為附著的贅瘤,把死視為毒瘡的潰敗。像這樣,又怎么明白死生先后的區(qū)別呢!假借著不同之物,寄托在同一形體中;忘卻內(nèi)在的肝膽,遺忘外在的耳目;讓生死隨著自然而反復(fù)循環(huán),不知道它的頭緒;無所牽系地神游于塵世以外,逍遙在自然無為的境地。他們又怎能不煩亂地拘守世俗的禮儀,以此讓眾人觀看呢!” 子貢說:“那么先生您依從哪一方呢?” 孔子說:“我孔丘,是遭受天道懲罰的人。即便如此,我和你還是共同追求方外之道。” 子貢說:“請問有什么方法嗎?” 孔子說:“魚兒相與尋找水源,人們相與向往大道。相互尋找水源的,挖個池子來供養(yǎng);相互向往大道的,泰然無事而心性自定。所以說:'魚在江湖中互相忘掉,人在大道中互相忘掉。'” 子貢說:“請問與眾不同的異人是什么樣的人?” 孔子說:“異人是與世俗之人不同而順應(yīng)自然的人。所以說:'大自然的小人,是人世間的君子;人世間的君子,是大自然的小人。'” (分節(jié)導(dǎo)讀:此節(jié)通過孟孫才的“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闡述“知”與“死”的關(guān)系。人總是有意識地將生和死的概念區(qū)別開來,為生樂,為死悲。道家則把死生視為一體,所以孟孫才不知生也不知死,他用“順”來應(yīng)對不可知的變化,即使母親去世了,也不覺悲傷。人們可以通過一個人對待死亡的態(tài)度來體察他的思想境界。) 顏回問孔子說:“孟孫才的母親死了,他哭泣而沒有眼淚,心中不悲戚,守喪不哀痛。沒有這三點,卻以善于處理喪事而聞名魯國。難道有不具其實而博得名聲的嗎?我覺得很奇怪。” 孔子說:“孟孫氏已盡了居喪之道了,超過了知道喪禮的人。喪事應(yīng)該簡化卻因世俗沿襲而無法做到,他已經(jīng)有所簡化了。孟孫氏不知什么是生,不知什么是死;不知道迷戀生前,不知道惦念死后。他像是要化為物,以等待著他所不知的變化而已!再說方今將要變化,怎么知道不變化呢?方今將要不變化,怎么知道已經(jīng)變化了呢?可我和你,恐怕都是在夢中還未覺醒?。r且孟孫氏認為有形體的變化而沒有心神的損傷,有驚恐而沒有精神上的死亡。孟孫氏獨自覺醒,別人哭他也哭,這就是他所以如此(苦而不哀)的緣故。眾人看到自己的形體就相互稱說'這是我’,哪里知道我所謂'這是我’果真是我呢?再且你夢見成為鳥飛到天空,夢見成為魚潛入深淵。不知道現(xiàn)在說話的人,是醒著呢,還是在做著夢呢?突如其來的快意來不及笑出來,從內(nèi)心自然流露出來的笑聲來不及事先安排,順任自然的安排而隨之變化,就可以進入寂寥廓遠之處的純一境界。” (修遠之思評:莊子用“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來闡述形和神的關(guān)系。死亡是人的形體發(fā)生了變化,但形體變化了,心神卻沒有損傷,生死都只是表面現(xiàn)象,人由生入死,其心神由舊房子搬入新房子。既然如此,人又為什么要留戀生呢?故事中的孔子故意問顏回:“你怎么知道現(xiàn)在說話的人,是醒著,還是在做夢?”世人多把死當(dāng)做人生的終結(jié),但莊子卻不這么看。他提出了個大膽的假設(shè),說不定死才是生,生才是死。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死亡也可被看作是一種生命的延續(xù):人從一個世界,前往另一個世界。生、死,都只是一種存在狀態(tài)。人源自萬物,又歸于萬物,不妨把死亡當(dāng)成是生命的回歸。另一方面,孟孫才的故事又告訴人們,由于每個人對死亡的態(tài)度都不同,所以在面對至親之人的逝世時,各人的表現(xiàn)也不同,有人會激動得大聲哭嚎,也有人會平靜如水。人們不應(yīng)用這些來揣度他們對死者感情的深淺。) (分節(jié)導(dǎo)讀:此節(jié)借意而子之口說出“道在人心”的道理。堯教意而子的仁義是非與道家的觀點相左,許由因此認為即使向意而子講道也無異于讓盲人欣賞禮服上的花色,毫無意義。但意而子卻指出許由并不能斷定道不能還他意而子以逍遙無束之身。只要人有向道回歸的心,即使曾經(jīng)接受過有悖于道的觀念,也仍可能領(lǐng)悟道的真諦。所以最后許由還是向意而子講述了道。) 意而子去見許由。 許由說:“堯用什么教導(dǎo)你呢?” 意而子說:“堯?qū)ξ艺f:'你一定要力行仁義而明辨是非。'” 許由說:“你為什么還要到這里來呢?堯既然已經(jīng)用仁義給你施行了墨刑,用是非給你施行了劓刑,你怎么能逍遙放蕩、無拘無束地遨游于變化的境界呢?” 意而子說:“即使如此,我還是愿意游于這個境界的邊際?!?/span> 許由說:“不可能這樣。盲人無法欣賞眉目顏色的美好,瞎子無法觀賞禮服上繡的彩色花紋的華麗。” 意而子說:“無莊忘掉了自己的美貌,據(jù)梁忘掉了自己的力量,黃帝忘掉了自己的智慧,都是經(jīng)過造物者的熔爐陶冶錘煉成的。怎么知道造物者不會平息我受的墨刑,修補我受劓刑的傷殘,使我載著完整的形體來追隨先生呢?” 許由說:“唉!這是不可知的呀。我給你說說大略:我的大宗師??!我的大宗師??!調(diào)和萬物而不認為是義,恩澤惠及萬世而不認為是仁,長于上古卻不算老,覆天載地、雕刻萬物的形狀而不認為是巧。這就是我所遨游的境界!” (分節(jié)導(dǎo)讀:此節(jié)重點寫顏回悟道的過程。在道家看來,禮樂是一種形式,是外在的東西,仁義則存在于人的內(nèi)心,要悟道必須要無限的失去,將限制人精神自由的藩籬一一拆除。顏回悟道的過程即是由外而內(nèi)逐漸脫離束縛的過程,他先掙脫了外在的禮樂,再讓心靈從仁義的桎梏中解放,最后突破了“自我”進入物我不分的境界,與萬物同化。而進入這種境界后則可化成任何事物,不受任何拘束。) 顏回說:“我進步了?!?/span> 孔子說:“指什么說的呢?” 顏回說:“我忘掉仁義了?!?/span> 孔子說:“好的,但是還不夠。” 過了幾天又見面,顏回說:“我又進步了?!?/span> 孔子說:“指什么說的呢?” 顏回說:“我忘掉禮樂了?!?/span> 孔子說:“好的,但是還不夠?!?/span> 過了幾天又見面,顏回說:“我又進步了?!?/span> 孔子說:“指什么說的呢?” 顏回說:“我坐忘了。” 孔子驚奇地問:“什么叫坐忘?” 顏回說:“遺忘肢體,拋掉聰明,離棄形體忘掉智識,與化育萬物的道融通為一,這就叫坐忘。” 孔子說:“和同萬物就沒有偏好,參與萬物的變化就沒有偏執(zhí)。你果真是賢人??!請讓我追隨在你的身后。” (修遠之思評:世人大多只看到物體間的差異,但道家卻強調(diào)“齊物”,并認為,要想達到“物我同一,逍遙自在”的境界,就必須摒棄智巧。因為人正是憑借智巧,區(qū)別萬物的?!盁o知之知”和“無知”不同,無知是人初初來到這個世界時的原初狀態(tài),無知之知則是經(jīng)歷了有知后的無知,是一種比有知之知層次更高的智慧,是經(jīng)過后天的修習(xí),才達到的心性上的成就。知道了這二者的區(qū)別,就不會把孩童愚人的蒙昧無知和圣人的無知之知混淆。道家提倡返璞歸真。但這“真”并非指孩童的純真。孩童的純真固然可貴,卻還未經(jīng)歷過生活的歷練,真正可貴的純真是經(jīng)受了世事洗禮的純真。因此,修習(xí)心性未必需要隱逸山林,在喧囂的俗世同樣可以,人不妨將生活中的挫折、磨難當(dāng)作命運對自己的考驗。) (分節(jié)導(dǎo)讀:作者以“命”作為《大宗師》篇的結(jié)尾。此節(jié)借子桑的悲歌說明不幸乃命之所賜,非人力所能控制。既然如此,人便應(yīng)順應(yīng)命運的安排,坦然面對命帶給人的一切。) 子輿和子桑是朋友。 一連下了十天雨,子輿說:“子??峙乱I病了吧!” 于是帶著飯去給他吃。 到了子桑的門口,就聽到像是唱歌又像是哭泣的聲音。 子桑彈著琴唱道:“父親呀!母親呀!天呀!人呀!” 聲音微弱而詩句急促。 子輿進到屋里,說:“你吟唱詩,為什么這樣不成調(diào)子?” 子桑說:“我在思索使我到了這般窘困地步的原因而不得其解。父母難道想要我貧困嗎?上天無私地覆蓋一切,大地?zé)o私地承載著一切,天地豈會偏私而讓我貧困呢?探求使我貧困的原因而得不到結(jié)果。然而我到了這樣的絕境,是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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