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鳥兒長大飛走了,曾經的巢便成空巢。那曾經的喧然,嘰嘰喳喳,塞得滿天滿地?,F(xiàn)在,天地間惟余寂靜,寂靜得令人生疑。那曾經的蓊蓊郁郁都是真的吧,那曾經的精力充沛歷盡艱難也是真的吧?深深陷進無邊無盡的回憶里,會發(fā)現(xiàn)它并不只是一個寶庫,它同時還是一個牽動疼痛神經的經年不愈的傷口。 老人很老很老了,她的三只小鳥都撲楞撲楞翅膀飛走了。五點十分,春日清晨的光線透過厚厚云層剛剛進入陽臺,她便摸索著起床了。夜晚對老年人來說太長了,她睡不著。 扶著白粉墻,一小步一小步挪到并不寬敞的客廳。相比大兒子家五十平米都不止的大客廳,老人的活動范圍顯得有點局促。 慢慢坐下去,老人靠著舊沙發(fā)背,臉朝東,這樣,她就能看得見陽臺外的朝陽在高樓后升起。那座高樓,兒子老三就住在里面的二十樓。冬天時,能看見他們家廚房燈幾點亮,知道他們幾天起,有沒有出差。 坐到快六點鐘,老人挪到北面廚房,將小米淘好煮上,包子熱上,她手不好使,做這些差不多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然后她一直守在鍋邊,不然粥撲出來都不知道。窗外馬路上,開始有行人走動。清潔工人在大力清掃燒烤店的油污、垃圾。老人不能理解燒烤店為嘛營業(yè)到夜里十二點鐘,然后喝得東倒西歪的人衣冠不整地走出來——吃個燒烤用那么長時間? 六點半鐘,老伴也起來了,他們坐在桌邊,喝小米粥,吃包子和小黃瓜咸菜。桌上的一小碟辣醬不如說是點綴,人老了,太刺激的食物消受不了了。 前面中學操場上,走動著許多十三四歲的學生,一時人聲嘈雜。打打鬧鬧的聲音不絕如縷,孩子們總是有用不盡的精力。老人的兩個孫子小時候也是這樣,走到哪里都像是千軍萬馬。 洗好了兩只碗,老人坐回到沙發(fā)上。沙發(fā)絲絨上的金鳳凰圖案是她每天看熟了的。那些鳳凰天天在她眼前,老也飛不走。老伴去菜市場買菜了,屋子里仍是個靜。 上課鈴早響了,操場上空無一人。陽光終于毫無懸念地爬滿了陽臺,可是屋子里陰冷陰冷的。今年春天奇寒,暖氣早停了。老人穿了棉衣棉褲,還是渾身發(fā)冷。她的身子骨都不扛硬了,也走不出去,曬不到太陽。 老人慢慢移動腳步,走到陽臺上去,低頭看操場邊的幾棵冬青樹。這個時間,大兒子該起床了,二女兒家都上班了,三兒子家,一定正手忙腳亂,送小孫子上學。聽說大孫子在大學里丟了手機,也不知又買沒買,咋不加個小心呢? 電話一整天也不響!門鈴一整天也不響!大兒子有兩周沒來過了,打電話說是單位里客戶都來辦二套房過戶手續(xù),不然得多繳稅,周六周日也得加班,沒空來。他一來了就扔錢,扔了錢就跑。人老了要錢有什么用?連個花錢的地方都沒有。
三兒子就沒過不忙的時候,整天在天上飛地上跑的,上周好不容易來一次,放下好多開江魚就走了。這么多魚哪兒吃得完?他一開車就開得特別快,多危險哪,下次來可得好好訓訓他!他們就知道給錢送東西,他們就不知道坐下來多說說話。 下課了,教學樓里跑出來好多孩子,操場上又熱鬧起來。人老了,手不聽使喚,腳也浮腫,聽到學校里放廣播操,想跟著做幾個動作都不能了。等天再暖些,就讓二女兒領著去做壽衣。老感冒,一感冒就不愛好。風濕犯了渾身疼,動一下都費勁。胃也不好,老返酸,吃啥也不香?;盍似呤鄽q,牙少了七八顆了,頭發(fā)掉得沒幾根兒了,人干巴得就剩八十斤了,這太陽啊就快落到西山后頭去了,土都沒脖梗兒了! 老人耳背,打開電視,調到最大音量。四川那里又地震了,這都怎么了?一天也不消停,又得有多少人沒命了,真讓人惦心! 學校放學了,人都慢慢走凈了,窗外又安靜起來。這工夫風有點兒大了,樹都被吹著搖著,操場上的國旗被吹得呼啦啦飄著。一兩只塑料袋凌空飛起,最后都掛到樹枝上不動彈了。唉,過去都用牛皮紙報紙包東西,再不就是玻璃瓶子布袋子,哪有這么多塑料污染???上周女婿送早市買的牛奶,竟然也是塑料袋裝的。唉! 門鎖一陣響,老伴回來了,又到做晌午飯時間了。這人老了,一天可不就是混吃等死。退休多年,以前的朋友同事也不大來往了,鄰居們住的是誰都不大了解,常走動的也就一兩個人。他們都羨慕老人子女有出息,好像忙就是有出息,這都什么理兒??? 這屋子其實不大,可還是空得緊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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