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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wèi):蝴蝶是天空的一次對折 |《詩歌月刊》頭條詩人

 泰榮林黑皮 2021-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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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wèi),本名魏峰。1968 年農(nóng)歷七月初七生于江蘇睢寧,現(xiàn)居北京。做醫(yī)生十年,《詩刊》社編輯五年。《讀者》首批簽約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參加《詩刊》社第 14 屆青春詩會。被讀者以網(wǎng)絡(luò)投票方式入選“中國十大優(yōu)秀詩人”。作品被翻譯成英、法、日等文字。著有隨筆集《二手蒼?!贰稅矍楣墒小贰秳e解開第三顆紐扣》《魏晉風(fēng)流》,詩集《蕩漾》等。

記得去年8月,我受《草原》雜志之邀,為獲獎?wù)叽笮l(wèi)寫授獎詞時,認(rèn)真通讀了他的近百首詩歌和他那組獲獎詩。后來,我是這樣寫的頒獎詞:從大衛(wèi)的詩里,我們能感受到西方詩歌美學(xué)給予他的智慧詩學(xué)的文本書寫,智性表達(dá)是他詩歌有別于他人作品的根本所在,其詩辨識度較高,有自己的詩歌敘述語境和系統(tǒng),“大衛(wèi)智性詩體”業(yè)已形成。時過一年,當(dāng)他的新作又一次進(jìn)入我的眼簾時,我再次被他的智性化表達(dá)所折服。比如,數(shù)字在詩歌里的表達(dá),弄不好就會由于數(shù)字本身的枯燥而讓詩失去靈性,而大衛(wèi)就敢在他的詩里多次用數(shù)字乃至數(shù)學(xué)公式來進(jìn)行詩歌的異化處理。他寫出:“親,我愛你腹部的十萬畝玫瑰/也愛你舌尖上小劑量的毒”,“承受它一公斤的孤獨(dú)/承受它3+2等于4的光芒”,如此等等。這次新作也有“青蛙寫一遍,蝌蚪寫兩遍”“用一千遍寫田野/用一千零一遍寫田野之外”“喜鵲寫八百遍與寫一千遍是一樣的/唯有布谷值得寫一萬遍”,有詩評家說他的詩風(fēng)受瑞典詩人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的影響。我看不是這樣,大衛(wèi)有自己的表達(dá)。他喜歡用動詞,比如“仿佛鳥鳴在荷葉上打了一個趔趄/但這鳥鳴,又不順著荷葉邊掉下來”“梅子將身子洗干凈了,坐在酒里”“我所愛:馬蹄踏翻草原,野花撲面而來,我與命運(yùn)互欠一個趔趄——誰低于塵埃,誰就是大?!?,“你把我抽空了/曠野才叫曠野”。這些,特朗斯特羅姆不會想到或?qū)懗龅?,它是屬于大衛(wèi)的專利。

—— 李云

萬物變得溫柔,在你轉(zhuǎn)身的時候

空氣有彈性,風(fēng)也不是硬邦邦的

寧靜這個詞仿佛剛發(fā)好的面團(tuán)

用手輕輕一按,就會產(chǎn)生美麗的凹陷

巷子愿意筆直就筆直

愿意彎曲就彎曲,掛著的燈籠

與躺著的燈籠怎么看都是一家子

連自行車都是它自己

屋檐用野花勾邊,野花不夠了

就用燕子

暮晚,有歸家的人,有鐘聲潑于河面

應(yīng)該,再有一只小小的烏篷船

欸乃之聲里

霞光落入河水,槳不動,船任意滑行

蜜蜂與蝴蝶,分享同一個天空

鳥不用飛翔,走著的與站著的

都沒有重量,花開就是重復(fù)自己

云彩可以落在街東

也可以,落在街西。

而你,只需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抿著嘴,而又不全是火焰的樣子

微微轉(zhuǎn)身,整條街道都是安靜的

是寶蓋頭的那種安靜,你的手里

再有一只手就完美了

肩膀上的空氣,與脖頸處的空氣

都甜得可以親

你站在那里,讓天使第一次有了煙火氣

讓整個世界,變成一座花園

每一朵玫瑰,都在它自己的親切里

每一枝百合,都在它自己的搖曳里

唯有布谷的叫聲,值得寫一萬遍

青蛙寫一遍,蝌蚪寫兩遍

荷花可以只寫最綠的那道邊

用一千遍寫田野

用一千零一遍寫田野之外

河流不管拐幾個彎兒,寫三千遍就夠了

苜蓿盛開的時候

寫最燦爛的那一點(diǎn)

喜鵲寫八百遍與寫一千遍是一樣的

唯有布谷值得寫一萬遍

特別是它的叫聲,如開水之沸騰

黏稠,多汁,越寫越有金屬粉末的意思

布谷每一個叫聲都可以像土豆那樣切成絲

有層次感,適合涼拌

布谷的叫聲一點(diǎn)都不像針尖兒

它經(jīng)過麥田的上空

甚至,是有點(diǎn)遲鈍的

所以在布谷的叫聲里試圖找到麥芒

是不可能的,他最擅長的是

潛入每一株麥苗的根部

不停地上升上升,直至黃金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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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鳥鳴中睡去,又在鳥鳴中醒來

在鳥鳴中睡去,又在鳥鳴中醒來

中間的部分可以省略了

一場睡眠,仿佛甘蔗

我只要最甜的一端

月光如刀,不大,也不小

月光落在河面上

會不知不覺地下沉

月光如刀,無非說明河流才是

真正的刀鞘

在鳥鳴中睡去與在鳥鳴中醒來

其實(shí)是一個意思

人間能忘卻的都盡可能地忘卻

你不是蠶,夜也不是繭

你只是一盞燈

可以把自己撥得更亮?;蛘吒?/span>

你只想做一張新鮮的荷葉

不必鑲著蛙鳴的金邊

也可以承接任何一顆水珠

按自己喜歡的樣子,晃蕩,傾斜

或者翻卷

白塘河濕地聽蘆喳

這蘆喳的叫聲有七百畝,如果再

加深五厘米,就到魏樓村二組了

如果回到三十年前,這聲音

是可以在葦葉上筑巢的

我坐在岸邊,看蘆喳的聲音

沿著水面擴(kuò)散,遇到菖蒲會反彈回來

坐在木質(zhì)棧橋上,腳伸進(jìn)水里

我就是那個打水花的孩子

水珠落進(jìn)荷葉

荷葉向有風(fēng)的那一面輕斜

水珠被荷葉抖來抖去

仿佛鳥鳴在荷葉上打了一個趔趄

但這鳥鳴,又不順著荷葉邊掉下來

仿佛鳥鳴與荷葉

都在等待著風(fēng)再大一些

贊美一只白鷺

白色才是真正的發(fā)動機(jī)

尤其白色和翅膀結(jié)合在一起

放開雙臂盡情贊美一只白鷺

直至她帶著我的心跳起飛

直至她帶著我的心跳起飛

翅膀經(jīng)過的地方

留下彈簧一樣

顫動的空氣

白鷺向下俯沖的時候

荷葉抖落身上的水珠

帶著整個天空相迎

帶著整個天空相迎

我與白鷺擦肩而過

那微妙的瞬間,互相擁有

又互相清空

互相擁有,又互相清空

如果靈魂是有顏色的

它一定是白鷺

眉尖上的那種……

如果靈魂是有形狀的

它一定是白鷺

剜出的那片空氣

必須用同樣的空氣

才能填充……

我所愛

我所愛: 三兩盞淡酒,有鳥啼的清晨

石頭生出青苔,草木長出年輕的心

落花中的歸人

我所愛: 耳際的絮語,枝條在星空下

彎曲,露珠在荷葉上滾動而荷葉不知

梅子將身子洗干凈了,坐在酒里

我所愛: 月光的小手,輕扶每一朵花的額頭

我所愛: 寂寂的曠野,唯有更寂寂的旅途才能分開

我所愛: 馬蹄踏翻草原,野花撲面而來,我與命運(yùn)互欠一個趔趄——誰低于塵埃,誰就是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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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感

把鮮花從石頭里抽出來吧

流水該說的,也都說了

我就是那起風(fēng)的人

周身寒徹

拿走,這小瘋狂

拿走,這小凜冽

你把我抽空了

曠野才叫曠野

傾聽

這聲音真好啊

孩子一樣在絲綢上

奔跑

蝴蝶停在棉布上

棉布有了尖叫

這聲音真好啊

經(jīng)過我的時候

是長了翅膀的

這聲音好到

萬物都在長出翅膀

而萬物自己卻不知道

這聲音真好啊

像雨滴那樣好

像發(fā)梢那樣好

像我打你的窗下經(jīng)過

只有月光

和玫瑰花知道

這雨下得太好了

這雨下得太好了

讓我什么也做不了

只想像草葉那樣把自己攤開

承接雨水和被雨水打濕的世界

這雨下得太好了

雷的叫聲也好

雷叫起來的時候

比雨要猛一些

仿佛一萬把鋼琴被它拿來

這雨下得太好了

鳥避雨的姿勢也好

連影子都是濕漉漉的

雨借助鳥的翅膀落下來

那落到我肩膀上的

會變成青苔

這雨下得太好了

雨滴在下落的過程中

像情人那樣撫摸,擁抱

這雨下得太好了

鳥的叫聲,雨的叫聲,雷的叫聲

可以各自獨(dú)立

又可以互相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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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父親在小樹林里

白晃晃的月光

落在樹枝上

父親拉著我的手

那一瞬間,我閉上了眼睛

父親說話聲音有些快

他的身子高高的,瘦瘦的

父親說話的時候

槐花落在他身上

如果再輕一些

槐花就是雪了

槐花落下來的時候

月光也落下來了

槐花帶著自身的香味

她比月光落得

要稍微慢一些

父親說著,我聽著

晚風(fēng)輕輕地?fù)u著

槐花輕輕地落著

月光落到肩上有點(diǎn)淡

在月光下拉著父親的手

仿佛一粒鹽

拉住了另一粒鹽

父親與我說柳樹、杏樹

也說村西的那口水井

玉米地被他說過兩次

汪塘邊的高粱也被他說了

父親也會提到祖先

提到祖先時

我是聽不懂的

我的父親是紅的

我的父親是紅的,他是火焰的

弟兄,我的父親是紅的

他那種紅,來自于動脈

父親發(fā)火的時候

月亮是紅的,這個生了五個女兒

終于生下最小的兒子的父親

他的悲傷是紅的

面對五朵饑餓的花

他有無可奈何的紅

一塌糊涂的紅

從明光挑一擔(dān)糧食到睢寧

一路吃洋槐花和樹皮的父親

他有二百公里的紅

我父親最紅時候

莫過于那個夏夜

他把自己咳成了一塊烙鐵

往空氣里一扔

一個人制造絕望

一個人編織蒼穹

他把自己扔在空氣里的時候

一米八幾的身子

比所有的烙鐵都紅

熾熱的空氣被他灼出

一個大洞——

我的父親是紅的,當(dāng)我把他

比喻成一塊烙鐵

無非是想說

他可以在空氣中走動

在他經(jīng)過的地方

空氣疾速閃開

那來不及閃開的

全部被他使用

我的父親是紅的

他經(jīng)過的地方

鐵變得無用

空氣發(fā)出吱吱的叫聲

我的父親或許從未在人間出現(xiàn)過

他所有的紅都是鐵把自己

往空氣里一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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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鮮花山谷

用鮮花填滿山谷

玫瑰可以命名

任何一陣風(fēng)

雨水掛在松針上

它們不是寶石

也不是星星

雨水在松針上掛著

像一個人的顫抖

像水晶做的心

像輕觸又收回的手

雨水給山谷帶來

巨大的寧靜

你不在,我的心多么空啊

如果地球也是一個水珠

一定有人動用了愛情

記一個早晨,或比早晨更清爽的時光

這些花兒多么好啊

骨是骨,朵是朵

蕊,是照月亮的形狀做的

我看這些花兒的時候

花兒也在看我

想叫她小乖乖

顏色白的小乖乖

影子輕的小乖乖

心跳怦怦的小乖乖

遠(yuǎn)處的風(fēng),悄悄走了過來

風(fēng)與花越來越近

風(fēng)吹花兒的時候,花晃得

可逍遙了

那逍遙感染了我

仿佛我也是一陣風(fēng)

可以被云彩托住

無限地接近天空

如果我是一棵樹

現(xiàn)在可以喧嘩

也可以默不作聲

與一朵花相伴

樹才可以做樹的事情

那落葉是我的

落葉觸到地面時

那“噗”的一聲

也是我的

晨光按我喜歡的樣子

先照花,又照樹

露珠和水晶比心情

一群喜鵲從河的這岸

飛到對岸

飛得快的,身子變小

仿佛空氣是為它的翅膀

量身定做的

草叢中飛出的

是穿彩色連衣裙的蝴蝶

飛得不緊不慢

似乎它的翅膀才是剪刀

在這小小的林子里

可以制造波瀾

也可以打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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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是天空的一次對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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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衛(wèi)

關(guān)于蝴蝶,我一直找不到更好的比喻,從拙劣的“樹葉是蝴蝶,雪花是蝴蝶”,到“寂靜是蝴蝶”,甚至“白云是蝴蝶的長裙子”……我都不滿意,總感覺“隔”。
我對想象力天然的喜歡,甚至偏執(zhí)地認(rèn)為,所謂詩歌,就是想象力的勝利。天馬行空,在不同的事物之間,找到關(guān)聯(lián),詩人有時就是在萬物之間劃等號的人,他的想象力必須是天才的,比喻要空前而且絕后。
好的比喻,必須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說,只能使用一次,能被用第二次的比喻,都不是好比喻。就像蝴蝶只能被莊子使用,也就是說在哲學(xué)的意義上,莊子用過的蝴蝶,別人不能再用了,蝴蝶一旦被莊子用過,他就姓莊了。國內(nèi)很多詩人用過,用得最好的是李商隱;國外當(dāng)然也有很多人是蝴蝶迷,最著名的非納博科夫莫屬,甚至,蝴蝶已經(jīng)深入他的生活。
先說李商隱,不能錯過的是那首《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解釋這首詩的文字,車載斗量。以我有限的閱讀,目前還沒有見到讓我相見悢晚把欄桿拍遍的文字。李商隱恐怕也只得嘆息一聲:無人會“蝴蝶”意。
在這首詩的頸聯(lián),李商隱安排了蝴蝶,用的是一個大家都熟悉的《莊子·齊物論》的典故:“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span>
李商隱這首《錦瑟》,大抵被認(rèn)為是情詩,莊周夢蝶有一般的哲學(xué)意味,但在這里,是一個暗喻:我與你,不分彼此,如莊周之與蝶。這有點(diǎn)像管道昇寫給其夫君趙孟頫的那首著名的《我儂詞》——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
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
將咱兩個一起打破,用水調(diào)和,
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據(jù)統(tǒng)計,李商隱光以蝴蝶為標(biāo)題的詩就有五首,其中四首標(biāo)題直接就是《蝶》,另一首題為《蠅蝶雞麝鸞鳳等成篇》——這對于動不動就以《無題》來命名的詩人來說,多么難得,顯然蝴蝶是他詩中的主角。說這話的依據(jù)是,除了標(biāo)題,他的詩中涉及蝴蝶者尚有29例。也就是說,在李商隱的詩中,蝴蝶至少起飛了34次。
 我猜李商隱如此鐘情蝴蝶,大概與蝴蝶的優(yōu)美,脆弱,斑斕,迷離有關(guān)系。蝴蝶翩翩起飛,那是花在穿裙子,蝴蝶又是脆弱的,它憑借風(fēng)但又抓不住一陣風(fēng),它翅膀斑斕多姿,仿佛整個春天的花粉,都可以抹在透明的翅翼上,蝴蝶又是迷離的,恍惚的,由于特殊的翅膀結(jié)構(gòu),它無法像鳥一樣直飛,它必須振翅,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蝴蝶不能控制自己,它在空氣中,像翻飛的醉意,或者說,蝴蝶就是一滴酒,喝醉了自己,每一秒,都是迷離。
蝴蝶是不需要翻譯的,好的詩,也是,李商隱許多詩,在古漢語里妙不可言,但一翻譯成白話文,就味同嚼蠟了??丛诤孀由?,還是放過李商隱吧,就把他放在繁體字里。
相對于李商隱的蝴蝶入詩,納博科夫更狠,他直接將蝴蝶拽入了生活。
這位以《洛麗塔》聞名與世的作家,在其一生中,雖然“作家”這兩個字更為體面——至少在中國人看來是如此——但是納博科夫總是試圖與作家劃清界限,他反復(fù)標(biāo)榜自己對蝴蝶的興趣。他有兩句話,一句比一句狠——
“我對野外、實(shí)驗(yàn)室、圖書館里的蝶類研究比對文學(xué)研究和實(shí)踐要有熱情得多?!?/span>
“文學(xué)靈感的快樂和慰藉同發(fā)現(xiàn)(在顯微鏡下)蝴蝶的一個器官或在伊朗或秘魯山腰上發(fā)現(xiàn)一個未被描述過的蝶類的樂趣相比就不算什么了?!?/span>
如果不是深愛,是說不出這種話的,雖千萬蝶,吾往也。蝴蝶不僅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是生命的一部分,仿佛納博科夫就是為蝴蝶而生。對一種事物的癡迷,簡直就是蝴蝶情結(jié)了——簡稱蝴蝶結(jié)(一笑)。
納博科夫的一生,都是與蝴蝶相關(guān)的,在他很小的時候,大約七歲時,就開始捕捉蝴蝶,顯然,像所有孩子一樣,他把蝴蝶當(dāng)成了童年的玩具,不過,與別的孩子不同的是,他一個月內(nèi)就熟悉了二十余種蝴蝶的類型;八歲開始研讀包括《歐洲鱗翅目大全》在內(nèi)的大部頭,他通過比對發(fā)現(xiàn),他的家鄉(xiāng)竟然有著英格蘭或中歐從未出現(xiàn)的品種,這對于他不啻有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狂喜。
我看到一個資料說納博科夫九歲時“就完全掌握了霍夫曼所知的歐洲鱗翅目”;十二歲時“開始購買新近發(fā)現(xiàn)的稀有蝴蝶品種,同時貪婪地閱讀專業(yè)性而非趣味性的昆蟲學(xué)期刊”……時間到了1975年,已經(jīng)76歲的納博科夫,獨(dú)自在瑞士達(dá)沃斯山上捕捉蝴蝶,不幸的是,在陡坡處一不小心摔進(jìn)了山谷。一年半之后不幸去世。
相對于自然界中的蝴蝶,我認(rèn)為26個字母在納博科夫那里,就是26只蝴蝶,或者說,蝴蝶是飛翔的字母,書寫了納博科夫的一生。
“洛麗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洛——麗——塔:舌尖向上,分三步,從上顎往下輕輕落在牙齒上。洛。麗。塔?!弊x這耳熟能詳?shù)木渥?,我總感覺是一只只蝴蝶在起舞,它們的翅膀帶著金粉,一邊閃耀,一邊交織。
蝴蝶給納博科夫的啟迪,也是顯而易見的,他在《洛麗塔》后記中承認(rèn),關(guān)于美國郊野風(fēng)光的描寫,正是來自他捕捉蝴蝶的路途所見。納博科夫甚至在后記中寫道:“我和我太太每年夏天都會外出捕捉蝴蝶……在俄勒岡州的阿什蘭市,夜間或陰天能看到蝴蝶在飛舞,而我正是看到這種蝴蝶才獲得了《洛麗塔》的創(chuàng)作靈感。”
蝴蝶是一種美學(xué),這話是我替納博科夫說的。他的文字講究精致,準(zhǔn)確,而又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神秘,納博科夫喜歡把蝴蝶置于放大鏡下研究,放大鏡是科學(xué),蝴蝶是細(xì)節(jié),這里,我非常愿意引用老納的一句話:“在高雅藝術(shù)和純粹科學(xué)中,細(xì)節(jié)就是一切?!?/span>
這句話,對我啟發(fā)很大,我甚至固執(zhí)地用納博科夫這句話鞏固我的詩學(xué)觀點(diǎn):樸素是最大的神性。
納博科夫還認(rèn)為:“藝術(shù)品是兩種東西的結(jié)合:詩歌之精確性和純粹科學(xué)之激情?!彼踔吝€近乎武斷地說:“沒有幻想就沒有科學(xué),沒有事實(shí)就沒有藝術(shù)!”
我不懂外文,按我的理解,“沒有幻想就沒有科學(xué)”之“幻想”似乎應(yīng)該翻譯成“想象力”(愛因斯坦說,想象力比知識更重要),至于“沒有事實(shí)就沒有藝術(shù)!”這個好理解,我們更熟悉的一種說法是藝術(shù)模仿自然。
大自然也是具體的:一草一木,一枝一葉,一塵一露,一蟲一蟻,一花一蝶……我們要表現(xiàn)的大自然,一定不是籠統(tǒng)的,而是細(xì)節(jié)的。王國維說,一切景語皆情語。
具體到我,比如,在詩中,那司空見慣的蝴蝶如何比喻,一直對我是個挑戰(zhàn),直到有一天,我在北京通惠河邊散步,看到河水流動,風(fēng)吹著河面,竟然產(chǎn)生浪花,天空在河面上藍(lán)著,白云很放心地把自己丟在河里,喜鵲的叫聲沿著河岸播散。而我身邊的草地上,有蝴蝶在飛舞,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翅膀擦著空氣,有一種淡淡的花香,彌漫著,空氣中有蜜的氣息,風(fēng)在草尖上打著旋,仿佛是蝴蝶的翅膀在攪拌——在這樣的風(fēng)景里,人是很容易放松的,你知道的,人一放松就容易產(chǎn)生詩歌。
心中有句子往外涌動,仿佛蛹在化蝶,我寫了一首不長也不短的詩,最后兩句是這樣的——

浪花白得可以站起來
蝴蝶是天空的一次對折

我也不知道怎樣會在蝴蝶與天空之間劃等號,蝴蝶是動的,天空是靜的;蝴蝶是小的,天空是大的;蝴蝶是有翅膀的,天空只有胸膛——如果正好有太陽——那就是火熱的胸膛。
好在蝴蝶不是火熱的——它是哲學(xué)的,也是詩歌的,如果非說蝴蝶是火熱的,那就是它有了愛情的時候。
在中國人固定的記憶里,尤其普羅大眾,蝴蝶其實(shí)一直被愛情所比喻,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永遠(yuǎn)賦予蝴蝶以凄美之悲劇。在愛情里,蝴蝶是給人絕望的,一如在哲學(xué)里,蝴蝶是給人恍惚與虛無的。
而在老外的文字里,除了前面提到的納博科夫,還有兩位詩人,他們筆下的蝴蝶,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一首是汶川大地震后,日本詩人谷川俊太郎所寫的短詩《螞蟻與蝴蝶》:

螞蟻因它們的小而幸存
蝴蝶因它們的輕而沒有受傷
優(yōu)美的語言也許能耐得住大地震
但此刻我們還是謹(jǐn)言慎行,將心中沉默的金
獻(xiàn)給壓在廢墟下的人們吧

這首詩,非常輕盈,又非常沉重,有四兩撥千斤之奇效,我讀到了疼痛與擦傷,短短五行詩,卻有千鈞重量,那種讓人窒息的歌吟,入肺入心。
另一首是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奈莉·薩克斯,標(biāo)題就叫《蝴蝶》——

多么可愛的來世
繪在你的遺骸之上。
你被引領(lǐng)穿過大地
燃燒的核心,
穿過它石質(zhì)的外殼,
倏忽即逝的告別之網(wǎng)。

蝴蝶
萬物的幸福夜!
生與死的重量
跟著你的羽翼下沉于
隨光之逐漸回歸圓熟而枯萎的
玫瑰之上。

多么可愛的來世
繪在你的遺骸之上。
多么尊貴的標(biāo)志
在大氣的秘密中。

這兒寫的應(yīng)該是一只蝴蝶的標(biāo)本,但她處理這個題材,匠心獨(dú)運(yùn),直接忽略了死亡,而代之以“多么可愛的來世”。全詩充滿節(jié)奏感,短促的句子,與不停轉(zhuǎn)換的場景,仿追時間與命運(yùn)在暗中角力。奈莉·薩克斯對語言有先知般的敏感與精確,甚至一見到這個名字,我就條件反射地想起她那首妙不可言的《我們在這兒編織花環(huán)》——

我們在這兒編織花環(huán)
有人編入雷的紫羅蘭
我只用一環(huán)草莖
充滿沉默的語言
它使空中迸射出閃電。

詩人寫詩,其實(shí)與捕捉蝴蝶無異,靈感之網(wǎng),思緒之蝴,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看似手到即可擒來,哪知一個飄忽,只留你一個影子,讓你呆呆然,悵悵然。
我曾神往一種狀態(tài),就是恍惚。這種感覺除了寫詩能帶來,捕蝴蝶時,也能帶來,想象一下,有兩只蝴蝶,一前一后飛,一只忽兒飛到了另一只左邊,一只忽兒彈跳到了另一只的右邊,一只簡直是另一只的影子,或者說是另一只的恍惚——更準(zhǔn)確點(diǎn)是出神。這時候,你簡直可以像莊子一樣發(fā)呆,到底哪個是我,哪個是蝴蝶?哪只是蝴蝶甲,哪只是蝴蝴乙?
假設(shè)蝴蝶甲叫張大貴,蝴蝶乙叫李小蘭,那么,不準(zhǔn)把它們寫進(jìn)神話與傳說里,因?yàn)橐粚戇M(jìn)去就必是悲劇,雖然動人感人撼人,但,再漂亮的悲劇也不如凡俗的生活來得親切,瓷實(shí)。
我寧愿張大貴與李小蘭活在世俗里,在柴米油鹽中過實(shí)實(shí)在在的日子,男蝴蝶與女蝴蝶,像世間的所有人一樣,有鍋碗瓢盆的日常,也有柴米油鹽的悲歡。正像發(fā)明白話詩的胡適,1916年秋天,準(zhǔn)確說是8月23日寫下的那首著名的《兩只蝴蝶》一樣:

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
不知為什么,一個忽飛還。
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
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胡先生這首詩,是開天辟地的,這兩只黃蝴蝶是他的兩把金燦燦小斧頭,從此劈開了漢語身上的枷鎖,斬斷了對偶,韻律,以及腐朽的氣息,他只讓詞變成活潑潑的孩子,自由而美麗,有血有肉有堅硬的骨殖,通過兩只蝴蝶——這兩把最小號的鑰匙,他給我們打開無限的天地。
這,可謂是另一種意義的“蝴蝶效應(yīng)”了。

選自《詩歌月刊》2021年第10期

編輯:王傲霏,二審:牛莉,終審:金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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