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發(fā)于1990-07-13《北京日報》第4版 原標題:北京來的“摩雅”--記北京熱帶醫(yī)學研究所研究員李桓英 “有一個美麗的地方, 傣族人民在這里生長, 密密的寨子緊緊相連, 那彎彎的江水喲碧波蕩漾。 ……” 這里是祖國的云南邊疆,美麗的西雙版納。 今年4月,當勤勞的傣家人歡慶傣歷1352年新年(潑水節(jié))的時候,記者隨北京熱帶醫(yī)學研究所研究員、著名麻風病防治專家李桓英教授到這里采訪。 上圖為李桓英大夫和當?shù)馗刹?、醫(yī)務(wù)人員看望麻風病人。竇國慶攝 李大夫是專程來參加勐臘縣4個麻風寨摘掉麻風帽子慶典活動的。 茂密的熱帶雨林叢中,蜿蜒清澈的瀾滄江畔,高大的鳳尾竹和芭蕉樹環(huán)抱的傣家村寨,到處呈現(xiàn)出一派節(jié)日的氣氛。矯健的小伙子們打起铓鑼,敲響象腳鼓,美麗的姑娘們身穿艷麗的筒裙,舞姿婆娑,他們歡迎尊貴的客人,北京派來的好“摩雅”,省里、州里、縣里的好干部,正是在他們近10年的共同努力下,才將肆虐傣家人千百年的可怕瘟神——麻風病送走,治愈的病人重新回到世界,過上了與正常人一樣的生活,他們怎能不歌,怎能不舞呢。 提起麻風病人,許多人便會想到那猙獰可怖的面孔和萎縮變形的肢體。麻風病作為一種古老的慢性傳染病,雖然患病率在高流行區(qū)才為1‰。大大低于瘧疾、肝炎等傳染病,然而一旦患病并得不到及時有效的治療,對人體健康的摧殘是十分嚴重的。記者在勐倫鎮(zhèn)第一次看到麻風病人,就是一些雖治愈,但留下嚴重殘疾的老年人。他們眉毛脫落、鼻梁塌陷,瞪著血紅而又毫無感覺的“兔眼”,手指、腳趾萎縮,有的甚至無法行走…… 勐臘縣的麻風病史在清朝就有記載。歷代反動統(tǒng)治者視麻風病人如魔鬼,對付他們的,就是采取槍殺、活埋、火燒等,在肉體上消滅。許多病人為逃脫厄運,跑進深山野林,以野果為食,鳥獸為伴,過著非人非鬼的生活,直至離開這個世界。 解放后,黨和人民政府將麻風病人從山里接出來進行免費治療,但由于缺乏有效的治療方法和藥物,病人治愈率極低。 同時,長期以來在人們頭腦中形成的對麻風病的恐懼和對麻風病人的歧視心理一時也無法消除,因此誰家一旦有人患了麻風病,全家人還是立即被逐出村寨。政府為了安置這些人,并為便于管理,防止傳染擴散,只好在遠離居民區(qū)的地方建起了由民政、衛(wèi)生、糧食、公安等部門齊抓共管的變相強制性隔離村寨。這些村寨沒有正式的名字,人們稱之為麻風寨、“鬼寨”。勐倫鎮(zhèn)1958年初建麻風寨時只有9戶16口人,到1967年就增加到60戶182人。 成為麻風寨村民就意味著失去外出的自由,在法律上不允許結(jié)婚,已婚者不能生育,患者的子女親屬不能上學、就業(yè)。他們失去正常人的生活,在肉體和精神雙重折磨下,在這偏僻的角落里,靠著大自然所賜予的肥沃土地和豐富物產(chǎn),過著與世隔絕、自生自滅的生活。這樣的生活一直延續(xù)到1979年。 汽車離麻風寨越來越近了。在我的想象中,麻風寨一定是百戶蕭疏,破敗凋敝,沒有歌聲、沒有歡笑的地方,但是當我一踏進麻風寨門,便立刻意識到我錯了,在那里,憂愁已成為過去,麻風寨獲得了新生。 一群美麗活潑的傣家姑娘,像一群彩色的蝴蝶撲向李桓英大夫,握手、擁抱,笑語在鳳尾竹林中回蕩。她們由衷地感謝李大夫這位北京飛來的金孔雀,黨派來的好“摩雅”(傣語:醫(yī)生)。 1979年,沉寂的麻風寨來了一位老人,她就是年近花甲的李桓英大夫。 原來,從40年代起,世界上開始用氨苯砜治療麻風病,后來病人產(chǎn)生了抗藥性。60年代以后,世界衛(wèi)生組織采用了多種殺菌藥物進行聯(lián)合化療的新方法,效果頗好。改革開放中的我國衛(wèi)生界參加了這個計劃,并開始在我國實施這一新療法。這次李大夫是來到云南定點的,開始一個宏偉計劃,在本世紀末,在中國消滅麻風病。 李桓英大夫1945年畢業(yè)于同濟醫(yī)學院,后又到美國霍普金斯大學攻讀細菌學和公共衛(wèi)生學。1959年,她辭別了在美國的雙親,放棄了在世界衛(wèi)生組織工作的優(yōu)厚條件,只身一人回到祖國,一心撲在祖國熱帶病防治工作上。 從1979年第一次來到這里,李大夫就與這塊土地上的人民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她受衛(wèi)生部等有關(guān)部門的委托奔波于世界各國,介紹中國防治麻風病的情況,申請援助基金、藥物和醫(yī)療器材;她深入云貴川每一個麻風病區(qū),培訓醫(yī)療人員,教授防治知識,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西雙版納。 “李大夫,您來這里多少次了?”我問。她搖搖頭:“記不清了。” 是的,李大夫曾無數(shù)次地踏上這片土地。這里的條條小溪熟悉她的身影,棵棵芭蕉樹認得她的容貌,座座傣家竹樓能辨出她的腳步聲。 傣家人很快熟悉了她,知道了這位頭發(fā)斑白的摩雅是為驅(qū)趕病魔而來的。每當李大夫走進他們從沒有外人踏進的竹樓,拉住他們從沒有外人碰過的手,把粒粒藥丸遞到他們手中,看著服下去的時候;當他們看到李大夫與他們同吃一鍋飯,同睡一座竹樓時,他們發(fā)現(xiàn),這位老人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依溫,是寨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也許她太美麗了,14歲時麻風魔鬼就要奪走她,是李摩雅幫助她驅(qū)走了惡魔,奪回了美麗的面容…… 60多歲的波蘭映,青年時得了麻風病,沒得到及時的治療,發(fā)展到晚期,手指腳趾嚴重萎縮變形。他幾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李“摩雅”走進了他的竹樓,給他帶來藥,與他促膝長談,鼓起了他生活的勇氣…… 白衣使者,金色的孔雀,黨派來“摩雅”們給寨子帶來吉祥的信息:1983年2月最初接受聯(lián)合化療的47例現(xiàn)癥多菌型麻風病患者堅持服藥兩年,停藥時效果顯著的24例,有進步的23例,無一例惡化。停藥5年后觀察,臨床癥狀已全部消退,無一例復發(fā)。完全達到世界衛(wèi)生組織關(guān)于采用聯(lián)合化療方法治愈麻風病的標準?,F(xiàn)在,勐臘全縣283例現(xiàn)癥麻風病人已全部接受聯(lián)合化療,并取得了明顯的效果。 幾位當?shù)馗刹考拥貙τ浾哒f:我們感謝黨對傣族人民的關(guān)懷,感謝像李桓英這樣的好“摩雅”,沒有她無私的奉獻,麻風寨的帽子還不知要戴到什么時候。 90年代第一個潑水節(jié),對勐臘全縣13個民族16萬人民,特別是4個麻風寨115個病人和他們的親屬來說,是終生難忘的日子,縣長在勐倫鎮(zhèn)全縣最大的麻風寨的潑水節(jié)慶祝大會上代表縣政府宣告:戴在4個村子頭上長達三十多年的麻風寨帽子被正式摘掉了,你村定名為曼南醒村,全體村民從此享受和全縣人民同等的待遇! 當眾人把寫著“曼南醒村”的牌子高高舉起的時候,全場沸騰了,“我們的寨子有名字嘍,我們成為正常的人嘍!”全寨的男女老幼歡呼著、跳躍著,一起涌向貴賓席,那象征幸福的簇簇鮮花,那象征吉祥如意的盆盆清水,拋向主席臺,潑向李大夫。 依溫現(xiàn)在已成為一個孩子的母親,她抱著兒子來到李大夫面前,讓李大夫分享此刻她的幸福; 波蘭映將他精心編制的花籃,里面裝著西雙版納的特產(chǎn)——紫米,獻給了李大夫; 一群傣家姑娘把李大夫圍起來,給她穿上了為她精心制作的筒裙,一起跳起了傣家舞蹈。 老村長刀建新來到李大夫和各位領(lǐng)導面前,代表全寨人吐出一番肺腑之言:麻風病把我們變成了鬼,您,北京派來的好“摩雅”,又把我們變成了人。您為我們治好了病,我們的生活也好起來了。去年我們村種的糧食不僅能自給,還有余糧賣給國家;我們還種了橡膠,鄉(xiāng)親們手里開始有錢了;鎮(zhèn)里還來了教師,在村里辦小學,孩子們終于能上學了;年輕的村長波罕燕還當上了鎮(zhèn)人大代表,管起了全鎮(zhèn)的大事;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村子頭一回有了名字…… 李大夫激動得熱淚盈眶,她緊緊握住老村長那雙手指已嚴重萎縮的手,連連點頭說:“黨和政府今后還會派更多的'摩雅’來!我們曼南醒村,將會越變越好?!?/p> 潑水節(jié)進入高潮,整個寨子成了歡樂的海洋。李桓英這位獻身于祖國衛(wèi)生事業(yè)的普通一員,被簇擁著跳起傣家舞蹈。 這時,擴音器中又響起了那首優(yōu)美而熟悉的歌聲,在麻風寨,不!在曼南醒村的上空、在青山翠谷中回蕩: “…… 一只孔雀飛到了榕樹上, 恩人就是那共產(chǎn)黨, 傣族人民有了您, 遍地花開朵朵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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