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耶穌最后的時光在耶路撒冷。禮拜天騎驢榮耀進京，禮拜一耶穌潔凈圣殿，禮拜二宗教領(lǐng)袖沖突，禮拜三陰謀殺害耶穌，禮拜四客西馬尼被捕，禮拜五受審被釘十架，禮拜六主被安葬墳?zāi)?，之后是?fù)活升天。第一天的后半段旅程，就沿著耶穌的足跡而行。

Google map在以色列很好用，洛克菲勒博物館對面的公交車站沒站牌，全憑Google map指引，順利乘上車。耶路撒冷的公交挺貴，上車就是5.9謝克爾。坐下來看看周圍，都是穆斯林，印證了猶太人和穆斯林有各自的公交系統(tǒng)的說法。橄欖山屬于穆斯林區(qū)，車窗外的景象噪雜紛亂，明顯不如舊城和西部猶太區(qū)。穆斯林司機挺熱情，一邊和我開玩笑，一邊指明升天教堂和觀景平臺的路線。

傳說，耶穌復(fù)活后于此升天，在一塊石頭上留下腳印，升天教堂圍繞這塊石頭而建，最初的建筑沒有屋頂，生怕妨礙耶穌登天的步伐，我卻覺得很無稽，既已登天，何來阻擋。目前升天教堂由穆斯林管理，院外就是清真寺，院內(nèi)只有座小小的八角形禮拜堂，堂內(nèi)沒有神壇和裝飾畫，惟有升天石最是醒目，石旁還點著的兩支蠟燭。我仔細去看升天石上的腳印，模模糊糊，并不分明。耶穌是否在此升天難于考證，對于圣跡的態(tài)度，我一貫是聽其道理，不辯真?zhèn)?，而且宗教要的只是堅信而已?/span>

升天教堂斜對面是主禱文教堂，門臉一樣小小的，內(nèi)里卻風景不錯。教堂有意只建一半回廊，似在訴說其屢次被毀的過去。教堂依然不大，最可觀的是用各種文字寫下的主禱文，我順路游覽并未見到中文的，應(yīng)該是有，懶得去找。網(wǎng)上查到全文如下：“我們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為圣。?愿你的國降臨。?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nèi)沼玫娘嬍常?天天賜給我們。?赦免我們的罪，?因為我們也赦免凡虧欠我們的人。?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蔽易x其中兩層意思，一是要信，二是要救，文字不長，卻把基督教的核心思想點明。教堂地下的巖洞，傳說就是耶穌教導信眾的地方。我更喜歡這里的花園，小巧精致，綠樹婆娑。

在橄欖山的每處教堂都能遇到宗教旅行團，一路走一路講，應(yīng)該比我這種稀里糊涂地游覽要懂得多些，但我不想受任何信仰擺布，只愿自由地瞎溜達。走不多遠便是橄欖山觀景臺，正對金頂清真寺，是欣賞舊城的經(jīng)典視角。觀景臺下是猶太墓地，密密麻麻，體量規(guī)制基本相同，棺蓋也是墓碑，刻著逝者的名字。猶太人認為鮮花食物都會腐敗，石頭卻可永存，于是在棺蓋上擺放石塊作為紀念。意外遇到成群結(jié)隊的傳統(tǒng)猶太人，被一輛輛公交車源源不斷地載來送走，基本都是年輕人，黑衣黑帽白襯衫，鬢角留著兩綹頭發(fā)。他們或者憑欄遠眺舊城，或者在墓園中游蕩，沒好意思上前詢問緣由，只能猜測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他們來這里做特別的功課。舊城和墓園一同出現(xiàn)在眼前的景象很奇妙，仿佛那些墳塋也在凝望舊城。作為猶太先人，他們所注視的一定不是璀璨的金頂，而是那被永久封閉的金門。猶太人深信，末日時彌賽亞會通過金門降臨耶路撒冷拯救他們，越是靠近舊城，越早會被復(fù)活，所以不惜重金埋在這里。基督教認為耶穌就是彌賽亞，猶太教卻堅決彌賽亞還沒來，我沒任何等待，只想穿過死亡與復(fù)活，穿過歷史和現(xiàn)實，穿過平靜和紛爭，不帶著任何感情色彩地望向耶路撒冷。陽光下的墓園，絲毫不覺陰森，只是曬得厲害。石棺緊緊擠在一起，僅留下極窄的縫，完全沒有栽樹種草的地方，即便如此，也只剩邊上幾塊小空地，估計要不了幾年就會全滿。

墓園墻外的小路蜿蜒下山，正是有名的棕櫚主日路。2000多年前，耶穌騎著毛驢沿著這條路走向耶路撒冷，信眾手執(zhí)棕櫚樹葉歡呼迎接?？纱藭r耶穌卻哭了，因為他看到了圣城毀滅、猶太離散的未來。路邊有座小小的教堂——主哭耶京堂，就為講述這個故事。教堂造得很現(xiàn)代，理念就是一滴眼淚，堂內(nèi)有一面正對舊城的窗，窗上的十字架和舊城的金穹頂同在一框，據(jù)說從特別的角度看去，十字架正好蓋在金頂之上，我倒希望它們同在一起就好，誰也不必覆蓋誰。本想拍張照片就走，可趕上一場彌撒，只能在花園中靜靜地等。所幸這里風景很好，抹大拉的瑪麗亞教堂那七個金色的洋蔥頭屋頂異常眩目，是典型的俄羅斯東正教堂式樣。關(guān)于抹大拉的瑪麗亞有很多傳說，卻少見于正史，最傳奇的是《達芬奇密碼》中推斷她就是耶穌的妻子。

山腳是萬國教堂和客西馬尼園。萬國教堂由十二個國家出資興建，內(nèi)有精美的馬賽克鑲嵌畫，紀念耶穌以一己之身承擔全世界痛苦。真正的故事發(fā)生在旁邊的客西馬尼園，耶穌在被捕前夜已經(jīng)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他痛哭著向天父祈禱，起先懇求是否可以脫離苦難，最終還是決定順服主的意愿去承受一切。一位信徒告訴我“順服”是這個故事的重點，“不要照我（耶穌）的意思，只要照你（天父）的意思?！蔽覅s更感動其中耶穌人性的一面，他也怕痛苦，也會痛哭。關(guān)于耶穌神性和人性的辯論導致基督教的第一次東西方大分裂，如今正統(tǒng)的觀點是耶穌兼具人性和神性，各自完備，其他說法都被視為異端?？催^BBC的紀錄片《基督教的歷史》，簡直就是一部宗教分裂史。想想，世界上的主要宗教，沒有不是教派林立的，這就是人性?？臀黢R尼園很小，主要是幾棵虬曲盤旋的橄欖樹，經(jīng)過測定，其中還真有樹齡超過兩千年的，我見著樹小并不確信。

走上獅門前的山坡，回望可見橄欖山。此時商店開始營業(yè)，終于喝到久違的鮮榨橙汁，味道不錯。從早上六點一直走到現(xiàn)在，真有點累。獅門內(nèi)的圣安妮教堂值得看一下，為紀念圣母瑪麗亞的父母而建，傳說是他們的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中外都是差不多的。我喜歡這里的環(huán)境，花園精美，安靜和煦，更像是一座學院。教堂是耶路撒冷保存最好的十字軍建筑，院中還有畢士大池的遺跡，圣經(jīng)上說耶穌走進獅門在畢士大池治愈了一個病人。

再往下走就是苦路，紀念耶穌背負十字架走向受難地的歷程，共有十四站。一般教堂中也會通過繪畫、雕塑等來象征苦路，所以參觀一次教堂，等于走過一遍苦路?；酵皆谝啡隼涑ィ厝灰呖嗦?，每一站都有標志，我沒有特意去找，遇上便看看，錯過就算了。最先看到的是第二站，院內(nèi)有好幾座教堂，我看了兩座，一是紀念耶穌扛起十字架，一是紀念耶穌被鞭打。出門遇到穆斯林小伙主動拉生意，說可以帶我們?nèi)サ谝徽?，猶豫一下，跟他走了。其實就在對面，看來阿拉伯人除熱情之外，還很狡猾。第一站現(xiàn)為阿拉伯小學，在這里耶穌被猶太祭司譴責，往日的痕跡早已不見，樓上的兩面窗戶可以望見金頂清真寺。再看到標記，已是七和八，第八站的墻上有個小小的十字架，當時耶路撒冷的女子為耶穌哭泣，耶穌卻說別為我哭，而為她們自己哭。那一刻，耶穌已經(jīng)超脫自己的苦痛，確實值得銘記。一路散漫地走，看到穆斯林區(qū)的馬穆魯克建筑和平常的生活，也是收獲；漸漸走到基督教區(qū)，苦路的最后幾站都在圣墓教堂之中。

一進門就是涂油膏石，耶穌埋葬前就在這塊石頭上清潔和凈化，無數(shù)信眾來此撫摸禱告，我也仔細摸了摸，紅色的石頭分外滑膩。教堂時代久遠，屢廢屢建，結(jié)構(gòu)散亂而復(fù)雜，有好幾個禮拜堂，分屬不同的教派。據(jù)說為所有權(quán)爭吵不休，直至用極嚴格的條文對每一塊磚石事物進行明確，最終還委托一個穆斯林世家來掌管大門，或許也只有耶路撒冷才會出現(xiàn)如此紛繁的情況。轉(zhuǎn)過油膏石，來到圓形的圣墓大廳，正趕上希臘正教舉行儀式，圣墓暫停參觀，大家都靜靜地排隊。排隊時，我仰望穹頂，感受那份肅穆，透過墓墻上的小孔看里面燭影搖曳，觸摸那份悠遠。終于等到進入圣墓的時刻，每批僅容三五人，穿過高高的燭臺，重重的油燈，走進小小的石室，只能呆一兩分鐘時間，心頭涌起莫名的情緒。耶穌復(fù)活，圣墓早空，但這里依然是基督世界最神圣的地方。復(fù)活是基督教中極重要的主題，象征著耶穌神性的完備，在圣墓沾沾神氣算是不虛此行。圣墓背后還有小小一室，坐著黑袍白須的老教士，接受信眾的敬奉。教堂最低處是圣海倫娜禮拜堂，她是君士坦丁大帝的母親，親自發(fā)現(xiàn)了釘死耶穌的真十字架，始建圣墓教堂。教堂正中為十字軍禮拜堂，最為軒敞。十字軍奪回圣城后，重建圣墓教堂，奠定今日所見的雛形。涂膏油石旁還有上下兩層禮拜堂，上層是受難地小教堂，下層是亞當禮拜堂，亞當是人類的祖先，亞當犯了原罪，耶穌帶來救贖，放在一起，別有意味。

參觀完圣墓教堂，坐在門外的石階上，靜靜回味。一日走遍耶路撒冷城中三教圣地——西墻、圣殿山和圣墓教堂，這并非之前的設(shè)計，臨時的調(diào)整，結(jié)果很圓滿。耶路撒冷所蘊含的歷史、文化、宗教、哲學無比豐富，匆匆一瞥，掛一漏萬，感受很多很多，一時無法消化。心靈雖然滿，肚子卻空著，必須得大吃一頓，選了耶路撒冷排名第一的猶太餐館嘗試。猶太餐嚴守舊約中的食物禁忌，講究五不食（不食自死的動物；不食牛羊后部的某些筋??；不食豬、兔、馬、駝、龜、蛇、蝦、貝、有翅且四足爬行的昆蟲、跳鼠和兇禽猛獸；一餐飯中不可同時食用肉品及奶品。），一尊崇（不能斷定是否潔凈的原料不做，烹調(diào)方法不正確的菜點不吃；符合教規(guī)的食品應(yīng)有kosher認證標志），一禁止（安息日不可舉火做飯，以便摒除一切雜事和雜念修身養(yǎng)性）。我點的牛肉果然是剁碎的，沒有任何筋健。其實猶太潔食的內(nèi)容還挺豐富的，特別是各類蔬菜水果新鮮艷麗，很是誘人。夏日的耶路撒冷，日落較晚，八點多依然彩霞滿天，此時的雅法門又是不同，溫暖而迷人。辛苦了，這一天，去夢中再回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