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雷就知道小自己三歲的雨，不是自己的親生妹妹，她是小姨娘因為難產(chǎn)留下的孩子，母親害怕她的賭鬼父親有一天把她賣了，心疼她的凄涼身世就把她抱回來，并對內(nèi)一再嚴(yán)明要求：為了這個孩子誰都不要說出她的身世，對外也只說這是自己的孩子，因為她生了雙胞胎，男孩夭折了，剩下了女孩。

雨從小就聰明可愛，一雙充滿智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殷紅的小嘴，讓母親給扎了兩個翹天辮，跑起來像會煽動的兩朵花，渾身都招人喜歡和愛憐。

雷經(jīng)常和妹妹一起玩耍。春天兩個孩子一起出去挖野菜，總是雷走在前面，雨在后面連跑帶顛的跟著。雷教會雨識得各種野菜、野花、野草，采摘間隙也為妹妹采上幾朵鮮艷的野花，戴于發(fā)間，看著妹妹的小臉越發(fā)的有光彩，雷說：“小妹，等以后哥哥長大了，能掙錢了，一定給你買最好看的珠花戴，看余家大姐姐戴的多好看。”

雨揚起稚氣的臉，把一顆已經(jīng)成熟的蒲公英的種子吹向哥哥的面龐，嘻嘻的笑著，“哥哥，你看蒲公英的小傘落到你的臉上會不會生根發(fā)芽，長出蒲公英？”

雷笑了，一把抹去毛茸茸的蒲公英，“傻妹妹，蒲公英怎么會長到哥哥的臉上？它們只能生長在土壤里，懂嗎？快走吧，不然媽媽又得等我們吃飯了?！?/span>

雨顛顛的跟著，像一個小跟屁蟲。

雷上學(xué)了，學(xué)了繪畫。每到櫻桃花開的季節(jié)，雨就纏磨雷給她畫像。雨站在盛開的櫻桃樹下，櫻桃花的花瓣飄在頭發(fā)上，衣服上，樹周圍的地上，有那么很短的時刻雷也很沉醉，這樣的畫面多美?。≈皇亲约哼@笨拙的筆就是畫不出妹妹的靈性，那雙眼睛怎么畫都沒有本人有神采。雨看著哥哥提筆不前，笑著說：“哥哥，你盡管畫，今年畫不好還有明年呢?！?/span>

夏天兩個孩子一起去放羊打豬草。雷經(jīng)常用自己制造的工具給妹妹抓蝴蝶、捉蜻蜓，綠瑩瑩的草地上經(jīng)常能看到兩個孩子快樂嬉戲的身影。累了就躺在青草地上，望著藍(lán)天和那些隨時變換形態(tài)的云彩。雨說：“哥哥，要是有一天我們也能像云彩那樣飛上天空多好！”

雷手里正在撥弄一株青草，想把它做成一個能夠吹出音樂的小物件。“能的，只要咱們好好念書，將來考了大學(xué)，有了工作，能掙錢了，就能去坐飛機了。能看看天空中云彩為什么會不停的變化，摸摸它們到底是什么做的了?！?/span>

雨笑了。為了躲避陽光的刺眼，她瞇起眼，回味著哥哥的話，“云彩到底是什么做的呢?”

一年的夏天，大旱無雨，小麥沒有長夠身量就已經(jīng)成熟，不能割只能薅。為了能幫助父母在生產(chǎn)隊能多掙點公分，雷和雨都參加了勞動。天很熱，熱的人一貓腰就是一身的汗，別說干活了。大人們一邊薅，一邊打腰子捆麥子，而雷和雨只能一個人兩個苗眼，他們還小學(xué)不會這樣復(fù)雜的農(nóng)活。再說人小也沒有力氣捆不緊。

雨雖然比雷小三歲，可薅麥子不比他慢多少。雷得管著自己不能有一點的偷懶才能不被妹妹超過。雷心里越發(fā)的明白：妹妹一天天的長大，有些事情已經(jīng)不需要完全依靠他的幫助她自己也已經(jīng)能夠完成了。

 妹妹一天天的成長，上學(xué)了，能夠看書做算術(shù)了。有不認(rèn)識的字還是會顛顛的跑過來問他。他看著他的難纏的可愛樣子假裝生氣，丟給她一本他競賽得來的小字典：“看著啊，以后我教你查字典，學(xué)會了有什么不認(rèn)識的字就自己去查啊，省的老麻煩我。知道嗎？”

雨懵懂地點點頭，然后又笑了，“那，哥哥你就快點教給我怎么查字典吧?！?/span>

雷有點失落。

一九八八年的春天，雷二十一歲，已經(jīng)是大二的學(xué)生，一個陽光很有熱情的青年。而雨因為家庭困難不能同時供兩個孩子一起上學(xué)又因為自己是個女孩而早早的選擇了退學(xué)務(wù)農(nóng)。哥哥走了，上了大學(xué)，雨天天盼著哥哥能早點放假，回來和她說那些學(xué)校里的新鮮事和書本上的知識。等他已經(jīng)成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成了她的習(xí)慣。

春天的風(fēng)輕柔的撫摸著她雪白的肌膚，撩撥著她一頭烏黑的秀發(fā)，一串漂亮的珠花斜插在鬢間，那是哥哥勤工儉學(xué)給她買回來的禮物，小時候的戲言他也當(dāng)真了。不過她喜歡哥哥的信守承諾。男子漢嗎，就應(yīng)該言而有信的。又是櫻桃花開的季節(jié)，哥哥應(yīng)該很快就會回來給她畫像了，這一次她一定要穿上最好的衣服，戴上這串漂亮的珠花，然后擺一個最舒服的姿勢讓哥哥畫，想著心里樂開了花，臉上盡是融融的閃著光彩的笑意。

遠(yuǎn)處土路上，塵土飛揚間，哥哥的身影出現(xiàn)了，那一刻她心花怒放。

站在院子里的母親看著一起進(jìn)來的兩個有說有笑的孩子，眼中掠過一絲異樣。轉(zhuǎn)而笑臉相迎，“兒子呀，這次放假能在家待幾天啊，五一了？”

“這次放了三天假，我又請了兩天，家里的地也該種了，正好幫著家里把地種完再走，你們身體不好，妹妹又太小，一個女孩子干體力活還是不行的，是吧？”他耶揶揄著看向小妹。

“可不是嗎，我哥哥回來了，什么都不用我們操心了，是吧媽媽？”她撒嬌的投向母親的懷抱。母親抱著她溫暖的笑著。

今年家里承包了三十畝地的烤煙，家里的活計沒邊沒沿，干是干不完的。

哥哥走時，雨去送他，那叮當(dāng)亂響的破舊自行車經(jīng)常打斷雨的話題。雷囑咐雨，一定要注意保護(hù)好自己和父母親的身體，家才會昌盛與平安。默默間雨有了難舍難分的情懷。雷說：“這是怎么了，我又不是不回來了，等著我放假了，馬上回來幫家里干活，還欠著你的一張畫像呢?！庇辏c頭無語。風(fēng)刮亂了她的頭發(fā)，哥哥遠(yuǎn)走的身影打亂了她的情緒。

轉(zhuǎn)年冬天的寒假，家里來了媒人，是母親遠(yuǎn)方的親戚，說在城里給雨尋到了一個好的人家，男孩是工人，他的父母都是教師，書香門第，估計男孩的教育也會不錯，再說雨嫁到城里不是也會享福不是？

母親思之再三權(quán)衡利弊還是決定把雨嫁到城里的好，這孩子從小命苦，一定要給她一個好的歸宿。

經(jīng)過了三媒兩聘的俗禮，雨出嫁了。

哥哥抱轎的時候附在雨的耳旁小聲說：“以后在婆家受了什么委屈，回來對哥哥講，我替你出頭！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小妹你一定要幸福，知道嗎？不然我們都會覺得對不住你的?！闭f著不由感傷，眼淚在眼圈里打轉(zhuǎn)。

雨感動的伸手替哥哥擦去淚滴，“哥哥，你一定要經(jīng)常來看我，一定，不然我會孤獨的?！?/span>

迎親的隊伍漸漸遠(yuǎn)去，母親哭的像個淚人，哥哥也跑向高高的土坡，看妹妹遠(yuǎn)行。在沒有小妹的善解人意噓寒問暖陪伴，他的心里異常孤單。小妹要不是自己姨娘的孩子多好。

忽然想起還欠妹妹一幅畫像，這次一定要畫出最真實最有感覺的小妹來。那花落的無聲，風(fēng)吹的嫵媚，人兒的靈魂都映在了腦子里。

大學(xué)生的宿舍里一幅小妹的畫像裱好掛起，“多好看的姑娘啊！”同學(xué)們都來觀看?！斑@是我的妹妹，是不是一身的靈氣”?雷自豪的比劃著。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轉(zhuǎn)眼三年過去，雷已經(jīng)參加工作，雨也一直和他通信說自己過的很好不用惦記。雷很是想念雨，可是作為哥哥又不好沒有任何由頭的經(jīng)常去看她，只能把對她的思念深深的藏、鎖在記憶里。

外婆病重，他和母親去照顧，有一天晚上他出去打水，回來走到門口卻無意間聽到一個秘密。原來外婆年輕時是地主家的使喚丫鬟，因為有幾分姿色被地主收了做了妾室，就有了母親。后來解放了，新中國的婚姻法規(guī)定一夫一妻制，外婆不得不帶著孩子改嫁給了現(xiàn)在的外公。外公是個傷殘軍人，妻子死于戰(zhàn)場，留下一個女孩就是小姨娘，后來才有了兩個舅舅。為了不讓孩子們生分，他們一直說這四個孩子都是自己所出，時間久了大家也就遺忘了原來的歷史真相。也就是說他和小妹沒有任何的血緣關(guān)系。聽到這樣的消息雷的眼淚奪眶而出：“外婆呀，你要是能早點說多好！”

外婆沒有挺過死神的召喚，一個人去了另一個世界。媽媽沒有向任何人宣布她的身世，因為她覺得已經(jīng)沒有必要分清哪個是親生的哪個是誰帶來的孩子，這些年他們的關(guān)系比親姐弟都親，已經(jīng)不分你我了。給母親辦完喪事，媽媽就又回到了農(nóng)村的家里繼續(xù)勞動，在不提及此事。

雷心里好疼，心痛妹妹的出嫁。那一天，他請了假買了去妹妹城市的車票，他一定要在妹妹家多待一些日子，看看妹妹生活的到底好不好，一定要看到她真的幸福他才安心。

嫁到城里并沒有大家想象中的幸福，丈夫家里的人對她都很好，一家人相敬如賓的相處可也相安無事。就是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三年還沒有所出，并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丈夫在和她結(jié)婚不久她就發(fā)現(xiàn)他居然是個同性戀。這樣的事她不能對任何人說，包括她的父母、哥哥還有公公婆婆，一個農(nóng)村出來的女孩根本無法理解更無法去訴說這樣的可恥之事，丈夫也一再懇求不讓她對任何人提及。

漫漫長夜她經(jīng)常想念哥哥，想念他們在一起的許多美好時光，有個哥哥在身邊多好，可是不能??！他畢竟是自己的親哥哥??！又一次她看不起自己，一個有了丈夫的女子還心心念念自己的親生哥哥，這讓外人知道她該是多么骯臟的一種身心啊。

想著念著期盼著，身心備受羞辱、煎熬，每日里都靠安眠藥過日子。那晚她吃了兩片安眠藥還是睡不著，起來倒水再吃，手里拿著半瓶子的藥，忽然想把這些藥都吃了會不會睡著了再也不會醒？再也不會有自己羞愧對人的骯臟內(nèi)心？一仰脖，半瓶藥都放在了嘴里，水倒入喉中，很清涼。

時間不長，雨就覺得很是享受，她仿佛又回到了家鄉(xiāng)媽媽家，自己站在櫻桃樹下，滿樹的櫻桃花成串的盛開，自己站在樹下，迎著微風(fēng)，穿著最好看的衣服，頭上戴著哥哥給買的珠花，哥哥在一旁認(rèn)真的給她作畫。

“哥，你說坐在飛機上能摸到云彩嗎？能看到咱們家嗎？”

“妹妹呀，你站好了別亂動，就快畫好了，再耐心等一會。你也是讀過書的，那云彩是摸不到的，那不過是氣體，坐在飛機上怎么能看到我們家？那么高?！?/span>

“我什么都知道，就是想讓你給我解釋一下嗎？哥，你看這剛剛盛開的櫻桃花多好看，可惜開不了幾天，要是有大風(fēng)很快就落下了?！?/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