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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青鋒在省武校當教練,主要是傳授八卦掌。她是武校最年輕的教練,一些學員比她年齡還要大。
在高校長的一再懇求下,盧祥軍也答應暫時留在武校。
可是,一個班幾十個學員,不可能一個個地手把手教,也不可能像是自己小時候練功那樣去走紅磚、走筐邊兒。可是,不這樣訓練,能培養(yǎng)出好的人才嗎?
高青鋒就和高校長說了,也和父親盧祥軍說了。
盧祥軍也是覺得學員太多不好教。而高校長已經(jīng)下了決心:一定要培養(yǎng)出幾個內(nèi)家拳人才!
盧祥軍跟高校長談了自己的想法:
很多人以為有些師傅不愿意收徒弟,或是收了徒弟還要“留一手”。其實不然。功夫的傳承,可不像看書識字。這里面有很多潛移默化、心領神會的東西是語言無法表達的。就比如中醫(yī),師傅教徒弟把脈,對于“浮、沉、虛、實、洪、微、滑、澀”等幾十種脈相,大多是用比喻。如脈感似跳豆、似游魚、似循長竿、似按琴弦……抽象的比喻很難具體,也不可能具體,否則就限制了思維和感受。這都是需要徒弟慢慢體會、細心琢磨的。再比如修練氣功是個“道”,這里面的呼吸、意念和動作導引可以教給你。但是,當你爬坡上砍更進一步的時候,會遇到障礙和疑惑。這時候,師傅就拍拍壓壓你的腹部說“就是這感覺”,或是讓你看著熄滅的火柴說“就是這感覺”,很難就事論事去說。還有,當你想靜下心來的時候,若總是想著“我要靜、我要靜”,反倒難以凝神靜氣,因為你著了一個“靜”的概念。這就是“言語道斷,心行處滅”。一有了具體的概念,就束縛了思維、禁錮了體會。
并且,沒有堅實基礎,一切都建立不起來!“拳無拳,意無意,無意之中是真意?!?/span>要達到這層境界,也不是靠心急、靠想象就能實現(xiàn)的!必須日久功深的磨練才能夠形成。郭云深“半步崩拳打天下”,這對于郭云深是“絕招”,如果郭云深只教給你這一招,你在武壇將寸步難行!郭云深的“半步崩拳”,是他在苦練劈、崩、鉆、炮、橫“五行”和“十大形”的基礎上,逐漸形成的自己的獨特打法。所謂的“絕招”,都是建立在堅實的基本功的基礎之上,沒有捷徑、沒有竅門!當然,師傅收徒弟是要嚴把關口的。其一,是不愿意技藝外傳,留作“看家本領”,若是有人學了去,對自己不利;其二,怕“所教非人”,如果弟子學了功夫去惹是生非,自己會受到牽連或是敗壞名聲;還有就是求學者稟賦不佳,不適合習練本門功夫,怕耽誤弟子。出于以上種種考慮,收徒能不嚴格?這就形成了所謂的“保守”。當然,弟子功夫進步的關鍵階段,師傅“抽楔拔鉚”的時候還是有很多訣竅的。但這也是需要針對每個人的具體情況“對癥下藥”。這些“訣竅”可就不能外傳了,也沒法外傳。
聽了盧祥軍以上的意思,高校長準備在武校的學員當中選拔人才。
可是,這也不是“一廂情愿”的事情,還需要看學員喜不喜歡、愿不愿意。
首先,由吳簫、高青鋒和盧祥軍對學員做選拔。從基本功開始考核,再到拳術套路、推手試力……選出了十幾個比較好的學員。也有底子不好,卻積極踴躍想學內(nèi)家拳的。看這幾個學員熱情很高,高校長也同意了。但總計也不到二十人。
高校長覺得人員太少。
可盧祥軍覺得不少了!
高校長說:“這也不是在一個班學習?!?/span>
盧祥軍問道:“老弟,那你怎么打算?”
“我想分三個班?!?/span>高校長說,“太極、八卦、形意三個班。”
盧祥軍想了想,說:“行!一開始不能學的太雜。可是,三五年也不一定就能見到什么效果?!?/span>
“我也擔心這個。”高校長說,“可學員最長的也就能在校三年?!?/span>
“三年也算是入門了?!?/span>盧祥軍說,“可'登堂入室’的時候,怕有困難?!?/span>
高校長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span>到時候還得自己努力?!?/span>
盧祥軍說:“現(xiàn)在也只能這樣了?!?/span>
高校長馬上說道:“那就這么定了!吳簫負責太極拳、青鋒負責八卦掌,老哥你就教形意拳?!?/span>
盧祥軍馬上說:“我可沒說當教練啊!”
“不幫幫老弟?”高校長笑著說道,“我可是指著你啦!”
“那小劉教練咋辦?”盧祥軍怕教授形意拳的劉之華教練有想法。
“就讓他協(xié)助你?!?/span>高校長說,“老哥,就這么說好嘍!”
盧祥軍只好說:“我們一起盡力!”
雖然是分成了三個班,可吳簫、高青鋒、劉之華和盧祥軍他們還是經(jīng)常在一起討論學員該怎么教。是按照以前單獨跟著師傅練功習武的進度、步驟,還是需要加以改進?
“必須定計劃!”吳簫說,“是按三年還是兩年,都得有個步驟,不能耽誤了他們?!?/span>
高青鋒看著父親盧祥軍,也說:“是啊,爹,不能讓他們就走三年筐邊兒吧?”
盧祥軍也點著頭,可也拿不出主意。
“基本功可不能丟!必須天天練?!?/span>劉之華說道,“可以邊練功邊學招式和對練,等到功夫進步了,再教給他們內(nèi)功?!?/span>
盧祥軍還是有些發(fā)愁:“就怕欲速……不達!可又沒那么多時間?!?/span>
“那就看學員具體情況再傳授什么階段的功夫?!?/span>劉之華說,“功夫、功夫,就得一步步慢慢來,可不能一蹴而就!”
“就是!我本想著,要是練個五年六年還可以有點兒成就。”盧祥軍說,“可現(xiàn)在真不好辦!沒個計劃我看也不好教?!?/span>
高青鋒說:“吳教練,吳哥,你教太極拳有一年了,你有經(jīng)驗,還有劉教練,也有經(jīng)驗,你倆就拿個計劃吧,聽你的!”
“是該好好想想?!?/span>吳簫看著劉之華,“劉教練,咱倆可得好好計劃計劃。”
劉之華點頭:“好!”
盧祥軍和高青鋒在武校一年多了,吳簫知道他們父女倆來自山東,也知道高青鋒是跟隨她母親的姓氏。至于盧祥軍的師承等情況,吳簫沒好意思詢問。盧祥軍和高青鋒也只是知道吳簫是本省的,對于其它情況,也不便多問。
待到太極、八卦、形意“內(nèi)家三班”成立,他們接觸就多了,溝通交流也頻繁了。聊天的時候,盧祥軍知道了吳簫家是南平縣城的。
高青鋒說:“爹,那你們可就是老鄉(xiāng)啦!”
盧祥軍沒回應。
吳簫問道:“盧師傅,您老家在南平?”
“去過那里?!?/span>盧祥軍還是沒想好怎么去面對小華、面對周德清。
吳簫又問:“那里還有親人嗎?”
盧祥軍長出一口氣,說道:“沒有了!”
高青鋒問:“那不是還有我爺爺奶奶嗎?”
吳簫疑惑地看著盧祥軍。
盧祥軍說道:“早就去世了?!?/span>
高青鋒又問:“爹!那啥時候回去給我爺爺奶奶上墳去呀?”
盧祥軍有些情緒低落,說道:“都二十年沒回去了,也不知道墳還在不在?!?/span>
吳簫說道:“前幾年要求深藏,后來要求火化,現(xiàn)在都看不見墳了?!?/span>
盧祥軍聽了趕忙問道:“那墳呢?。俊?/span>
“都深埋了?!?/span>吳簫說,“也有的就火化了。”
盧祥軍愣愣的半晌沒說話。
由于吳簫、盧祥軍和高青鋒家都在外地,周末的時候,高校長有時就把他們幾個請到家里吃飯。
在高校長家里聊天的時候,高校長不但夸獎吳簫的太極拳功夫好,也對吳簫的父親很欽佩。
“'虎父無犬子’!”高校長說道,“你這功夫雖然還沒你父親那么爐火純青,可我看,在省里也是佼佼者了!”
高校長說著就轉(zhuǎn)頭看著盧祥軍,開心地問道:“老哥,知道咱們省的吳師傅吧?”
盧祥軍眨眨眼,還真沒聽說過。
高校長說:“就是吳簫他父親,老爺子一身好功夫!”
“太極拳?”盧祥軍問道。
高校長說:“對!太極拳,吳鑒海、吳師傅?!?/span>
盧祥軍仔細打量著吳簫,這么一聯(lián)想,發(fā)現(xiàn)吳簫是很像他父親!一激動,脫口而出:“你爸還好吧?”
高校長、吳簫,包括高青鋒,聽了就覺得奇怪!剛才還表示不認識呢,怎么突然這么問呢?
既然盧祥軍這么問了,吳簫只好說:“還好?!?/span>
高校長感覺其中必有蹊蹺。琢磨琢磨,問吳簫:“你家老爺子功夫跟誰學的?他師傅叫啥名?”
吳簫想了想,說道:“小時候聽我爸說,好像叫盧太祥。后來我爸就不提這事兒了?!?/span>
高校長緊接著問:“那你父親沒提過他還有師兄弟?”
吳簫說道:“有一個,我周叔,周德清。再就沒有了?!?/span>
盧祥軍心里砰砰跳,也不知道是希望大師兄提到過自己,還是希望他不提起以前的事情。
高校長聽吳簫說了之后,就想起盧祥軍也說過自己是師從盧太祥,還有兩個師兄。可吳師傅怎么沒說還有另外一個師弟盧祥軍呢?見盧祥軍也沒搭話。高校長就想:或許是盧太祥教了很多弟子,盧祥軍和吳鑒海他們不是一批的吧;也有可能是他們之間有什么不能說的秘密,或是反目成仇也說不定。于是就不再追問。
盧祥軍也像不認識吳鑒海和周德清一樣,沒再說什么。
可高校長一想到盧祥軍問吳簫的那句“你爸還好吧?”就總是覺得其中有什么事情隱瞞著。吳簫也感覺到盧祥軍和父親認識。
既然盧祥軍不想提這個話題,高校長和吳簫也不再談及。話題又回到了武校的事情上。
高校長和盧祥軍對吳簫和劉之華所制定的“堅固基礎,循序漸進;因材施教,重點培養(yǎng)”的訓練宗旨和計劃都很滿意,并且經(jīng)過近一段時間的實踐摸索,也見到了實效。
特別是武校從全國各地收集到了很多拳術理論方面的書籍,學員看了之后,不但能更深刻地理解了教練的表達,而且還能主動提出疑問。教學相長。通過溝通、探討和交流,教練的表達能力也在進步。尤其是盧祥軍和高青鋒,通過與吳簫、劉之華和學員的磨合,不再覺得傳授功夫像以前那么困難了。
如形意拳班有的學員對“肩打一陰返一陽,兩手只在暗處藏,左右全憑蓋勢取,束展二字一命亡?!?/span>中的“陰陽”、“暗處”、“束展”不太理解,就主動向盧祥軍請教。盧祥軍用“揮扇兩面打,肩頂又肩扛?!?/span>就解釋了“肩打一陰返一陽。”用“預備部隊”就解釋了“暗處藏”;對于“束展”,也很形象地做了比喻:“束是收,是壓縮彈簧;展是放,是突然釋放力量。束是長河蓄力,展是激浪拍岸”。
這些書籍中,關于太極拳方面的最多。關于形意拳的書籍雖然少,但理論闡述得已經(jīng)比較全面。最困難的就是八卦掌方面的書籍太少。高青鋒跑了一些書店,聯(lián)系了一些出版社,也和學員進行了征集,可也僅僅得到了三本書:《蕭氏八盤掌》、《龍形八卦掌》和姜蓉樵的《八卦掌》。對照這些書籍,高青鋒覺得自己所習練的八卦掌與這些都有出入。這就更加激發(fā)她去尋找拳譜、書籍的熱情。并且,通過一些書籍,高青鋒逐漸了解到,八卦掌開山祖師董海川是于江南桃花山學藝之后創(chuàng)立了八卦掌門派,其功夫高深莫測,與太極宗師楊露禪比武不分勝負;也知道了一些八卦掌門派的傳承,其大弟子有尹福、程廷華、韓慕俠等很多位;知道了韓慕俠曾在北京六國飯店打敗俄國大力士康泰爾,1916年前后,在南開中學讀書的周恩來曾拜其為師,并為其武館寫下“韓九師堂”四字……這些,都讓她很感興趣。
吳簫知道情況之后,也是積極幫著想辦法。通過與其他武校、地方拳師的溝通求助,得到了一些拳譜。回南平的時候,還特別求新華書店的經(jīng)理茍學仁幫著找了一些書,但關于八卦掌的書籍還是寥寥無幾。不過,吳簫拿回來的那些拳譜,高青鋒也都喜歡研究琢磨。如《石頭拳》這個拳譜里,只有招式的畫像和招式的名稱,而沒有其它的文字說明,也沒有編排成套路,只是三十個招式。高青鋒就琢磨怎樣把這三十個招式編成一個合理的套路、說明每個招式的用法,這樣也好習練和普及。還有的拳譜,只有文字,沒有圖像,高青鋒就琢磨怎么去畫出圖來,以方便學習。
從對八卦掌的醉心,到對拳譜的癡迷,高青鋒不知不覺地向武術理論研究的方向越走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