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 劉向軍 我的上頜骨左側最后一顆臼齒在小時候就成了蛀牙。蛀牙上的洞在外側,我用舌尖能清晰地感覺到它。 在過去幾十年里,這個洞陸續(xù)補過幾次,但是所補的釉質(zhì)不斷脫落,蟲洞也不斷擴大。 最近一次補牙是三四年前才補過的,但是10多天前釉質(zhì)又脫落了。我用舌尖舔了舔,可以感覺到那顆可憐的臼齒幾乎成了一個空殼。 其時,我又一次在讀《道德經(jīng)》,心中不禁作老子式感慨:我的舌頭尚完好,而最堅硬的臼齒卻已經(jīng)殘缺了。 我找到牙醫(yī),想請他給我的蛀牙洞再補一次。 醫(yī)生看了看以后卻說不能補了,補上以后幾天就可能又掉了,因為洞太大了,所補的釉質(zhì)已經(jīng)無所掛靠了。 “而且,你這不是臼齒,而是一顆智齒。現(xiàn)在應該拔掉了,年齡越大就越難拔了?!贬t(yī)生建議說。 原來這是一顆智齒!無用的智齒,拔了不影響我的咀嚼。 我的這顆智齒看來還確實智慧,它長得位置在左上側最后,并沒有讓我覺得過疼——我因此一直認為我并沒有長過智齒;并且這幾十年來,它也一直默默地為我效力,我很習慣于用左后側的臼齒咀嚼。 說實在的,我很不想現(xiàn)在就把原裝的配件毀掉。躺在窄窄的牙科治療床上,我想了幾分鐘,最后同意醫(yī)生的建議,把這顆已經(jīng)完成了使命的智齒拔掉。 我盡量把嘴裂開,醫(yī)生在那顆要拔的智齒的內(nèi)、外牙齦上各打了一針麻醉藥。不過幾分鐘,我就感覺到那個智齒位置開始麻木起來了。 等到醫(yī)生拿了工具要拔牙齒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這顆智齒和附近緊挨的牙齒已經(jīng)粘連到了一起。于是,醫(yī)生又另拿了一把小砂輪,在兩顆牙齒之間打磨,把牙骨頭磨開。尖厲的噪音在口腔里震蕩,同時散發(fā)出一種特別奇怪的味道——新鮮骨頭燃燒的味道?我屏住呼吸,可又不能不呼吸。雖然咧著大嘴,卻只能用鼻孔呼吸。舌頭小心地遮擋住咽喉要道,每隔十幾秒鐘就得把流到口腔里的牙骨頭碎末、口水和血液吐出來。 兩顆牙間粘連的骨頭磨開之后,醫(yī)生把智齒四周的牙齦往下翻,以便夾住智齒把它拔出來。這時候雖然不覺得疼,但是不少的血流在嘴巴里,那個血腥味兒讓人難受。下意識地就想到了“好漢打脫牙和血吞”那句話,也確實有一些咸咸的血液被我咽了下去?!驗榱鞒鰜淼难哼^多,為了不影響醫(yī)生連續(xù)操作,我來不及吐干凈;而且,為了促使傷口愈合也不宜在拔牙過程中頻繁漱口。 因為傷口較大,醫(yī)生又在牙齦上縫了兩針。我感受到細細的縫合線在牙齦上穿,在嘴角上勒。 縫好線以后,醫(yī)生讓我在牙齦下輕輕地咬了一小塊棉球,又讓我靜躺半小時。他說:“你這不是拔一顆牙的問題,是做了一個小手術?!?/span> “讓我看看我的智齒。”我說。 醫(yī)生就把牙齒捏在手上,放在我的眼前。那是我的智齒——牙齒上的蟲洞赫然在目,粘著血絲的牙根分為兩叉,牙根比牙齒略長,新鮮而健康的模樣。醫(yī)生指著牙根的梢頭,讓我看上面的小肉囊,說這是牙根息肉,并告訴我7天之后再拆線。 麻藥勁散了,疼痛開始。左半邊臉、左半個頭從上到下悶悶地發(fā)痛,其它的牙齒似乎也都跟著不舒服起來?;氐郊依铮页粤艘活w止疼藥,靜躺著休息了多半天時間。傷口縫合處不斷有血液滲出,滿嘴一直都是咸咸的味道。 第二天,我又特意端詳了一下那顆智齒的尸體。這是從我身體上剝離的第一件固定資產(chǎn)——當然不會是最后一件。離開了身體的智齒,是真的死亡了,像一段小小的干骨頭,不像昨天剛拔出來時那么鮮活。雖然它堅硬得像石頭,但牙齒已經(jīng)被蛀蟲侵蝕掉了三分之一。 老子寫《道德經(jīng)》的時候,他的牙齒是自然脫落的呢,還是被蟲蛀蝕后讓醫(yī)生拔掉的呢?他憑什么就能悟出“柔弱勝剛強”的道理呢? 看著被我主動拔掉的智齒,我也想出了幾條感悟:狡兔未死,走狗可烹;有用則留,無用則棄;于己如此,何愛于人! 2021.9.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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