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讀者：平成】

從事語言教學(xué)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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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如下

一直很喜歡芭蕉。

喜歡“芭蕉”這兩個字爽利而內(nèi)斂的音韻，喜歡芭蕉闊朗舒展、青翠似絹的蕉葉，更喜歡看芭蕉靜立在江南古宅或園林一角的古典與清雅。

2018夏秋之交，我們喬遷新居后，看到鄰居家的小花園里花木扶疏、錯落有致。綠蘿和常春藤垂掛在矮墻上，淡紫色的牽牛花爬上了樹梢，橙黃色的凌霄花盛開在竹制的拱門上。最引人矚目的是一棵樹型瀟灑、綠意蔥蘢的芭蕉。這棵芭蕉大約三米多高，已超過二樓人家露臺的高度，正對著我們家的落地窗。某天鄰居站在芭蕉下和我們聊天，交談中得知，這棵芭蕉是他3年多前種植的。我們坐享其成，竟然有了與芭蕉朝夕相望的美事。

如果說從前對芭蕉的喜愛，只是一團朦朦朧朧的愉悅感，從此則不由得想對芭蕉多一些了解。在寧波，芭蕉很常見。那年，連續(xù)幾天的清晨，在送女兒上學(xué)后，我便前往寧波博物館近距離探看。這里的芭蕉，相對低矮一些，因為沒有修剪，也更原生態(tài)地展示著芭蕉的新陳代謝。

我第一次注意到，蕉葉未展開前，是卷成燭狀的。它們有的剛長出一小截，有的已長成一大段，還有的如字畫卷軸。最有趣的，是那包卷頂端的卷須兒，像一縷凝固的飄忽的煙。我觀察到一株矮小的芭蕉，前一天早晨還有一片葉子是微卷的，第二天已舒展成嫩綠的幼葉。原來，蕉葉就是由這些包卷慢慢伸展出來的。

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綠蠟”這個詞?！都t樓夢》中，元妃省親時命眾姐妹并寶玉題詩。寶玉有詩云：“綠玉春猶卷”。寶釵提醒他將“綠玉”改為“綠蠟”，并告知用典源于唐代錢珝詠芭蕉詩：“冷燭無煙綠蠟干”。而張愛玲在《紅樓夢魘》一書中，曾以“綠蠟春猶卷”為上聯(lián)，續(xù)下聯(lián)為“紅樓夢未完”，并引為人生憾事之一。

以前看書，雖然對“綠蠟”、“冷燭”不解，卻未曾細究。此刻看到這些包卷，再品讀錢珝的《未展芭蕉》詩：“冷燭無煙綠蠟干，芳心猶卷怯春寒。一緘書札藏何事，會被東風(fēng)暗拆開”。只覺豁然開朗，萬般妥帖。而后兩句，詩人將未展芭蕉比作寫滿少女心事的書札，而東風(fēng)又如此頑皮，更是想象獨特，別有意趣。

芭蕉是唐詩宋詞里非常重要的抒情意象。文人們常常將芭蕉與愁思聯(lián)系在一起。如李商隱的名句“芭蕉不展丁香結(jié)，同向春風(fēng)各自愁”。吳文英《唐多令》：“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縱芭蕉，不雨也颼颼?！?/span>

雨打芭蕉，更為文人們所廣泛品鑒。白居易有：“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聲?！奔氂隄櫸餆o聲，芭蕉有聲，雨勢必定不小。某天夜半酣眠中，迷迷糊糊聽得驟雨忽至，窗外雨聲瀟瀟，綿密急促，如于山谷聽遠處飛瀑聲。起初，我們以為是雨水打在新安裝的玻璃房頂?shù)穆曧?，后來忽然想到，這大概就是雨打芭蕉了。有了這種聽雨體驗，再念及南宋趙鼎“要作秋江篷底睡，正宜窗外有芭蕉”，歐陽寓庵“篷窗臥聽瀟瀟雨，卻似蕉窗夜半聲”，便有了更深的理解。蕉窗或篷窗聽雨，是喜是愁，關(guān)鍵還在于心境。

除了愁思，芭蕉另有一種雅趣。芭蕉的葉片為平行脈，唐代路德延《芭蕉》詩云：“葉如斜界紙，心似倒抽書?！币馑际钦f，葉子像斜紋的帛紙，中心一圈一圈斜轉(zhuǎn)著往上長。

蕉葉題詩，雅人深致。據(jù)說，唐僧人懷素種芭蕉萬余株，日以蕉葉代紙寫字。清代李漁《閑情偶寄》中云：芭蕉“坐其下者，男女皆入畫圖，且能使臺榭軒窗盡染碧色”。他對蕉葉題詩情有獨鐘，認為可“隨書隨換”、“雨師代拭”，“此天授名箋，不當供懷素一人之用”。他的題蕉絕句：“萬花題遍示無私，費勁春來筆墨資。獨喜芭蕉容我儉，自舒晴葉待題詩?！逼淞鬟B蕉葉間揮毫灑墨、自得自樂之態(tài)，躍然紙上。暗想：吾輩無才可題詩，但某天帶上幾枝筆，尋一晴葉寫字，雖東施效顰，任性一回又何妨？

清代蔣坦伉儷“蕉葉對詩”的故事最令人難忘。據(jù)蔣坦《秋燈瑣憶》記載，夫人秋芙手植的芭蕉葉大成蔭，風(fēng)雨滴瀝，蔣坦于枕上聞之，心與之碎，某日在蕉葉上戲題：“是誰無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泵魅找娗镘嚼m(xù)：“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鼻镘街畱?yīng)對，與蘇軾詞《定風(fēng)波》中柔奴的“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大有異曲同工之妙。

芭蕉(Musa basjoo)為芭蕉科芭蕉屬，蕉葉結(jié)構(gòu)疏松，極易被大風(fēng)吹裂，所以宜種植在避風(fēng)的地方。據(jù)說徐悲鴻曾讓齊白石和張大千互換一下各自的“強項”，讓白石老人畫芭蕉，讓張大千畫蝦。白石老人表示不敢下筆，“因為我沒弄清楚，芭蕉花的卷心是怎么長的，應(yīng)該是左旋的還是右旋的？”窗外有芭蕉，但我對芭蕉的了解還太少了。我觀察過芭蕉卷心，但尚未觀察過芭蕉的花果以及更多的生長規(guī)律。

忽憶多年前，我們曾給女兒在芭蕉樹根旁拍過照片。今天翻看，竟然已是17年前。果然是：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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