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網(wǎng)絡，文｜安水如

喜篇

1

打開家門的瞬間，我傻眼的了，這么一個如此俊俏的小男孩，竟然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我家，但，我并沒有糊涂。我知道，你的兒子，也差不多就這么大的了，幼童之時，我有見。打你離異之后，孩子就一直在你的身邊，跟著你生活，與你一起同呼吸，共命運，心連心。而我與你之間，聚了，散了，然后，又是重逢來的了。

其實，我也不大清楚自己作出這樣的選擇，斗膽回來泰城，只為見你，是不是正確與明智，但，我還是追隨自己的心意，回來的了，不為什么，哪怕不能如愿以償，今生今世，無法攜手同行，一起并肩花下，看遍這一世的花開，聞盡那一朝的晨露，喝光人間的好茶，那我想，讓自己，能有這么一次的隨心而行，也算得上是不負今生今世，我曾深深地愛過你。

人世間的很多，確實是無從預料，我們再是神機妙算，也難以知曉，人生的下一秒，上天會是給予你我什么，是無限的美好，還是無窮無盡的人世憂傷?；貋砗?，若不是你曾來找過我，我想，在短時間里，我不會貿(mào)然出現(xiàn)在你的世界里，哪怕思念如蟲蛀般地讓人難受，我也不會有主動見你的沖動，多年的離群索居，已是把我的年少輕狂，給磨成了一片鏡湖。克制與隱忍，取代了我的隨性放縱。

回來后的一段時間里，哪怕，彼此之間，見不著面，我的心，也是悅雀的，歡喜的，并漸漸的，從心的最深處，開出花來。也許，這城市里頭，有你的生命氣息；也許，我的骨子里頭，就愛著這城市，深深地；也許，因為這諾小不大的城市里頭，有我愛著的你。有人說，城里有愛的人，城里的一切，就都是愛，哪怕孑然一身，獨自穿行于這座城市的每一角落，我們的心里，都是滿滿的愛，深深的情，暖暖的意。我想，這是真的。

卻不料，你先我一步，找我來著的了，而今，又遇見了沈然，你的獨子。雖說，我是業(yè)界的茶人，曾小有名氣，但，多年后重逢，我是心生羞澀的，亦是膽怯的。我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還能不能想起我來，我也不清楚，這么些年里，你這孩子，過得怎樣，只能是，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這風華少年，心兒恍惚，晨光灑滿我的臉，照亮了少年的眸，沈然有著你的沉默，我與他之間，就這樣，對望了好一會兒，彼此之間，并無言辭，只有寒冷大風，呼呼的刮，我的發(fā)絲，在帽沿之下，肆意的飛揚。

喜兒阿姨，早上好。待我回神過來，便聽見了你的清爽之音，高我一頭的高個子，伸出手來，一臉的干凈，一身的爽朗，我遞出手中的東西，你略微彎腰，接了過去，轉身入了里屋，竟是如此的颯爽風姿，已有父親的影子。貓兒在他的旁邊，緊跟隨后。我在其后，關了大門，慢行而入，內(nèi)心在顫抖，這樣的少年，這樣的風華，在那一年，我也有見。

2

幼童的記憶，還能想起來的，并不算是多的了。但有些事兒，終究還是能夠記得住的。因為足夠深刻，抑或?qū)τ谧约旱囊簧?，影響至深。過去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人，每一事，哪怕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草，抑或簡單的蜘蛛螞蟻，對于我們的往后，都是有影響的，或多或少。然，歲月漸長，我們在一路行走，一路拋棄的人生旅途之上，讓人記憶深刻的，卻往往會是只有那么一兩事，那么一兩人。因為足夠深刻。

淺淡的記憶，如同人世的浮云，在湛藍的天邊走過，去而無痕，亦無蹤跡，而唯有那在自己的心湖，投下石頭，激起千萬浪花，掀開無數(shù)漣漪的過往歲月，總是讓人念念不忘，留戀不去。哪怕那記憶，不過時空裂痕，是為須臾，不過剎那，只是眨眼。而這，每一人，都是有的，有些需要我們耗費一生的時光歲月，來去遺忘，記憶，而有的，卻是再怎么的努力，也抹除不去，擦拭不了，清理不掉。愛與恨，在你我心間畫下的烙印，都具有相當?shù)牧α?，同等的份量?/p>

兩歲那年，父親去世的了，幼童的我，并不知曉，去世是個什么概念，我只知道，每一天里，我既找不到爸爸，也見不到爸爸的了，我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對于死亡，我是如此的陌生。只知道，那些天，家里的氣氛，有些緊張，不甚輕快，母親在不時地接聽電話，有些不安，但我卻不知，母親在不安什么。

若干天后，爸爸的尸骨，被警車給送了回來，是時，我在家里待著，獨自一人，睡覺的了。醒來后發(fā)現(xiàn)，媽媽的眼眶，有點兒紅，但，她沒有落淚，只是一邊給我穿衣，一邊略帶憂傷，有些沙啞地說，喜兒，起來，給爸爸告別。爸爸要去遠行的了。

我說，爸爸去哪里。兩歲的我，已能說不少的話兒。我的語言表達能力，比一般的孩子，早了些。據(jù)母親后來回憶說。

這時，我看見抱著我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而后，默不作聲，過了好一會兒，她用手抹了抹眼睛，有些發(fā)抖的說，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說，噢。

……

自那一年，我的生命里，就沒了父親，只有母親與我相依為命的了。在父親的葬禮，結束后半年，母親帶著我，從中國的南端，去了中國的北端，那是我生命里頭，年長之前的唯一一次游學，而后，就靜靜地在故鄉(xiāng)待著，直至成年。

3

三歲那年夏天，抵達蒙古之后，媽媽告訴我說，那是爸爸所在的部隊。爸爸的一生，最為璀璨的時光，在這大草原上，爸爸的一生，最為幸福的時光，也是在這大草原上。那時，媽媽還告訴我說，他把最為珍貴的生命，奉獻給了事業(yè)，在自己的崗位上，他盡心盡責，竭盡全力，如同蟬蛹，使勁自己的全身力氣，榨干了自己的所有心力，只為了把蟬絲，給編織好，吐出來，留予世人。

其實，三歲的我，尚且聽不大懂，太多的話語，但，父親的這一精神，卻深深地影響了我，以讓我在后來的生命歷程里，在自己所心愛的事物之上，仍舊是保持著蟬蛹的內(nèi)核質(zhì)地，哪怕拼勁心力，哪怕榨干自己，也要竭盡全力地把蟬絲，給編織好，一絲不留地吐出來，留予他人，織成布匹，呈現(xiàn)出世間的最好，與最美。

那一年，去了草原，見了那綠軍裝，我兩眼發(fā)亮，恢復了難有的璀璨奪目，活潑開朗，還主動地央求著要騎馬，于是，我的童年照片里頭，就有一張是我熱情奔放的女童相，騎著馬，對著鏡頭，巧笑兮兮。據(jù)媽媽后來與人說，在父親去世后半年多里，唯一一次的露出了孩兒的燦爛微笑。

其實，那一年的記憶深刻，并非僅僅是我跟隨著前往蒙古，處理父親身后事的媽媽，來了大草原，騎了馬，見了世面，而是，在把見不到頭，望不到邊的大草原上，遇見了在馬背上，颯爽風姿，略有憂傷的少年。

那一年，你是新兵入伍，剛抵蒙古不久，正在適應，骨子里的內(nèi)斂，與含蓄，表于外，那會說話的眼眸之下，暗含憂傷，那是生命之流水，悄悄劃過所留下的痕跡，一道道，如是刀斑，看似箭傷。我看見，你在看我，遠遠地，然后，似有逃跑之意，身邊還有一個相當年紀的少年男子。

然，還是要遲的了。帶著我們母女來草原的軍官，眼尖的看見了你們，叫住了你們，而你們，只能是夾著尾巴，灰溜溜的來到了我們的身旁，低著頭，不發(fā)一言，似乎在等候著，接受上司的處罰。

既然你們在這，那就帶這小姑娘去周邊玩玩吧。我與她的母親，有點事兒。這是蘇教官的家屬。然后，那穿綠軍裝的大個子，就靠在馬的旁邊，與我們說話，喜兒，去，跟哥哥玩，讓他教你騎馬，好不好。

孩子就是好，一說歡喜之事，就來了勁兒，二話不說的就點了點頭。同樣的綠軍裝，一個哥哥，我不甚喜歡，那眼神，看我母親時，是奇怪，后來，我才知道，那是男人看女人，心生念想，于是，我不愛他陪伴，就粘著另外一個哥哥，他讓我叫他逢哥哥。

讓我叫逢哥哥的那個少年，一個躍縱，就跳上了我所在的那匹馬，抱著我，在遼闊的疆域里，馳騁著，飛躍著，我在笑，咯咯地，而他的心臟，在我的后背，噗通而有力的蹦跳著，這是一個健康的生命，心臟里頭，流淌著，健康而活躍的血液，如同山川溪流，自如地奔騰著，歌唱著，悅動著。

就那樣，奔跑了好一會兒，我們就回到了原地，母親在那，如同松林般站立著，翹首以待，靜默而不語。多年后我才知道，母親是堅毅的，更是柔韌的。不然，父親也不會放心撇下我們孤女寡母地，就離開了人世，去了那看不到，忘不了，想不到的遠方。

離別之時，當那哥哥，將我從馬背上抱下來之時，我偷偷的吻了一下他，然后，全場的人兒，都笑了，我不解他們?yōu)槭裁匆l(fā)笑，就嘟囔著小嘴說，哥哥，下回，我還來找你。待我長大了，我要嫁給你，天天來騎馬。

其實，那時的我，并不懂得，嫁是什么意思，嫁的背后，有著怎樣的擔當，需要承擔些什么責任，在嫁之后，我們要對彼此，承載些什么，付出些什么，克制些什么。我只知道，我喜歡你，所以愿意嫁給你。

現(xiàn)在想來，孩子的心，就是簡單。不需要什么別的，只是喜歡，痛快，就夠的了。

4

在蒙古南下的路上，我還在盡興，在馬的后背上所持有的短暫喜悅時光，有所回味著，并在飛機上，鄭重其事，手舞足蹈地告訴媽媽說，以后，待我長大的了，還來蒙古，然后，嫁給逢哥哥。我想，媽媽是懂我的，并沒有去否定我的童言無忌，而是告訴我說，要嫁給哥哥，就要好好學習，那樣，才有資本與心力，來去陪伴哥哥。因為，哥哥與爸爸一樣，是軍人。

都說，盡興的時光，如同力的搏擊，會有回力，也是一種天壇的呼喚，會有回音，更是投石于湖的漣漪，會是擴散，并于擴散中，一點點的回旋，打轉。在回了家之后的較長一段時間里頭，我都是拿著自己在馬背上的照片，在給伙伴吹噓，炫耀，手舞足蹈，興高采烈，全然沒有父親去世的了，我成了孤女的憂傷與黯然。

也許，小孩就是這樣的，憂傷的事兒，一晃而過，就暫時性的忘了個精光，但，不要以為，這就是好的了。有些憂傷，如同漂流瓶，是漂浮在湖的水平面，乍一看，便是清明的了，而有的憂傷，卻會是石頭，一旦投入于湖，便是往下墜沉，湖水不干，那塊石頭，便是一直在那，擱著，永不離去。

于我，父親是這般的石頭，那草原上的少年，也是這般的石頭。投入心湖的中央，蕩起千層浪潮，而后，便是沉墜而去，一點點地，直至在湖的最深處，扎下根來，穩(wěn)當當?shù)卮?，安了居，樂了業(yè)。

是時，我的時光歲月，已是靜悄悄地，把我?guī)щx了幼童時代，并悄無聲息的拉著我，來到了如花似錦的少女時代，站在了當年遇見你時的那個時光歲月，卻不知，在馬背上颯爽英姿的少年，已是有所遠去。時光并沒有將我來把你給留住。我與你，就這樣的，叉了開來，把彼此，都給落在了，地球的某個角落，世界的某個邊緣之上。

5

而后，我曾有去蒙古，將自己的腳丫，重新踩在那片遼闊而美麗的大草原上，可那時，你已是離開的了，從此以后，我與你，就遺失在了各自生命的過往荒蕪里，我以為是這樣的。

卻不料，十八歲那一年夏天，參加了高考之后，我買了硬座的火車票，背著母親，一個人偷偷地來了泰城，這是我年長后的第一次出遠門，我的心，有些雀喜，亦是自在，如同籠中關禁多年，被突然放養(yǎng)的鳥兒，在陌生而廣闊的天地云海間，自由自由的呼吸著，歡笑著，高歌著。

世人都說，一個人的心有蜜，她的容顏，會有亮光，那是生命的微笑。哪怕，那人的嘴巴，不曾有笑。人的幸福與喜悅，從來都不是嘴巴的張開，而是，我們的心，在發(fā)酵，滿而外溢，這是藏不住的生命喜慶。

我想，那時的我，內(nèi)心深處，心的某個角落，是蜜的甜，有些茉莉那般的芬芳，與清香。不然，那一年，在泰山之巔，我不曾出聲，只是靜靜地藏于人群，慢慢地看我風景，走我旅途，而你，卻發(fā)現(xiàn)了我，并從闌珊人世，將我給拉了出來，在那山的頂端，你的身后，是一輪圓日，我的身后，是喧囂的人群。

那時的你，蠻橫而有力地拉住我的手，說，姑娘，幫個忙。

對于這樣的事兒，我多半都是給予幫扶，不過順手的事，費不了我多少時間，但那一次，我卻在第一時間里頭，就拒絕的了，我說，抱歉。

然，你并沒有就此罷休，你的手，還力量十足地抓緊了我說，說，麻煩了。

我說，你擋著我看風景的了，請放手。

他說，我擋著你看風景了，那你為何不把我當作是風景，一起看了呢。

說真的，在那一刻，我啞口無言的了，只剩了個沉默，手那邊的抗拒，慢慢地松懈了，既然，我擋著你看風景了，那你為何不把我當作是風景，一起看了呢。順著這一句，我抬頭，看了看眼前的說話者，有些驚訝的了，這是軍人。

多年后再想起，我與你的來時路，我仍是覺得，「既然，因為擋著你看風景了，那你為何不把我當作是風景，一起看了呢」這一句，是我所聽過的，最美的情話，最為浪漫的表白。

逢篇

聽見聲音，就敏銳了。這便是軍人的素養(yǎng)，對于聲音，有著超于常人的敏銳。哪怕很輕的聲音，往往都能夠有所知曉。

于是告訴剛下車不久的沈然，出去開門，而我，也緊跟隨后地出來了。

站在廳的門口，遠遠地，就看見了，低著頭，慢悠悠走路的你。

我便知道，你又在想事兒的了。

你曾說過，對于有著文藝氣息的茶人來說，胡想連篇是需要的。

我卻覺得，你是在自我辯解。

但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