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萬勤,中教高級教師,河南省作協(xié)會員,新鄉(xiāng)縣作協(xié)副主席。出版有中篇小說《翠葉紅花》，詩集《彎彎地流淌》，文藝?yán)碚摗渡钆c寫作》。曾獲新鄉(xiāng)地區(qū)文學(xué)創(chuàng)作獎，2017年組詩《紅土地》獲“中華情”全國散文詩歌大賽金獎。2018年小小說《張大錘》獲“講好山東故事”優(yōu)秀獎。小小說發(fā)《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月刊》《微型小說月報》《河南日報》《河南工人日報》《河南農(nóng)民報》《河南科技報》等報刊。

咯咯找朋友

文/劉萬勤

1

清早起床后，咯咯鉆出雞窩，一個紅火球在院子里游來晃去?？┛┮簧砑t綢緞子似的服裝，格外顯耀。他不光長得漂亮，還有一個無人可及的絕技，他雞窩里“咯咯咯——”振喉放歌，熟睡的人們馬上就會醒來，知道快該起床了，“雄雞一唱天下白”嘛。

他睜圓紅寶石似的眼睛，東瞧瞧西看看，伸長脖子蹬起腿，痛痛快快伸個懶腰。一夜之間，肚子里的食物幾乎消耗殆盡，噔噔地走向雞食盆。好，麩子皮拌菜葉，多可口的美食。梆梆梆，他一氣兒吃個飽，揚起腦袋，“夠”地仰天一聲，盆邊左右擦擦嘴唇，便心滿意足地離開。

他走起路來，格外有姿態(tài)，紳士似的不慌不忙，昂起頭，高抬腿，晃動著肥胖的身子。撲愣愣飛到墻頭上，企望尋找一天中的樂趣。他沒有伙伴，沒有朋友，就和一棵長出的小草逗著玩。撥來弄去的，一會兒就乏味起來。從墻頭撲愣愣飛下來，飛到街巷里，舉目四望，除了樹，便是灰蒙蒙的一片，心里隨即也灰蒙蒙的。腳下趴著幾顆小石子，他啄起一顆吐出來，又啄起一顆吐出來。這時有幾只喜鵲飛過來，嘁嚓嚓嘁嚓嚓的樂不可支。他羨慕地看著他們，喜鵲們說：

“咯咯，就你一個玩呀，多沒勁?！?/span>

咯咯和喜鵲是老相識，只是沒有多言多語過。

“唉——”咯咯嘆口氣說，“婆婆就養(yǎng)了我一個，有什么辦法呢？”他每天都是孤零零的，獨來獨往，生活得真是沒勁。他想起一次正在路邊覓食，不料飛來一個坷垃，正好砸在腿上，好疼好疼喲，這委屈無處訴說，只好咽在肚里，要是有一個好朋友在一起，不就好了嗎？他問喜鵲們：

“請問，哪里能找到朋友呢？”

一只喜鵲眨眨眼睛說：

“只要愿意找，沒有找不到的。”

另一個晃晃腦袋說：

“面包，總是會有的?！?/span>

咯咯有了信心，狠勁兒點了點頭。

2

咯咯晃動著紅火球一般的身軀，高抬腿，晃動著一架搖頭照相機似的腦袋，四處張望尋覓。他一步步來到灌木叢生的小河邊，一支優(yōu)美的歌曲振動著他的耳膜。抬眼一看，枝頭站著一位穿著灰色衣服的先生，正亮麗著他的歌喉。他急切地要給打招呼，可是人家的這支歌挺長的，不等唱完就打招呼，是不禮貌的。歌終于唱完了，他仰頭恭恭敬敬地說：

“先生，您貴姓名甚??？”

“不客氣，我姓八，名哥，就叫我八哥好了?！?/span>

“您的歌唱得真好聽！”咯咯暗想，要跟八哥交朋友，天天有優(yōu)美的歌聲聽，也算過上了神仙般的好日子。

他又說：“我叫咯咯，咱們能交個朋友嗎？”

“朋友？太好了，您一身大紅袍，多美麗，多壯觀！您會唱歌嗎？”

他毫不掩飾，大大方方地說：

“你聽！”

他隨即伸長脖子，猛地用勁，“咯咯咯——”那音量，極響，音符，拖得極長，由高而低，緩緩戛住。

 “好，您唱得真有氣勢，我八哥比起你，差多了！”八哥暗想，跟咯咯交上朋友，以后天天去買藥招攬生意，就可以省去自己哇哇地唱破喉嚨，叫咯咯伸長脖子“咯咯咯——”，效果準(zhǔn)會更好的。于是爽快地說：

“咯咯，我很喜歡跟你交朋友?！?/span>

咯咯正要和他拉鉤兒時，八哥又說：

“今天你算交了好運，以后跟我一起，生意賺了大錢，保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給你個縣長也不干。”

還有這等好事？八哥先生這番話，咯咯聽得神魂顛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咯咯又要和他拉鉤兒時，喜鵲們飛過來了，落在不遠處，急切地喊：

“咯咯，快來喲！快來喲！”

3

咯咯瞥一眼，裝作沒聽見。

“咯咯，快來喲！快來喲！”喜鵲們又是急切地喊。

“盡攪人家的好事！”咯咯雖說不樂意，但覺得，再裝作沒聽見，就顯得太沒禮貌了，只好說聲“八哥先生，你稍等”，大步朝喜鵲們走去。

“你找著朋友了？”喜鵲們齊聲問。

“找著了，”咯咯高興地說，“八哥先生，不但唱得好聽，還有做生意賺大錢的大能耐，以后就跟著享福哩。”

“你享豆腐（福）吧，你上當(dāng)了！”喜鵲們嘩地潑來一盆冷水。

“什么，我上當(dāng)了？上什么當(dāng)了？”咯咯一臉不樂意。

“別信他的八哥嘴，說得天花亂墜的，他是個大騙子，賣假藥的大騙子?！币恢徽f。

“你跟他交朋友，以后不會有好果子吃?！绷硪恢徽f。

“不誠不信的人，千萬不能交往，更不要說交朋友了！”喜鵲們嘁嚓的聲音更大。

咯咯不相信，他想，可能他們之間有什么過節(jié)，故意說八哥的壞話。

 “您怎么知道的？很可愛的先生喲！”咯咯正要扭頭返回時，頭頂黑壓壓的一片，飛著燕子、鸚鵡、野雞，還有------他們邊飛邊說：

“賣假藥騙人，不得好死！”

“憑他那張八哥嘴，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把禿驢說成駿馬?！?/span>

“找到他，不揍他個半死，他不會經(jīng)心！”

咯咯聽得真真切切，原來是真的！他噔地癱坐在地上，臉上滲出細密的汗星星兒。他想，要是像吃了他的假藥一樣上當(dāng)，等到?jīng)]有好果子吃時，后悔就來不及了！

4

空中的你一言我一語，八哥聽得更清楚，知道自己的惡行敗露，心驚肉跳地躲起來，趴在一個墳?zāi)沟目吡诓桓覄訌棥?/span>

咯咯看到八哥飛走了，就像吃了他的假藥一樣，憤憤地?zé)o目的地邁開兩腿走啊走。

他忽而聽見突突的響聲，耳朵震得嗡嗡響。循聲望去，是綠皮子拖拉機正在犁地。那里一定很好玩，他想，說不定在那里還會真正找到好朋友哩。他高抬腿，一搖一晃地向那龐然大物走去。

剛翻起的土地，濕潤潤的，散發(fā)出泥土的芳香。他走在翻起的泥土上，好松好軟，像走在海綿墊子上，好不愜意。

“呱！”一位黑色來客在上空?了一個圓圈兒，降落在咯咯身旁。

咯咯看他，身穿黑大褂，那黑，是黑夜的黑，像個黑色的怪物；呆頭呆腦的，沒有一點點靈氣；張口，只會“呱”地一聲，難聽死了，傻瓜一樣?？┛┱J(rèn)出他名叫老鴰，扭過臉去，只想離他遠點，就又高抬腿，不屑一顧地走向一邊。

“咯咯，你好！”

咯咯很驚訝，扭過頭來：

“你，怎么知道我叫咯咯？”咯咯冷冷地說。

“是喜鵲告訴我的?！崩哮幷f，“你，咯咯一唱，嗓音震天響，能把黑夜唱亮，真了不得！”老鴰眼睛滴溜溜地看著他一身大紅袍，情不自禁地又說，“你真漂亮?！?/span>

咯咯轉(zhuǎn)回頭去，心里話，我漂亮不漂亮，跟你個丑八怪有什么關(guān)系，跟我搭訕什么。

老鴰很善良，在泥土中叨條白色的肉蟲子，舍不得自個兒咽下，直朝咯咯走去。他蹭蹭咯咯，把蟲子送到咯咯嘴邊?？┛┮豢矗歉呒壝朗?，本來是想對他不屑一顧的，可這時口里的涎水卻流了出來。

他想想，忍住嘴饞，一擺頭，又冷冷地向別處走去。

老鴰晾在那里。

老鴰眨動著迷惑的眼睛：這是為什么？這是為什么？

5

咯咯走來走去，東張西望地找朋友。茫茫然中，他正百無聊賴時，嗖地竄過一個灰色的東西，利箭一般直向遠處奔去。他渾身一哆嗦，生氣道：

“你個兔崽子，嚇?biāo)牢伊?。?/span>

這時，喜鵲們喳喳地飛過來，在咯咯身邊落下來?？┛┱蛩麄儍A訴找不到朋友的煩惱，一只喜鵲喳喳道：

“咯咯，朋友找到了嗎？”

“沒——有。”他無精打采。

“剛才，你這里不是就有嘛，老鴰不行嗎？”

“老鴰？你看他什么樣子？黑夜一般黑，呆頭呆腦的，只會呱、呱，真沒戲！”

喜鵲們白他一眼。老鴰看咯咯不友好的態(tài)度后，就飛走去向喜鵲們訴苦，說咯咯很高傲，看不起人。

喜鵲們七嘴八舌地說：

“咯咯，交朋友怎能只圖外表？”

“咯咯，交友是交心的喲。”

“老鴰很實誠，很直正，不會花言巧語，可心底善良，他做事，先人后己，誰都說不出半點毛病?！?/span>

喜鵲們的話，咯咯半句也聽不到心里。那樣的傻貨，跟他在一起，沒有半點樂趣。

在他不聽喜鵲勸告時，天空飛翔著一個龐然大物，忽地一個俯沖，是俯沖那只奔跑中停下腳的兔子?？赡侵煌米右话l(fā)覺，速度真叫快，迅疾地躲進一個窟窿里，閃他一個干噘嘴。他又上升，眼睛直盯地面，繼續(xù)尋找獵物。

這事，老鴰第一個發(fā)覺，“呱！”報警似地，傳達出躲藏的信號。

喜鵲們聽到報警聲，驚懼地朝天空一看，疾呼道：

“不好，老鷹！”說著扎起翅膀就要飛。

“咯咯，你怎么辦呢？”

6

咯咯渾身篩糠，災(zāi)禍就在眼前。

一眨眼，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飄落在眼前。他是剛才的老鴰。

“咯咯，老鷹來了，快逃命！”

咯咯渾身酥軟，嚇得魂不附體，想邁開步子逃命，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癱在地上。

“我跑不動?。　笨┛┙踉诎Q。

說時遲那時快，老鴰臥下，兩只翅膀陡然展開，愈展愈大，眨眼功夫就像一張黑色大簸箕，展現(xiàn)在咯咯眼前：

“咯咯，快上，我馱你跑！”老鴰不容置疑地說。

咯咯勉強站起，怎么也上不去。喜鵲們七手八腳把他硬是搬到老鴰翅膀上。

老鴰一個閃電，飛向蓊蓊郁郁的小樹林。喜鵲們緊隨而去。

這時，天空的老鷹發(fā)現(xiàn)了他們，正要俯沖下來，老鴰和喜鵲們已經(jīng)飛進小樹林里，穩(wěn)穩(wěn)地落在樹枝上。密密的樹葉像保護傘一樣保護著他們。

咯咯驚魂未定，慢慢地晃動身子從翅膀上下來。喜鵲們跟咯咯說：

“多虧老鴰大哥呀！”

咯咯感激不盡，望望身邊的老鴰，眼淌熱淚說：

“要不是老鴰大哥，就沒命了！”

有的喜鵲樂樂地問：

“第一次坐老鴰大哥的翅膀上飛，害怕嗎？”

“一點也不怕，像坐飛機一樣，平平穩(wěn)穩(wěn)的?！笨┛┈F(xiàn)出得意的神情。

驚險過去了。喜鵲們說咯咯：

“你繼續(xù)找朋友吧?！?/span>

咯咯蹭蹭老鴰大哥黑色的羽毛，說：

“我已經(jīng)找到了?！?/span>

“??？誰？”喜鵲們眨動著迷惑的眼睛。

咯咯故意賣個關(guān)子，說：

“您猜——”

喜鵲們猜不出?？┛﹩柪哮幋蟾纾骸澳阍敢庾鑫业呐笥褑?？”

這次驚險，咯咯深深懂得，啥事，不能以貌取人，老鴰大哥雖說黑夜一般黑，可心里充滿陽光，充滿友善，充滿人情味，在危難關(guān)頭，能夠不顧自己，生死與共，是朋友的最好選擇。

喜鵲們嘁嘁喳喳地笑了：

“原來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喲?！?/span>

和咯咯交朋友，老鴰心里一百個愿意，可這時的嘴上，還是提出了疑問：

 “我？我呆頭呆腦的，黑得像怪物，配上咯咯你嗎？”

咯咯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羞愧地說：

“老鴰大哥，別跟我一樣，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老鴰大哥笑瞇瞇地蹭蹭咯咯的大紅袍，笑瞇瞇的。

喜鵲們歡喜雀躍，為老鴰大哥和咯咯成為朋友高興成一團：

“咯咯有好朋友了！咯咯有好朋友了！”

咯咯向老鴰大哥深深地鞠上一躬。

老鴰大哥也向咯咯深深地鞠上一躬。

7

此后，不是咯咯出去找老鴰大哥，就是老鴰大哥來找咯咯，幾乎每天一起玩耍，一起訴說心里的喜怒哀樂?？┛┎辉俟陋?，和老鴰大哥的感情愈來愈濃。

機耕的土地，常常有難得的美食，他們就不斷地一起光顧。

旅游，是咯咯的夢想。老鴰大哥得知后，慷慨地說：

“好，咱們旅游去?！?/span>

說著就趴下來，翅膀愈展愈大，直到像個大黑簸箕，馱著咯咯就出發(fā)了。飛過一個個村莊，還有那座城市，就看見奇峰高聳。老鴰大哥一個下俯，降落在一片綠草地上。

他們一起去看山花，去看瀑布，去看險峰的怪石，去看金絲猴------

咯咯大開眼界。老鴰大哥說：

“停幾天，咱們再游長江三峽去，到那里，更有看不完的奇觀?！?/span>

老鴰大哥的好處，一一沸騰在心里。從中，也悟到了做人的一些道理。

咯咯總想像老鴰大哥一樣，把真誠的心掏出來給老鴰大哥看，可總是找不到機會。

一天傍晚，電視里天氣預(yù)報，半夜有狂風(fēng)暴雨，且雷鳴電閃。

咯咯正要窩里去睡覺，忽然想起老鴰大哥，他住在大樹上樹枝和干草搭成的窩里，不是要面臨一場巨大的災(zāi)難嗎？他當(dāng)機立斷，連飛帶跑，沖出門外。

回來時，還跟著喜鵲們和不認(rèn)識的先生及女士。

咯咯的朋友愈來愈多，他愈來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