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27首宋詞里,我們來品味那段漫長的時光,看個人的命運如何被時代的潮流裹挾沉浮,看世間多少風流,絢爛于斯,綻放于斯,又湮滅于斯…… 李煜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公元978年,一杯“牽機”讓李煜魂歸黃泉,只留下了“問君能有幾多愁?”的拷問自此后,太多的文人都試圖為他做出解答。有人說他'作個才子真絕代,可憐薄命作君王',有人說他“其所作之詞,一字一珠,非他家所能及也”,有人說他“后主目重瞳子,樂府為宋人一代開山”。是的,他雖做不好皇帝,卻是一個好詞人,他以一己之力,開辟了宋詞的一代江山。從柳三變到柳永,從科場考子到白衣卿相,他將詞從朝堂官家寫進市井巷陌,以213首詞,133種詞調,一百多種首創(chuàng)詞牌,為以后的詞人留下了一座詞調的高山和寶庫。- 02 - 自古英雄出少年,晏殊就是其中代表之一了,14歲就中舉授官,一生都活成了別人家的孩子,在政壇上他是人生贏家,養(yǎng)個兒子卻有點任性——十幾歲就中進士的晏幾道,偏偏走上了有點“離經叛道”的路。他尤擅寫小令,語言清麗,感情又真摯,生活過得有些聲色犬馬,中年落魄,卻也是婉約派詞人的代表人物。- 03 - 公元1030年,24歲的歐陽修成了進士,或許大部分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那篇《醉翁亭記》。除此之外,歐陽修詩詞一樣寫的很溜,有婉約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有豪邁的“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一飲千鐘”,他將民歌的寫法融入詞,變得更加活潑。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xù)。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后庭遺曲。公元1042年,王安石進士及第。他一生有記錄的詞僅有29首,詩文反而較多。僅有的幾十首詩詞,境界高遠,人所不及。雖然他與蘇軾是政治上的對頭,但在文學的道路上,卻互相欽佩,互相進步,宋代的文壇的包容性極大,政見不合可以,但不上升到對其人品和文學才能的攻擊。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是蘇軾,首度開創(chuàng)了豪放派詞作的先河。他雖是豪放派代表,卻也能寫出讓人落淚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他詩詞、書法無所不精,既能登朝堂治大國,又能入俗世,一份“東坡肉”讓他更鮮活,一生顛沛流離,游走在大江南北之中,帶著宋詞走上更輝煌的路。- 06 - 纖云弄巧, 飛星傳恨, 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 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山抹微云,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征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作為“蘇門四學士”之一的秦觀,沒有沿襲老師蘇軾的豪放詞風,卻成為了婉約派的掌門人。蘇軾拿他與宋玉、屈原做對比,稱他有“屈宋之才”,一首《滿庭芳》,讓他有了“山抹微云學士”的美稱。蘇軾與秦觀師生二人相繼過世后,大宋的詞壇忽然就變得安靜起來,直到賀鑄的這首《青玉案》橫空出世。賀鑄詞內容、風格較為豐富多樣,還兼有豪放、婉約二派之長,而當他寫春花秋月之景時,意境高曠。他還喜歡給詞牌名做更改,喜歡“凌波不過橫塘路”,就將《青玉案》改成了《橫塘路》,雖然最后流傳下來的都是那些經典的,但他也為后人提供了許多有趣的詞牌名。柳陰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凄惻,恨堆積!漸別浦縈回,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他寫的詞既有溫庭筠的秾麗,韋莊的清艷,又有馮延巳的纏綿、李后主的深婉,也有晏殊的蘊藉和歐陽修的秀逸。這首《蘭陵王》的詞牌名,是歌頌高長恭的《蘭陵王入陣曲》。周邦彥這首卻是寫離別之情,最終卻預示著即將離開繁華的汴京。玉京曾憶昔繁華,萬里帝王家。瓊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家山何處,忍聽羌笛,吹徹梅花。提到皇帝趙佶,印象里的他和李煜一樣,可憐生在帝王家,他是那個時代少有的藝術天才與全才。后世對他的評價是'宋徽宗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被金人俘虜而走的趙佶,在公元1135年,逝于五國城(今黑龍江省依蘭縣),徒留一聲嘆息。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若不是北宋的滅亡,李清照顛沛流離、背井離鄉(xiāng),她可能一輩子都是那個,寫著風花雪月的女詞人。那年隨著皇家的南遷,她舍棄金銀細軟,帶上了與丈夫多年以來收藏的書畫古物,開始了后半輩子凄苦的一生,也寫出了太多婉約中,透著看透世事的滄桑的詞。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每每看到這首《滿江紅》,就想到一代名將岳飛的冤死。十二道“金字牌”,打碎了中原父老的夢,自此金人沒了可怕對手“岳家軍”。公元1142年的臘月尾,39歲的岳飛帶著遺憾,永遠離開了他守護多年的南宋。- 12 -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初入考場就遇到秦檜的孫子,直到秦檜死后方才入仕。與岳飛一樣,力主抗金,奈何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南宋的人民流離失所。他不愛婉約細膩的詞,他愛著的是鐵馬冰河的邊塞風光,可棲居在秦淮河畔、脂粉堆里風雨飄搖的南宋給不了這些豪邁。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黯銷凝。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氈鄉(xiāng),落日牛羊下,區(qū)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 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干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冠蓋使,紛馳騖,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上承蘇軾,下啟辛棄疾,以蘇軾為榜樣,詞寫的豪情萬丈,《六州歌頭》的張孝祥,讓抗金名將張浚,為之罷席。公元1154年,年僅22歲的他,以絕對的優(yōu)勢擠下秦檜之孫,奪得了當年的狀元。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煽盎厥?,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一個在戰(zhàn)場上廝殺過的詞人,23歲的辛棄疾,率領幾十人孤軍奮戰(zhàn),活捉首領,千里歸宋,一句“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讓人震撼不已,有著氣吞山河的豪邁雄壯。但南宋是個早已失去斗志的王朝,辛棄疾的驚采絕艷沒有得到重視,人生幾十年,他都在這樣讓人絕望的環(huán)境中苦苦掙扎。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柳下系船猶未穩(wěn),能幾日,又中秋。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否?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第一次為人所知是在公元1203年,他給辛棄疾寫了首詞作,只用了114個字,寫出了一個有名士、對話的神奇場景,深得辛棄疾的賞識。雖然劉過一生都未入仕,卻有太多名人朋友,陸游、陳亮、姜夔等,都是他的圈中好友。他也曾有過憂國之情,卻被那個漸老的王朝湮滅了......- 16 - 《揚州慢》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v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燕燕輕盈,鶯鶯嬌軟,分明又向華胥見。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別后書辭,別時針線,離魂暗逐郎行遠?;茨橡┰吕淝?,冥冥歸去無人管。一個既能填詞又能譜曲的詞人,他的《白石道人歌曲》中,有17首自帶工尺譜,于今人而言,是絕佳的史料。他不僅多才,還多情,愛著支離破碎的河山,深愛清麗的詞曲,卻命運多舛,杭州城的一場大火焚去他的期望。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v芭蕉、不雨也颼颼。都道晚涼天氣好,有明月、怕登樓。 年事夢中休。花空煙水流。燕辭歸、客尚淹留。垂柳不縈裙帶住。漫長是、系行舟。大宋朝,有個詞人被稱作“詞家李商隱”,他就是吳文英,寫了宋詞里最長的詞牌名《黃鶯序》,全詞共四片,240字,而他一生寫了三首。他寫的詞有一種朦朧的美,讀來還不知其意,但許多詩句至今日也不過時,雖有古意卻不死板。而這首《唐多令》卻是難得的直白。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公元1271年,蒙古人建立了元朝,八年后,崖山失守,陸秀夫與他的小皇帝跳海自盡,幾百年的大宋王朝,自此慘淡謝幕。當年的奉旨填詞的詞人們,今日卻靠寫字糊口,作為往昔“櫻桃進士”的蔣捷,再也無法支撐下去,只能以詞抒情,對故國的懷念,山河痛失的悲慟,對人生的再三思索。三百余年的宋朝和宋詞,有繁華旖旎,有蕭瑟凄冷,如今,只剩下絲絲入骨的寒涼,及至雨停,那場屬于宋詞的夢也不得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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