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行這項研究的緣起

2019年3月19日下午，我突然收到一位歷史文化學者朋友發(fā)來的信息，他發(fā)來一張廣州五仙古觀山門（推測攝于清朝）的相片，據(jù)他介紹這張幻燈片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五仙觀山門對聯(lián)顯示得最清晰的一張圖片，原件是一張在網(wǎng)上拍賣幻燈片，因他沒有及時拍下而被他人買走。他是希望我使用修圖技術調(diào)整圖片的顏色，嘗試是否有可能看清對聯(lián)上的字。

五仙觀山門相片

相片中下聯(lián)放大圖片

我先后在手機和電腦上對該圖的顏色對比度進行調(diào)整，但即使調(diào)至字形顯示最清晰的效果，依然只能看出對聯(lián)的大概字形和其中的重要筆劃，具體是什么字依然難以辨認，把這結(jié)果告訴學者朋友之后，他感到非常惋惜。

隨后我上網(wǎng)瀏覽了多篇關于五仙觀對聯(lián)的文章，獲知對聯(lián)內(nèi)容是“羊去石存遺蹤宛在 瑞XXX垂蔭有年”，下聯(lián)因石板損壞而缺了第二、三、四字，到底是什么字至今無果。多年來有不少專家和熱心人士研究猜測，有“瑞氣千條垂蔭有年”、“瑞降祥至垂蔭有年”、“瑞來仙佑垂蔭有年”、“瑞彰靈貺垂蔭有年”、“瑞言靈貺垂蔭有年”等多種猜測，雖其中不少推測言之成理，但在這張照片上顯示的字形輪廓面前，這些可能性卻大部分只能遺憾地排除。

接下來，我仔細觀察下聯(lián)前四字，雖然辨認不出具體是什么字，但每個字的大體字形和重要筆劃還是比較明顯的，這個發(fā)現(xiàn)馬上引起了我對這個“猜字游戲”的好奇心和挑戰(zhàn)欲。

二、選字補缺的幾項條件

結(jié)合相片中的字形線索，要準確推測出下聯(lián)缺的第二、三、四字，我認為選用的字應大致符合以下幾項條件：

1.字形吻合：有繁體的應為繁體，且形狀和筆劃和相片中顯示的特征比較吻合。

2.詞意對應：下聯(lián)應是第一二字為一詞，第三四字為一詞，詞意互為對應，且詞語應適合該場所使用。

3.行文流暢：下聯(lián)全句通順，合情合理，不嚴格要求但最好能符合平仄，朗朗上口。

4.對仗得宜：下聯(lián)應與上聯(lián)構成對仗關系，但對仗嚴謹程度上存在“寬對”的可能性。

三、初步猜測

1.對第三、四字的猜測

相片當中，第三字乍看有點像“聚”，而頂部有點像像雨字頭或?qū)毶w頭；而當我把第三第四字連著看的時候，那二字的形狀，在我腦里立即閃過的是“寶（繁體）、地”二字，如果第三四字真是“寶地”，那么到底會是“瑞”什么“寶地”？

2.對第二字的猜測

再回頭觀察下聯(lián)第二字的大致形狀和特征筆畫，我比較傾向于走之底或心字底的字，大體外形查看有點像“恩”，之前他人猜測的“氣”、“降”、“來”、“彰”、“言”等很多字已能直接排除，范圍縮小了很多。再從網(wǎng)上查找的圖片觀察，“瑞”字下面的斷處還殘留有極小面積第二字的頂部筆劃，看似是一點一橫，亦可是豎橫，亦可是撇橫，右方應無續(xù)筆。我假設先前猜測的“寶地”是準確的，那有沒可能是“瑞連寶地”、“瑞達寶地”、“瑞遍寶地”、“瑞送寶地”、“瑞逢寶地”、“瑞惠寶地”？但是，因為上聯(lián)是“羊去石存”，上下聯(lián)即使不作嚴謹對仗，第一二字和第三四字也應該組成相互對應的詞，上面幾組猜測，雖字形較吻合，讀起來也通順，但我覺得應該并非如此。

五仙古觀對聯(lián)石板實地拍攝

多番查遍走之底和心字底的字并不斷排除之后，一個字映入我眼簾——“跡”，無論從字形、詞意、全句行文，沒有比它更適合的字了！于是，我的初步結(jié)論出來了——“羊去石存遺蹤宛在 瑞跡寶地垂蔭有年”。

四、進一步分析

1.對“跡”字的進一步分析

或許有朋友會問，“跡”的繁體不是 “跡”或“蹟”嗎，既然這對聯(lián)用繁體，那怎么可能會出現(xiàn)這個簡體“跡”字？

實際上，“跡”字是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繁體的?！佰E”是傳承字而非簡化字，“蹟（跡）”與“跡”是異體并用關系而非繁簡體關系?！佰E”字起源于何時已難考證，但很早已被使用，比較廣為人知的例子就是東晉王羲之《蘭亭集序》當中“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用的便是“跡”。至宋代蘇軾、米芾等更有“跡”、“蹟（跡）”并用的例子，在此不作詳細列舉。

《蘭亭集序》摹本

現(xiàn)代繁體漢字簡化，將“蹟（跡）”全部用“跡”字代替，于是不少人可能以為“跡”是簡化字。說得簡單些，“跡”可以看作是“蹟（跡）”的簡體，而“蹟（跡）”卻并非“跡”的繁體。所以，下聯(lián)第二字，“跡”具備相當大的可能性。

2.對“地”字的進一步分析

據(jù)那位學者朋友介紹，在下聯(lián)缺字多種猜測里頭，比較多人認同“瑞章（彰）靈貺”這個說法。其一，“瑞章（彰）靈貺”這個詞本身有出處，其二，“靈貺”（繁體）二字對照相片中字形確實具有相當高的吻合度，雖然第二字根據(jù)字形已經(jīng)能完全排除“章（彰）”字，但“靈貺”依然具有相當可能性，和我所推測的“寶地”在字形吻合度上可說旗鼓相當。

針對“貺”、“地”二字之間到底哪個更接近下聯(lián)第四字的真相，我將相片上的第四字放大研究，由于圖片很小，放大后完全變成馬賽克，再加上相片年代久遠、對聯(lián)石板凹凸不平、實景光影等因素都會影響到相片上實際呈現(xiàn)的字形，有些地方到底是筆劃還是相片白斑還是石板坑洼難以辨別，難免對字形筆劃的判斷造成較大影響。

放大后可看出，相片中第四字大體外形和重要筆畫跟“貺”（繁體）、“地”都有部分相似之處，但又有所不同。假設是“貺”字，那么右上的“口”子會偏小，書法構字上顯得不太協(xié)調(diào)。且“兒”字右方有一小塊不確定是否屬于筆劃的白斑，若為“貺”，則白斑不屬于筆劃，相反，若為“也”，右邊的白斑便屬于筆劃。

個人覺得“貺”（繁體）、“地”在這里各有千秋，但從書法美觀角度方面分析，右方白斑屬于筆劃的可能性較大，所個人更傾向“地”。

3.對“寶”字的進一步分析

下聯(lián)第三字從相片中可看出是個筆劃較多的字，目測頂部有蓋，可能是寶蓋頭可能是雨字頭，當然如果按字形外觀“聚”之類形似的字也具有可能性，但因為第三字的意思應和第一字“瑞”對應，結(jié)合字形、詞義等要素能排除很多外形類似的字。所以，第三字單從字形外觀上較難準確判別，僅能通過連同第四字組成的詞語來考量合理性，所以，“靈貺”的“靈”（繁體）和“寶地”的“寶”（繁體）仍是可能性最高的。

五、關于此對聯(lián)的對仗問題

既然是研究對聯(lián)，當然必須提及這副對聯(lián)的對仗問題，這副五仙觀對聯(lián)所補的字詞應符合對仗原則。之前大部分熱心人士對下聯(lián)的補充填字都非常注重與上聯(lián)的對仗，對應上聯(lián)“羊去石存”的結(jié)構所補出的“瑞降祥至”、“瑞到輝生”等很多都是比較工整的對仗?？墒牵逑捎^對聯(lián)補字需要的并不是才華橫溢、天馬行空的對聯(lián)創(chuàng)作，而是必須結(jié)合已知字形線索來推測下聯(lián)原貌，在這條框底下很難選出能同時吻合字形又達到嚴謹對仗的字。

對仗是否必須嚴謹？答案是否定的。對仗根據(jù)嚴謹程度已可分為嚴對、寬對，形式上更有鄰對、借對、流水對等諸多不同類型。有些不一定字字相對詞詞相應，但照樣對得通，很多寺、觀、祠的對聯(lián)當中，本身就有不少對聯(lián)是寬對，如廣州光孝寺中的“衣缽真?zhèn)饕换ㄎ迦~ 法流東土二諦十宗”、“東土耶西土耶古木靈根不二 風動也旄動也清池碧水湛然”便是實例。又如五仙觀這副廣州將軍長善所書的“羊去石存遺蹤宛在 瑞XXX垂蔭有年”當中，下半部分“遺蹤宛在”和“垂蔭有年”本身已不算嚴對，所以我認為“羊去石存”和“瑞XXX”也存在并非嚴對的極大可能，如果研究缺字時過于考慮對仗嚴謹，思維反而會受到局限。

上聯(lián)“羊去石存”的構成是“名動名動”，且兩相并列對應，下聯(lián)已知的“瑞”既可作名詞也可作形容詞，如作為名詞使用的話可補出“瑞降祥至”、“瑞到輝生”等，如作為形容詞使用的話可補出“瑞彰靈貺”、“瑞跡寶地”等。雖然此處“瑞”作為名詞的話與上聯(lián)的對仗會更嚴謹工整，但根據(jù)相片上的字形和原碑殘留的筆劃卻難以選出字形吻合的動詞作為第二字，同樣難以找出對應的動詞來作為第四字，所以下聯(lián)前四字很可能本身就并非“名動名動”的嚴格對仗結(jié)構。

六、分析結(jié)果

由于先前熱心人士們的推測很多都不符合字形、詞義等條件，大部分可以排除?？赡苄暂^高的“瑞章（彰）靈貺垂蔭有年”由于“章（彰）”字形不符，可保留作為備考?！叭疔E寶地垂蔭有年”應是目前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對聯(lián)原碑修復還原效果圖（此圖暫采用電腦魏碑字體，若進行實物還原還需結(jié)合整體書法風格作修改）

七、關于其他可能性

我個人對下聯(lián)分析研究的結(jié)果是“瑞跡寶地垂蔭有年”，當然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性。例如“靈貺”在字形上也存在一定的吻合度，不可完全排除，甚至和我的“瑞跡”結(jié)合成“瑞跡靈貺”也同樣說得通。同時，除了以上推測推測，其他符合條件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或許因我才疏學淺，存在其他適合選用的字卻沒有發(fā)現(xiàn)。

八、結(jié)語

“羊去石存遺蹤宛在 瑞跡寶地垂蔭有年”僅是個人分析推斷，運氣好的話可能恰好就是真相，也可能僅比過往的猜測稍微更接近真相，甚至有可能依然遠離真相。撰寫此文的目的是希望能為廣大研究和關心五仙觀缺字對聯(lián)的學者和熱心人士提供一個不同的思路，期盼早日能破解謎題得到真相。

(本文完成于2019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