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于較為統(tǒng)一的中國，歐洲歷史尤其是歐洲中世紀歷史是非常復(fù)雜的，這不僅體現(xiàn)在歐洲各國之間錯綜復(fù)雜的聯(lián)系，也體現(xiàn)在一個小小的君主稱號上，比如英國君主稱國王，德國君主稱皇帝，俄國君主稱沙皇，還有羅馬時代的獨裁官、凱撒、奧古斯都、巴西琉斯等等。

單就“皇帝”這個頭銜來說，其意義也和中國歷史上皇帝極為不同，有歐洲特殊文化和傳統(tǒng)，這也是為什么歐洲歷史上“國王”常見而“皇帝”不常見的原因。

羅馬時代：皇帝稱號的起源

羅馬的歷史分為王政、共和與帝政三個時期。公元前27年，元老院授予執(zhí)政官屋大維“奧古斯都”稱號，在之后又獲得了終生保民官、大祭司長、國父、大元帥等公職和榮譽稱號，成為羅馬至高無上的統(tǒng)治者，而屋大維更喜歡稱自己為羅馬的“第一公民”（Princeps），這在后來被意為“元首”。

屋大維

屋大維利用他取得的巨大成就和個人權(quán)威，贏得了整個羅馬的支持，并被允許自行指定繼承人，這使得共和國的民主習慣被拋棄，羅馬就此進入帝國時期，而屋大維成了羅馬歷史上也是歐洲歷史上第一位“皇帝”。

當然，“皇帝”這個稱號是中文的意譯，來自于拉丁語“Imperator”（同時也是英語emperor的詞源），字面上的意思是大元帥，在共和國時期是授予指揮官的一個榮譽稱號，進入帝國后，表示羅馬軍團最高統(tǒng)帥。

羅馬帝國皇帝有兩個專屬稱號：“奧古斯都”（Augustus）和“凱撒”（Caesar）。奧古斯都本意為“尊貴的”，是為了讓屋大維擁有超越其他人的政治地位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榮譽稱號，這一稱號被后續(xù)歷代羅馬皇帝所繼承。凱撒稱號，則來自于屋大維的養(yǎng)父、前任獨裁官蓋烏斯·尤利烏斯·愷撒。凱撒的名號在今天的歐洲依然是無人不曉，屋大維繼承他父親的名號，也是強調(diào)其統(tǒng)治羅馬的合法性。

凱撒這個稱號，在后來逐漸成為皇帝的代名詞，神圣羅馬帝國、德意志帝國、奧匈帝國的皇帝都叫“Kaiser”，俄國的沙皇叫“Tsar”，這兩個詞都是各自語言對“Caesar”的變體。

羅馬帝國的皇帝，本質(zhì)上是一個一連串公職和榮譽稱號集中在一個人身上的綜合體，不具有血統(tǒng)上的世襲性和宗教上的神圣性，奧古斯都雖然可以指定繼承者，但也還需要元老院的支持在才能合法繼承帝位，因而羅馬帝國的帝位傳承形成了一種很特殊的“養(yǎng)子繼承制”，即選擇一位大家都能接受的人作為養(yǎng)子，由其繼承帝位，比如注明的羅馬五賢帝。當然養(yǎng)子繼承不是絕對的情況，“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的情況也時有出現(xiàn)。

公元395年，羅馬帝國分裂為東西羅馬帝國，西羅馬皇帝戴克里先和東羅馬皇帝君士坦丁為應(yīng)對不斷加劇內(nèi)憂外患，都選擇改造和加強皇權(quán)，自屋大維時代開始的元首制被拋棄，取而代之的是真正意義上的君主專制，皇帝從“帝國的公仆”變成“帝國的主人”，羅馬人從“羅馬公民”變成“羅馬臣民”，君權(quán)也從“法授”變?yōu)椤吧袷凇薄?/p>

西羅馬帝國滅亡后，東羅馬或者說拜占庭帝國以“羅馬正統(tǒng)”自居，并不斷加強君主的權(quán)利，君權(quán)與教權(quán)的沖突也加速了基督教的分裂。

拜占庭帝國在經(jīng)歷查士丁尼大帝的短暫輝煌后逐漸走向衰落，倫巴第人占領(lǐng)了羅馬故土意大利，斯拉夫人竊取了巴爾干半島，崛起的阿拉伯人奪走了敘利亞和埃及，波斯人不斷入侵帝國東部的省份，失去了羅馬榮光的拜占庭帝國開始希臘化。

到7世紀，希拉克略皇帝決定放棄奧古都斯這個古老的稱號，改稱自己為巴西琉斯（Basileus），意為“希臘人的皇帝”，這也意味著拜占庭徹底放棄了重鑄羅馬榮光的使命。

神圣羅馬帝國：鐵打的營盤，流水的皇帝

拜占庭帝國持續(xù)衰落，但這一時期的歐洲依然尊崇拜占庭皇帝為唯一合法使用“皇帝”頭銜的人。不過到8世紀末，拜占庭出現(xiàn)了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皇帝伊琳娜，而羅馬教廷因為此前的種種矛盾，拒絕承認伊琳娜的女皇身份，并宣布羅馬帝國的帝位空缺。

身為“蠻族”的法蘭克國王查理曼看準了這是一個獲得廣大領(lǐng)土統(tǒng)治合法性的機會，率兵征服了意大利的倫巴底王國，解除了羅馬教廷的威脅。作為回報，羅馬教皇利奧三世，在公元800年為查理曼加冕為“羅馬人的皇帝”（Emperor of the Romans ），開了君權(quán)神授的先河。

利奧三世為查理曼加冕

雖然稱為“羅馬人的皇帝”但查理曼的權(quán)力也僅限于他統(tǒng)治的法蘭克王國，拜占庭是絕對不會承認的，查理曼也因為自己的皇帝稱號一直得不到羅馬人的認同最后選擇放棄。

查理曼大帝死后，他的帝國一分為三，東西法蘭克演變?yōu)榉ㄌm西和德意志兩個王國。10世紀末，德意志國王奧托一世進軍意大利，把查理曼大帝做過的事又做了一遍，在羅馬加冕為“羅馬人的皇帝”并迫使拜占庭帝國承認，德意志神圣羅馬帝國在名義上成為羅馬的正統(tǒng)延續(xù)，雖然它既不神圣，也不羅馬，更非帝國。

神羅皇帝與拜占庭皇帝不同，他們不是擁有絕對權(quán)力的君主，反而更像是德意志諸侯里的“武林盟主”，雖然早期的神羅皇帝憑借自身實力和威望還有一定的權(quán)力，但當神羅演變成一個松散的政治軍事聯(lián)盟后，皇帝也就沒什么實權(quán)了。

1365年，皇帝查理四世為了讓諸侯們承認他兒子的繼承權(quán)，還搞出來選帝侯制度，即神羅皇帝由選帝侯（擁有選舉皇帝資格的諸侯）選舉產(chǎn)生。不過，選帝侯選舉出來的人只能稱“德意志國王”，只有像查理曼大帝和奧托一世那樣，進軍羅馬并獲得教皇的加冕，才能使用皇帝的頭銜。

因為神羅皇帝表現(xiàn)得太拉胯，以至于在歐洲其他國家的君主眼中，皇帝稱號除了聽起來更酷炫一點，和國王并沒有什么高低之分，叫你一聲大哥是給你面子，不要太拿自己當回事。

俄羅斯帝國：沙皇也是皇帝

1453年羅馬唯一正統(tǒng)拜占庭帝國滅亡，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迎娶拜占庭末代公主索菲亞，并宣布為東正教的保護者，以拜占庭帝國的繼承人自居。1547年，伊凡四世自封沙皇（Tsra，斯拉夫語“凱撒”的意思），將莫斯科大公國改為沙皇俄國，并將莫斯科稱為第三羅馬。

用拐杖敲死自己兒子的伊凡四世

到1721年，彼得大帝宣布放棄沙皇稱號，自稱為皇帝（全俄羅斯皇帝），改稱沙皇俄國為俄羅斯帝國。不過，人們普遍還是根據(jù)習慣稱俄羅斯皇帝為沙皇。

與俄羅斯沙皇這個半路撿來的皇帝稱號不同的是，保加利亞的皇帝稱號更具有說服性。

6世紀時，斯拉夫人遷徙到巴爾干半島并建立了保加利亞、塞爾維亞等一些小國家。925年，保加利亞國王西蒙一世，取得了對拜占庭帝國的軍事勝利，迫使拜占庭加冕西蒙一世為“保加利亞人和希臘人的皇帝”，即保加利亞沙皇。

西蒙一世

前文提過，拜占庭皇帝的稱號正是“希臘人的皇帝”，拜占庭為西蒙一世加冕的行為放在中國古代稱之為“稱臣納貢”。雖然保加利亞王國之后不久被拜占庭滅亡，但在后來的保加利亞第二王國（1185-1397年）和第三王國（1878-1944）時期，沙皇的稱號被延續(xù)了下來，必經(jīng)這是自己拜占庭手中名正言順贏來的。

拿破侖帝國：我為自己加冕

在拿破侖之前，歐洲只有兩個得到普遍認可的皇帝稱號，一個源于東羅馬帝國，現(xiàn)在被俄國“繼承”，另一個源于西羅馬帝國，現(xiàn)在由神圣羅馬帝國繼承，掌控在奧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手中。

法國大革命后，拿破侖在一系列對外戰(zhàn)爭中包圍了革命成果，成為法國人的救世主。1804年，拿破侖在巴黎圣母院加冕為“法國人的皇帝”。

和彼得大帝“全俄羅斯皇帝”的稱號不同，拿破侖的稱號是“法國人的皇帝”而不是“法國皇帝”，這也是在表明，拿破侖是由法國人授權(quán)統(tǒng)治國家的皇帝，就像一千八百多年前的屋大維一樣，拿破侖稱帝的法統(tǒng)，既不源于對羅馬的傳承，也不源于上帝，而是法國人民的支持。

另一個值得討論的話題是，既然法國人想讓拿破侖皇帝而不是國王。當時的法國正處在大革命的浪潮中，法國人已經(jīng)將那個叫路易十六的國王給砍了頭，為什么還要再立一個國王，所以需要一個新的稱號，而皇帝是最合適的。

歐洲的皇帝和中國的皇帝不一樣，在中國只有華夏正統(tǒng)天國上朝才能稱皇帝，并以此建立了一套朝貢體系，朝鮮、越南這些藩屬國只能稱王。而在歐洲，皇帝只是羅馬帝國時代延續(xù)下來的一個古老名號，在法國、英國的眼中，那只是他國君主的一種特殊稱呼，就像游牧蒙古的大汗，土耳其的蘇丹一樣，他們并不在乎。

所以對法國人來說，他們才不關(guān)心什么法理不法理的，他們就是想讓拿破侖當皇帝，就是玩。而對于歐洲的其他君主國來說，拿破侖的皇帝稱號遠也沒有他所帶來的大革命思潮可怕。

1805年，拿破侖在三皇會戰(zhàn)中重創(chuàng)俄奧聯(lián)軍，瓦解第三次反法同盟，并在第二年，迫使神羅的諸侯們加入拿破侖主導(dǎo)的萊茵聯(lián)邦，神羅皇帝弗朗茨二世也被迫放棄神羅皇帝稱號，僅保留奧地利帝號，茍延殘喘了一千年的神圣羅馬帝國覆滅。

德意志帝國：稱帝也是一種妥協(xié)

拿破侖失敗后，奧地利皇帝決心重建神圣羅馬帝國，但接受了大革命思想的德意志諸侯們并不愿意，并以普魯士王國為首組成了同盟與奧地利對抗。1866年的普奧戰(zhàn)爭中，普魯士擊敗奧地利，結(jié)束了奧地利哈布斯堡家族對德意志持續(xù)500多年的主導(dǎo)權(quán)，建立起以普魯士為主導(dǎo)的北德意志聯(lián)邦。

1870年，普魯士王國在普法戰(zhàn)爭中再次取得勝利，威廉一世在法國凡爾賽宮加冕為德意志皇帝，同時完成德意志的統(tǒng)一。

事實上，德二的國名叫“德意志國”，是一個聯(lián)邦制國家，在德意志國中，除了普魯士王國，還有薩克森、巴伐利亞、符騰堡這三個王國以及六大公國。普法戰(zhàn)爭前，普魯士的權(quán)力僅限于北德意志，而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巴伐利亞等南德意志諸侯們，覺得普魯士太牛逼了，于是公推普魯士為大哥，但在普魯士該以怎樣的名義領(lǐng)導(dǎo)德意志這一問題上還有爭議。

當時的歐洲，民族國家理念已經(jīng)深入人心，普魯士太子腓特烈認為新生德意志是德意志人的王國，而不是羅馬帝國的復(fù)興，因而堅持威廉一世應(yīng)該以德意志國王的身份領(lǐng)導(dǎo)德國。

宰相俾斯麥認為，如果普魯士國王兼德意志國王，那么巴伐利亞等其他三個王國就必須放棄他們的王位，這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于是寫信給巴伐利亞國王，讓巴伐利亞致信給威廉一世，請威廉一世以德意志皇帝的身份領(lǐng)導(dǎo)國家，這才有了威廉一世在凡爾賽宮加冕稱帝的名場面。

威廉一世，俾斯麥和狗

在當時德意志諸侯看來，德意志皇帝是神圣羅馬帝國皇帝的延續(xù)，而在威廉一世內(nèi)心中，他的理想是建立一個包含整個德意志的普魯士，而不是一個開頭以普魯士為首，隨后把普魯士消化掉的聯(lián)邦國家，可不幸的是，事實正如威廉一世所預(yù)想的一樣。

最后再強調(diào)一次，不要用中國史觀去套歐洲歷史上的皇帝，將King，Roi翻譯成國王，將Emperor，kaiser翻譯成皇帝，只是兩種不同的譯法，除了德國比較特殊，大多數(shù)情況下國王和皇帝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這只是不同國家基于自己的傳統(tǒng)和習慣而選擇的不同的君主名號。

作者：大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