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的鋒刃，今夜明亮

自第五重鞘里抽出

無風之風   激射

刀即是空   空即是刀

比冰雪更冰雪

蟋蟀的官殿在不斷傾圮

河流被割斷

洪水漫上桂樹山莊

月啊    刀啊

你能撒下刀口上的鹽粒

休想買斷我的影子

而我有顆大好頭顱

卻在向誰兜售

你這凄艷可人的青鋒啊

今夜，我要拾起后園的菊

躲進一首無意像的絕句

與三十年前的祖母會合

夜色正濃   刀光淹沒洪水

 黑色蝴蝶

云朵突然白了

草色突然綠了

玫瑰突然紅了

這一刻   天空更加天空

大地更加大地

山峰在翅上暴長

流 水在影下飛瀉

一只蝴蝶    一只黑色蝴蝶

領我們穿越過多少朝代

我在你的翅上夢見愛情

你在我的夢中夢見白骨

黑蝴蝶啊    黑蝴蝶

天黑之前你要盡早趕來

我只怕這黑夜在你翅上迷失

而一個不慎

白草紅葉黃花之間

我也會化為一只沒有歸途的黑蝶

              2018.9.13

 天   涼  書

雁鳴鋪排成紫薇的模樣

菊花兒不斷    白了又黃

二十年前的晚涼    重現(xiàn)

后院的石榴    無聲   壓斷了夕陽

八月   爆裂

蟋蟀的歌彈    雞冠花

在屋頂上飛來飛去

秋水澄凈    只能偷窺

故園往事

十六年前的星光

二十六年前月光

正好照在秋的心上

故園    幾番花雨    幾番風雨

咫尺萬里

料想今夜   故園思我

亦當斷腸

而我，永遠拆遷不了的人

偏又  無腸可斷

               2018.9

  蟋       蟀(之二)

乘坐蟋蟀    橫渡西風與夕陽

飛越嘹亮的天空    桂樹和沙場

戰(zhàn)爭的鼓角    愛情的唱片

令我俠義尚武    且繞指柔腸

手執(zhí)印信和寶劍    曾經(jīng)測量

秋的收獲與創(chuàng)口究竟有多深

愛與仇的距離有多遠

生死拼搏與握手言和 近如反掌

而那顆雄心    飽經(jīng)重陽與風霜

今夜為什么一彈即亮

地面上的歌王    流浪的星光

請告訴我    家園和童心因何不老

再聞吹彈歌哭   為什么字字句句

都鐫刻在游子與父親的心上

  烏       鴉

見到它時  我正丟失家鄉(xiāng)

那是在故宮   蕭瑟的雪地

枯枝發(fā)出斷裂的鳴叫

正是我逃難的時辰

一群烏鴉點燃一片黑色天幕

寒氣越燒越濃

黑色煙霧中冒出一種白色氣味

似乎叫鄉(xiāng)愁

在異地    在游人拜謁的故宮

那是傍晚時分

黑煙熏出瞳仁中的井水

恍惚聽見暮鼓與晚鐘

在清朝的老松間振蕩

積雪飛揚   一群烏鴉

將我當作清庭的死尸圍困

它們歡樂地鳴唱   拍打翅膀

寒氣越積越厚

有人游興正濃   與烏鴉合影

有人身著馬褂   頂戴花翎

而我卻想起我的孩子   此時

正在江北故鄉(xiāng)玩雪

河灣里他們指著說   "烏鴉"

于是   有兩只落在他們手上

而一群烏鴉落在我

以及共患難的妻子懷里

               1991.5

夜里，驀聞雁鳴

月光亮了一亮

我住的樓層猛然升高

樓層開始了飛翔

我聽見早夭的表姐

永遠十八歲的呼喚

那時，月亮剛剛馱著雁鳴

從小河灣與蘆葦叢中偷偷上來

雁群將河水搬過山崗

它們的喉嚨里佈滿秋風與寒涼

而這些年，大雁的音色

一點也沒變化

只是祖母與父親的白發(fā)

被它們搬到了誰的頭頂

夜里，雁鳴聲聲

我住的樓層，正一層一層下降

                2018.8.21夜

 雨        夜

雨夜    海棠花下

我獨倚江北小樓

星空在我的薩克斯管中升起

此時    巢湖正在漲潮

銀魚在鴨舌草叢中打籽

一掌曇花放出一夜的新娘

十一點五十九分

在紫羅蘭的燭光下

檢閱海外的網(wǎng)絡

我看見洛杉磯的《新大陸》

有個和我同名的人

偷去我一只烏鴉

雨夜   捻雨成絲

我拈筆煮海

雨夜   在繆斯的后花園

紅玫瑰的暗房中

我變成一只烏鴉

比夜更黑    比雨更白

            2018.8.3

 最后的玫瑰

三百六十五日

只怕   這一吻

令天地蒼茫   眾星失色

高貴還是卑微的

對于真美的美人

又有什么區(qū)別

或許是洪水中的夏季

最后一枚落日   臨界之痛

或許是夏朝后宮的

一聲嘆息    一道絕望的眼神

最后一串小三度的和弦

以下行的姿勢    深紅黯紫

定格在幸福與憂傷的末梢

月亮是它彈撥的琴箱

而它帶血的荊棘

一如我撫按的音品   震顫不已

夕陽下   有人對著最后的花瓣

跪下來    低頭一吻

一如捧起愛人的小手

花苞剛剛打開之際    我窺見

七日后的落紅一片

早已深入我的骨頭

            2018.7.5

問        秋

風中   難道是我獨立殘荷

是我吐露菊的溫熱與余香

冷雨淋透西行的列車

故鄉(xiāng)因何洞開八面窗幃

此間每一凝望    因何總有

神秘的槍口   瞄準我那

隱蔽而又重創(chuàng)的心臟

曾幾何時

我在西風中學會忍耐

不斷吊死自己的影子

在菊瓣上拋棄過往的仇恨

因何拋棄不了千丈的憂傷

在重陽的酒盞上   吞咽高處的清寒

在雁字的行書中   怎拋不了

早年的失戀與一紙冰霜

云母的秋夜   十指輪番開花

在紫簫之上溫習風暴

渡過苦旱與洪荒

呢喃的符咒在我黑發(fā)上叢生

一夜之間   因何千遍萬遍

走遍異國他鄉(xiāng)

紫竹林中   菊徑深處

我又因何鶴發(fā)童顏   再不回首

            (2018.8.8修訂)

 臨        鏡

一對蟋蟀的指環(huán)

兩對玻璃花瓶

九百九十九朵微笑的玫瑰

一千零一輪鳥鳴與傳奇

唯一的愛人自鏡子深處

沐浴    時隱時現(xiàn)

現(xiàn)在    鏡子進入我的軀體

透明的卻不是我的靈魂

那人四肢將鏡子貫穿

那人在鏡子里面燃燒

我是對面殃及的水銀的晶體

我看見鏡子在一個人的呵護中

越來越朦朧   大霧氤氳

煩惱中   有人舉拳向鏡子猛擊

破碎的是它的主人

風暴驟起，破碎的鏡子

在主人離去后逐漸合攏

鏡子對面的傷痕

不知你能否醫(yī)治

            2018.6.28修訂

 秋        歌

八月的金風將我溶貫

出山之泉   血液純凈

大水之后   我還憂怨什么

伸向陽光的手   開成101種花瓣

鄉(xiāng)居和酒杯    閃耀菊的光焰

我的背影輝煌而又沉重

身后是一些晚稻的秧田

遲到的綠浪   喊山歌的泥香

令我饑渴   欣喜而又心折

這是早秋   暑熱與微涼變替

雁子們這隱在某首絕句中

我只能早早起程

選擇桂子飄香的村莊   登高

遙望   遠山和楓林

        91.8.27——2018.9.1

晚霞突破烏云圍困

霞光的盡頭，千萬只鳳凰

孵化夕陽的金蛋

千百群發(fā)情的公牛馱著大鼓

從海底潛游上岸

烏云還在集結(jié)

云層深處，黑浪排空

巫師玩命拍打烏鴉的翅膀

即便如此，我怎么也忘不了

那燙金的湖面，萬頃波光

倒映盛開的雛菊與紫薇

秋天正在舉行浩大的閱兵

她例行的光輝勝過去年

她無邊的火焰，正在

突破重圍

        2018.8.18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