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事都與人世有關(組詩)

潘志遠

心里壘一座蜜蜂之墳

春天，花又香又美

蜜蜂都棲息在花上，深愛著花蕊

偏偏有一只

飛上你的額頭

且狠狠吻了你一口

不要抱怨。蜜蜂把你當成了一朵花

或者你比花還香還美

你疼了一下

蜜蜂卻因愛你而至死

倘若，你是一個憐香惜玉之人

還有那么一點慈悲之懷

你的心里

就應該壘一座蜜蜂之墳

他還是一個靈魂干凈之人

從上到下，找不到一處干凈

他從工地上下來

渾身疲憊

肚子里裝滿干土

還有一只青蛙呱呱而鳴

此刻，他只想喝一碗鹽開水

洗一個熱水澡

就著咸蘿卜條，啃兩張老家?guī)淼拇箫?/p>

就知足了。能知足

心里沒有任何貪念

我想說，他還是一個靈魂干凈之人

待紅薯如上賓

紅薯進城

她是來走親戚的

譬如，遇上我

遇上我愛人

我們一定會將她請回家

離開鄉(xiāng)下，到城里一居二十年

但對紅薯一直沒忘懷

不嫌棄她的出身

更不嫌棄她身上的泥土味

就像我和愛人

衣著早城市化了

可骨子里還土里土氣

餐餐。將紅薯請上桌

視她為老家來客，待她如上賓

南瓜，鄉(xiāng)下窮人家的孩子

南瓜不像西瓜嬌貴，需要經常打理

而是一種下，基本上就不管不問

可它并不因為缺少關愛

就自暴自棄

它自己爬藤，自己開花，自己暗暗下定決心

入秋，你回去看它

這里結一個南瓜，那里結一個南瓜

讓你喜不自禁

見到誰都想夸它幾句

南瓜，鄉(xiāng)下窮人家的孩子

聽話，努力，爭氣

總以意想不到的成果

往種下它的人臉上貼金

一條魚從水里跳出來

一條魚從水里跳出來

并非反對水，與水唱反調，要與水決裂

它只是太壓抑了，出來換口氣

消耗一點身上積攢的大卡

看一看塵世

到了什么年代

發(fā)展成什么樣子

今夕何夕

一條魚想跳出來，就讓它多跳一跳

用自己的身軀

從水的長期溺愛里

砸出點動靜，作片刻的逃離

秋后算賬

是該算一算賬了

那么多汗水種下去

我要從故鄉(xiāng)的大地上把它們一一找回來

這一顆長成了稻穗，沉甸甸

這一顆長成了高粱，點燃火把照黃昏

這一顆長成了橢圓的棗子，累累壓彎枝

這一顆長成了溝壟邊向日葵，低頭笑得太得意

這一顆長成了大南瓜，愣頭愣腦，傻里傻氣

這一顆長成了東籬菊花待采摘

這一顆長成了院墻外柿子，燈籠一直高舉在秋霜里

這一顆在雞窩里下蛋，咯咯唱歌報歡喜

這一顆從水里跳出，表演鯉魚跳龍門……

只有一顆種進姑娘心坎里

遲遲不見有回應

不必著急，也不必氣餒

它一定會長出對你的好印象

或者來年發(fā)芽，生長更加茂盛

天上的事都與人世有關

刮風，下雨，打雷，飛霜，飄雪

都是天上的事吧，可那一樁不牽扯著人間

太陽光多，成噸的傾向大地

月溫柔，脈脈含情夜夜凝望城鄉(xiāng)每一扇窗口

星星就更不用說了，只要一出來

便對每一個人眨眼

雨后彩虹害羞，總是半遮半掩

天上神仙的愛情

七仙女，牛郎織女，白蛇娘子，陳香救母

都心系一凡胎，且愛得死去活來

而塵世里愚夫俗子，只要不作惡多端，死后下地獄

他的靈魂，就會升天

芝麻花一直開到天上

入秋，風和太陽聯(lián)合

依然炙手可熱

鄉(xiāng)下喜鵲來信，告訴我芝麻花開了

它開在一座山上

隨著山一起爬往高處

別笑看這些芝麻

個頭小心事大，花朵一個勁往上竄

想摸藍天，還是想摘白云

芝麻沒說，我也難猜

或許這些芝麻還有更大的夢想

你看，它們的花朵快開到了天上

一個村民

他把自己的經歷告訴笛子

他不悲，笛子卻嗚咽了

深夜，他把自己的心事告訴笛子

他不孤單，笛子卻孤苦伶仃

他喜怒哀樂了一生

他的笛子也跟著他喜怒哀樂了一生

一輩子沒有喊過一聲父親

從記事起，我一直將父親喊叔

從小喊到大，喊到中年，直喊到年過半百

喊到父親八十歲大壽之后的清明

他猝然離去

不為什么。只為算命先生一句話

改口，才能辟邪免災

我從未想過在公開場合

或事下悄悄喊他一聲父親

就這么叔叔叔的喊著

直喊到他駕鶴西歸

現(xiàn)在，我只有到他的墳頭上

去喊他一聲父親了

可真到了他的墳頭，燒紙、祭酒、祈禱時

我又喊成了叔

也許這就是命吧。大凡命

都只能從命里開始，在命里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