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通鑒（259）此間樂，不思蜀

咸熙元年甲申，公元264年

春，正月，壬辰，下詔以檻車征鄧艾回京。晉公司馬昭擔心鄧艾不從命，敕鐘會進軍成都，又派遣賈充領兵入斜谷。司馬昭親自帶領大軍和皇帝一道幸臨長安，以諸王公皆在鄴城，于是任命山濤為行軍司馬，鎮(zhèn)鄴城。

當初，鐘會以才能得到重用，司馬昭夫人王氏向司馬昭進言說："鐘會見利忘義，好為事端，寵過必亂，不可大任。"等鐘會將伐漢國，西曹屬邵悌進言于晉公說："如今派遣鐘會率十萬余伐蜀，愚謂令單身無任，不若使余人行。"

晉公笑道："我怎么會不知道這些！蜀國數(shù)為邊寇，師老民疲，我如今討伐他們，如指掌耳，而眾臣都認為蜀國不可伐。人心豫怯則智勇并竭，智勇并竭而強用他們，都是送給為敵人所擒。惟有鐘會與我心意相同，如今派遣鐘會伐蜀，蜀必可滅。滅蜀之后，就如卿所擔憂，何憂其不能辦邪？蜀已破亡，遺民震恐，不足與共圖事；中國將士各自思歸，不肯與同。鐘會若作惡，只自滅族。卿不須憂此，慎勿使人聽聞！"

等晉公將到長安，邵悌再說："鐘會所統(tǒng)兵五六倍于鄧艾，但可敕鐘會取鄧艾，不須自行。"

晉公說："卿忘前面的進言嗎，而說不須親自出行么？雖然，所言不可宣。我要自當以信意待人，但人不當負我，我豈可先人生心！近日賈護軍問我：'頗疑鐘會不？'還答言：'如今遣卿行，寧可再疑卿？'賈充亦無以易我的話。我到長安，則自了結。"

鐘會派遣衛(wèi)瓘先至成都收捕鄧艾，鐘會知道衛(wèi)瓘兵少，想令鄧艾殺衛(wèi)瓘，借機以此定鄧艾的罪。衛(wèi)瓘知其意，然不可得拒絕，于是夜至成都，檄鄧艾所統(tǒng)諸將，稱："奉詔收捕鄧艾，其余一無所問；若來赴官軍，爵賞如先；敢有不出，誅及三族！"

等至雞鳴，全都來赴衛(wèi)瓘，唯鄧艾帳內在焉。平旦，開門，衛(wèi)瓘乘使者車，徑入至鄧艾所居；鄧艾尚臥床未起，遂執(zhí)鄧艾父子，置鄧艾于檻車。諸將圖謀想要劫回鄧艾，整仗趣衛(wèi)瓘營；衛(wèi)瓘輕出迎諸將，偽作表草，將申明鄧艾事，諸將信之而止。

丙子，鐘會至成都，送鄧艾赴京師。鐘會所憚惟鄧艾，鄧艾父子既擒，鐘會獨統(tǒng)大眾，威震西土，于是決意謀反。鐘會的計劃是，讓姜維領五萬人出斜谷為前驅，鐘會自將大軍隨其后，既至長安，下令騎兵從陸道，步兵從水道，順流浮渭水入黃河，五日可到孟津，與騎兵會師洛陽，一旦大軍到達洛陽則天下可定。

鐘會得晉公書說："恐鄧艾或不就征，如今派遣中護軍賈充將步騎萬人徑入斜谷，屯樂城，我自將十萬屯長安，相見在近。"鐘會得書大驚，呼所親部下說："但取鄧艾，相國知我獨力辦之；如今來大軍，必覺我有異，便當速發(fā)。事成，可得天下；不成，退保蜀、漢，不失作劉備！"

丁丑，鐘會番請護軍、郡守、牙門騎督以上及蜀之前的官員，為太后發(fā)哀于蜀朝堂，矯太后遺詔，使鐘會起兵廢司馬昭，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議訖，書版署置，更使所親信代領諸軍；所請群官，番閉著益州諸曹屋中，城門宮門皆閉，嚴兵圍守。衛(wèi)瓘詐稱疾篤，出就外廨。鐘會相信，無所復憚。（做事不嚴謹）

姜維想讓鐘會盡殺北來諸將，自己借機殺鐘會，盡坑魏兵，復立漢主，密書與劉禪說："愿陛下忍數(shù)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鐘會想要聽從姜維建議誅殺諸將，猶豫未決。

（鐘會出子午谷，類似魏延當年想走沒走的老路，魏延的水平。）

鐘會帳下督丘建本屬胡烈的部屬，鐘會喜愛而信任。丘建愍胡烈獨坐，啟鐘會，使聽內一親兵出取飲食，諸牙門隨例各內一人。胡烈告訴親兵及信與其子胡淵說："丘建密說消息，鐘會已作大坑，白棓數(shù)千，準備呼外兵入內，人賜白〈巾臽〉，拜散將，按順序棓殺，內坑中。"諸牙門親兵也都說此語，一夜，轉相告，皆傳遍。己卯，日中，胡淵率其父部屬雷鼓出門，諸軍未定期皆鼓噪而出，曾無督促的人，而爭先赴城。這時鐘會正給姜維鎧仗，報告外有匈匈聲，似失火者，過了一會兒，報告魏國兵走向城里。鐘會驚，對姜維說："亂兵看來是想要作惡，當怎么辦？"

姜維說："只能攻擊！"

鐘會遣兵全部擊殺所閉諸牙門郡守，內人共舉機以拄門，兵斫門，不能破。過了一段時間，城外倚梯登城，或燒城屋，蟻附亂進，矢下如雨，牙門郡守各緣屋出，與其軍士相得。姜維率鐘會左右擊戰(zhàn)，手殺五六人，眾人格斬姜維，爭著上前殺鐘會。鐘會將士死者數(shù)百人，一并殺了漢國太子劉璿及姜維妻子，軍眾鈔略，死喪狼藉。衛(wèi)瓘分派諸將，數(shù)日乃定。

鄧艾本營將士追出鄧艾于檻車，迎鄧艾還成都。衛(wèi)瓘自認為與鐘會共同陷害鄧艾，恐其為變，乃遣派護軍田續(xù)等人領兵襲出鄧艾，遇于綿竹西，斬鄧艾父子。鄧艾之入江油時，田續(xù)不進，鄧艾想要斬田續(xù)，既而又放了田續(xù)。等衛(wèi)瓘遣田續(xù)，對他說："可以報江油之辱。"

（鐘會和鄧艾在占領成都的過程中，沒有讓打仗的將士得到好處，這些人本身也可能會鬧事。）

鎮(zhèn)西長史杜預對于眾人說："伯玉其不免乎？身為名士，位望已高，既無德音，又不御下以正，將何以堪其責乎！"衛(wèi)瓘聽聞后之，不候駕而謝杜預。杜預是杜恕的兒子。鄧艾余子在洛陽的全都伏誅。流放其妻及孫于西城。

鐘會的兄長鐘毓曾密言于晉公說："鐘會挾術難保，不可專任。"等鐘會反叛，鐘毓已卒，晉公思鐘繇之勛與鐘毓之賢，特別原諒了鐘毓兒子鐘峻、鐘迪，官爵如故。

當時功曹向雄收葬鐘會尸，晉公召而責問說："前面王經(jīng)之死，卿哭于東市而我不問；鐘會躬為叛逆，又馬上前來收葬，若復相容，當如王法何！"

向雄說："當年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當時豈先卜其功罪而后收葬的嗎！如今晉王誅殺既加，于法已備；向雄感義收葬，教亦無闕。法立于上，教弘于下，以此訓物，不亦可乎？何必使向雄背死違生，以立于世！明公仇懟枯骨，捐之中野，豈仁賢之胸懷！"晉公喜悅，與向雄宴談而遣回。

二月，丙辰，車駕還洛陽。

庚申，葬明元皇后。

當初，劉禪使巴東太守襄陽羅憲領兵二千人守永安，聽聞成都敗，吏民驚擾，羅憲斬稱成都亂者一人，百姓乃定。等得劉禪手敕，于是帥所統(tǒng)臨于都亭三日。吳聞蜀敗，起兵西上，外托救援，內欲襲羅憲。羅憲說："本朝傾覆，吳為唇齒，不恤我難而背盟徼利，不義太過。且漢已亡，吳何得久？我寧能為吳降虜嗎！"保城繕甲，告誓將士，厲以節(jié)義，莫不憤激。吳人聞鐘會、鄧艾敗亡，百城無主，有兼蜀之志，而巴東固守，兵不得過，于是使撫軍步協(xié)率眾而西。羅憲力弱不能抵御，遣參軍楊宗突圍北出，告急于安東將軍陳騫，又送文武印綬、質子到晉公門下。步協(xié)進攻永安，羅憲與其戰(zhàn)，大破之。吳主怒，再遣派鎮(zhèn)軍陸抗等帥眾三萬人增羅憲之圍。

三月，丁丑，以司空王祥為太尉，征北將軍何曾為司徒，左仆射荀顗為司空。

己卯，進晉公爵為王，增封十郡。王祥、何曾、荀顗共同到晉王處，荀顗對王祥說："相王尊重，何侯與一朝之臣皆已盡敬，今日便當相率而拜，無所疑。"

王祥說："相國雖尊，要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王、公相去一階而已，安有天子三公可輒拜人！損魏朝之望，虧晉王之德，君子愛人以禮，我不為。"等入晉王門，荀顗遂拜，而王祥單獨長揖。晉王對王祥說："今日然后知君見顧之重！"

（王祥是個大投機家。）

劉禪舉家東遷洛陽，這時擾攘倉卒，劉禪的大臣沒有跟從同行的，惟秘書令郤正及殿中督汝南人張通舍妻子單身隨劉禪，劉禪賴得郤正相導宜適，舉動無差，于是慨然嘆息，恨知卻正之晚。

當初，漢國建棕太守霍弋都督南中，聽聞魏兵至蜀，想要趕赴成都，劉禪以備敵既定，不聽從。成都不守，霍弋素服大臨三日。諸將都勸霍弋宜速投降，霍弋說："如今道路隔塞，未詳主之安危，去就大故，不可茍全。若魏以禮遇主上，則保境而投降不晚。若萬一危辱，我將以死拒敵，何論遲速！"得知劉禪東遷之問，始率六郡將守上表說："臣聞人生在三，事之如一，惟難所在，則致其命。如今臣國敗主附，守死無所，是以委質，不敢有貳。"晉王善嘉，拜南中都尉，委以本任。

丁亥，封劉禪為安樂公，子孫及群臣封侯者五十余人。晉王與劉禪宴，為之作故蜀伎，旁人皆為之感愴，而劉禪喜笑自若。晉王對賈充說："人之無情，乃至于是！雖使諸葛亮在，不能輔之久全，何況姜維！"

他日，晉王問劉禪說："頗思蜀否？"

劉禪說："此間樂，不思蜀。"郤正聽聞，對劉禪說："若正后問，宜泣而答：'先人墳墓，遠在岷、蜀，乃心西悲，無日不思。"并借機閉其目。"正好晉王又問，劉禪對答如前，晉王說："怎么像是郤正說的話！"

劉禪驚視說："誠如尊命。"左右皆笑。（沒有前路的人，哪個都不堪回首月明中，劉禪這樣傻，真傻亦假傻，只要世人都覺得他傻，茍且罷了，何必聰明。）

夏，四月，新附督王稚浮海入?yún)蔷湔拢云溟L吏及男女二百余口而還。

五月，庚申，晉王奏復五等爵，封騎督以上六百余人。

（這是準備代皇位前的收攏人心。）

甲戌，改元。

癸未，追命舞陽主理侯司馬懿為晉宣王，忠武侯司馬師為景王。

羅憲被進攻一共六月，救援不到，城中疾病太半。有人勸說羅憲棄城逃走，羅憲說："我為城主，百姓所仰。危不能安，急而棄之，君子不為，畢命于此矣！"陳騫進言于晉王，遣荊州刺史胡烈將步騎二萬攻西陵以救羅憲。秋，七月，吳師退。晉王使羅憲仍在舊任，加陵江將軍，封萬年亭侯。

晉王奏使司空荀顗定禮儀，中護軍賈充正法律，尚書仆射裴秀議官制，太保鄭沖總而裁焉。

吳分交州置廣州。

吳主寢疾，口不能言，于是手書呼丞相濮陽興入，令兒子孫觥出來相拜。孫休抓著濮陽興的手臂，把孫觥以托之。癸未，吳主殂，謚曰景帝。群臣尊朱皇后為皇太后。

吳人認為蜀國初亡，交趾攜叛，國內恐懼，想要得長君。左典軍萬嘗為烏程令，與烏程侯孫皓相善，稱"孫皓才識明斷，長沙桓王之儔；又加之好學，奉遵法度。"屢言之于丞相濮陽興、左將軍張布，濮陽興、張布勸說朱太后，想要以孫皓為嗣。朱后說："我寡婦人，安知社稷之慮，茍吳國無隕，宗廟有賴，可以。"于是遂迎立孫皓，改元元興，大赦。

八月，庚寅，命中撫軍司馬炎副貳相國事。

當初，鐘會正在討伐漢國，辛憲英謂其丈夫的侄子羊祜說："鐘會在事縱恣，非持久處下之道，我畏其有他志。"

鐘會請其子郎中羊琇為參軍，憲英憂患說："他日我為國憂，今日難至我家。"羊琇固請于晉王，晉王不聽。憲英謂羊琇說："出行，戒之，軍旅之間，可以相濟，只有仁?。?/span>"羊琇竟以全身而歸。癸巳，下詔以羊琇曾勸諫鐘會反叛，賜爵關內侯。

九月，戊午，任命司馬炎為撫軍大將軍。

辛未，下詔以呂興為安南將軍，都督交州諸軍事，以南中監(jiān)軍霍弋遙領交州刺史，得以便宜選用長吏?；暨媳砬步▽幦遂喙葹榻恢禾?，率牙門董元、毛炅、孟幹、孟通、爨能、李松、王素等將兵助呂興。未至交州，呂興為其功曹李統(tǒng)所殺。

吳主孫皓貶朱太后為景皇后，追謚父親孫和稱文皇帝，尊母何氏為太后。

冬，十月，丁亥，下詔以壽春所獲吳相國參軍事徐紹為散騎常侍，水曹掾孫彧為給事黃門侍郎，以使于吳，其家人在此者全都聽wtf 自隨，不必使還，以開廣大信。晉王因政書吳主，諭以禍福。

當初，晉王司馬昭娶王肅之女，生司馬炎及司馬攸，以司馬攸繼景王后。司馬攸生性孝友，多材藝，清和平允，名聞過于司馬炎。晉王心嚅愛，常說："天下是景王的天下，我攝居相位，百年之后，大業(yè)宜歸司馬攸。"

司馬炎立發(fā)委地，手垂過膝，曾從容問裴秀說："人有相貌不？"因以異相示之。裴秀于是歸心。羊琇與司馬炎關系好，為司馬炎籌劃計策，察時政所宜損益，皆令司馬炎豫先記下來，以備晉王訪問。晉王想要以司馬攸為世子，山濤說："廢長立少，違禮不祥。"

賈充說："中撫軍有君人之德，不可更改。"

何曾、裴秀說："中撫軍聰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晉王于是意定，丙午，立司馬炎為世子。

吳主封太子孫觥及其三弟皆為王，立妃滕氏為皇后。

當初，吳主之立，發(fā)優(yōu)詔，恤士民，開倉廩，振貧乏，科出宮女以配無妻的人，禽獸養(yǎng)于苑中者皆放出。當時翕然稱為明主。等既得志，粗暴矣盈，多忌諱，好酒色，大小失望，濮陽興、張布私下后悔。有人告發(fā)給吳主，十一月，朔，濮陽興、張布入朝，吳主抓捕二人，流放于廣州，道中誅殺，夷三族。以皇后父滕牧為衛(wèi)將軍，錄尚書事。滕牧，滕胤的族人。

這一年，罷屯田官。

解讀：劉禪和鐘會是兩個截然相反的類型，劉禪實際上是個咸魚，而鐘會則一直想著要鯉魚躍龍門。他拿到了蜀地全部的軍權，就想著要直取洛陽，他的根基和劉禪都不能比，但他有想法和野心。

劉禪只想做一條咸魚，在洛陽那個地方，抬頭看天高云淡，那又和蜀國有什么區(qū)別，此間樂，何必思蜀。

劉禪沒有統(tǒng)一中原的意愿，從來沒有過，他的生命不是過一天就樂一天。這也是諸葛亮在世的時候為什么不愿意出奇兵取長安的原因之一吧，諸葛亮真把天下統(tǒng)一了，劉禪這個德性，國家還要再分個三國亂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