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耄耋老娘和殘疾五弟的日日夜夜

父親的離世，留下了一攤子家務(wù)瑣事，其中最重要也是棘手的事情就是關(guān)于老母親的撫養(yǎng)，以及對身為殘疾的五弟的料理問題。

“我走之后，你們兄弟五人要照顧好你們的老娘，還有你們癱瘓的親兄弟?。　惫蛟诟赣H跟前的兄弟五人含淚答應(yīng)著父親的遺言，父親的兩行清淚順著他枯萎暗淡的臉滑落下來，也撞擊著我們的柔軟的心靈。父親臨走前叮囑的話語猶在耳邊，父親無奈而又無助的神色仿佛就在眼前。

父親從病危到故去的那三個月，是我們五弟五人各自長大成家后待在一起最長的一段時間，也是最團結(jié)的一次。父親先后到安丘或濰坊住院三次，最后一次住進安丘人民醫(yī)院后又轉(zhuǎn)入到ICU病房，兒子們爭著陪護，搶著付醫(yī)藥費，從沒有紅過臉，鬧過意見。

父親走了，原本身體羸弱的母親也徹底垮了。年邁母親和癱瘓五弟的日常生活擺在了兄弟五人的面前，最終的意見是，在老家的三個哥哥輪流到老屋伺候一老一癱，每人一周，在安丘的老四我和濰坊的六弟星期天時可隨時回來，不作硬性要求。這個辦法得到了母親的肯定，這顯然是為在工作在外的兩兄弟設(shè)身處地的著想和極大的照顧，足以看出老家的三位兄長的大度包容。大哥已是花甲之人，二哥在村里還有重要工作，當教師的三哥還沒有退休。

“娘，您要保重身體，不孝兒回去上班了。”父親的喪事結(jié)束后，將要回城上班的我和六弟跪在母親膝下，放聲大哭，為剛?cè)胪恋母赣H，更為耄耋娘親和殘疾五弟今后艱難的日子。

“你倆都是國家的人，要安心工作，家里有你們仨哥照顧著，你們就放心走吧?！蹦赣H也舍不得我倆走啊，而忠孝難能兩全的道理不識字的母親也懂得。

照顧老娘和殘弟的艱辛歷程開始了。

大嫂到濰坊照看孫子，大哥獨自一人又要照料母親和五弟，又要打理養(yǎng)豬場，著實辛苦他了。作為長子，大哥卻是帶了個好頭。整天忙得腳不著地的他，沒太多功夫炒菜，就到集市上買來燒肉、丸子等現(xiàn)成的，可是也苦了大哥。面對眾多好菜，八十多歲的母親和五十多歲的五弟留不住口了，當天晚上就拉肚子。母親還好說，自己能勉強到屋外的茅房?？墒?，五弟遇著大便時，必須將其背到外面，坐在椅面透漏的木椅上方能解決，大便完之后再把五弟背回到炕上去。數(shù)次往返室內(nèi)外，實在憋不住了，五弟將大便拉在了炕上，弄得被子以及整個屋子一片狼藉，臭氣沖天?？墒怯钟惺裁崔k法呢？

二嫂本來要回東莞看孫子和孫女的，考慮到二哥不會做飯，還要照顧婆母和殘弟，就推掉了原來的設(shè)想，回到了老屋擔負起家務(wù)的重任。心靈手巧的二嫂，變著花樣調(diào)劑生活。早晨稀飯、雞蛋，中午和晚上吃饅頭、炒菜，其實無非就是家常便飯，但是很受母親和五弟的歡迎。對一個耄耋老人和一個癱瘓者來說，能吃飽飯，喝上熱水，足已。

三哥和三嫂都是勤快人，將母親和五弟的生活打理得很是滋潤，年邁的母親好像恢復(fù)了神韻，身上也比以前有勁了，五弟同樣樂享其成。三嫂將咸菜疙瘩切成細絲，先用開水清洗，再煎成雞蛋餅，令人口味大開。包水餃、搟面條、吃大米干飯，對牙口不好的母親和五弟來說，非常合口味，無異于美食。

父親走后雙休第一次回到老屋的我，忙不迭地奔向里屋，母親和五弟對我的到來表示出極大的驚喜。可是當我第一眼看到躺在炕上白發(fā)蒼蒼的母親以及倚在墻上勉強能夠坐著頭發(fā)亂糟糟、胡子拉渣的五弟時，父親的離去無異于坍塌了大半個家庭的支撐，我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我扶著母親坐起來，給五弟理了發(fā)、刮了胡須，把被子抱出去搭在天井外的鐵條上晾曬，沖洗母親和五弟替換下來的臟衣服，又是掃地，又是擦拭家具，又是洗刷碗筷，我回到家之后立即投入到對凌亂家務(wù)的整理之中。行動遲緩的母親靜坐在一旁，如同小時候的我，眼瞅著我忙碌的身影和所做的一切，一個勁地勸我歇一會，擦擦汗，喝口水。一陣忙活，不覺到了飯點了，又開始做飯炒菜，飯后又是一陣洗刷。

一眨眼兩天很快就過去了，我又踏上了回城的腳步。我攙扶著住著拐杖的母親緩緩地從老屋走到村口，靠在墻上的五弟隔著窗子向外眼巴巴地看著。

“家里都挺好的，你工作忙，又要照顧家庭拉扯孩子，就不用來回跑了。”天下的母親無不盼望著子女常回家看看，但面對回到家的子女反而是貼心貼肺勸阻不用掛念的嘮叨，雖有萬般不舍，但卻是口是心非的話語。

“娘啊，您辛苦了大半輩子了，料理您的余生是子女義不容辭的責任啊！”我模糊了雙眼，嗓子嗚咽，“娘，快回家吧，外面風(fēng)大，家里暖和?！蔽乙褲u行漸遠，村口母親的身影還依稀可見。

兄長們從老家傳來電話，說五弟生病了，又是嘔吐，又是發(fā)熱，村里的赤腳醫(yī)生診斷過了，說是有些感冒，打了針，吃了藥，已經(jīng)好轉(zhuǎn)，讓我不用掛念。

可是當?shù)弥赣H生病的消息，我急急忙忙地開車回到家，拉著母親向濰坊八十九醫(yī)院趕去，因為母親腿疼的厲害，該醫(yī)院是全國治療骨傷的權(quán)威。在去濰坊的路上，我開著車，二哥跟六弟聯(lián)系醫(yī)生，到醫(yī)院后，排隊掛了專家號，接著排隊等待診斷。終于輪到我們了，醫(yī)生讓母親做兩腿膝蓋的CT，結(jié)論是膝蓋軟組織早已鈣化，完全失去韌性，如果要根治，則要更換金屬膝蓋，但是風(fēng)險很大，手術(shù)失敗將面臨癱瘓。癱瘓的五弟就夠受得了，萬不能讓母親再有什么閃失。母親也不同意動手術(shù)，這也是兄弟們的意見。

母親回家之后，只能保守治療，吃藥維持。其實從很早開始，母親和五弟，包括已經(jīng)故世的父親，都是和吃藥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藥片成為他們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為了預(yù)防發(fā)生癲癇，五弟常年吃卡馬西平而且現(xiàn)在劑量已經(jīng)相當大，同時又要吃維生素片，緩解因吃卡馬西平而破壞的血細胞。母親起先吃一些止痛藥片，這只能暫時抑制腿疼，但是對胃刺激很大，不得不停用。然后就貼膏藥、上熱敷、熬中藥燙，等等，效果都不明顯，腿疼照舊。渾身無力、行動遲緩、大腦不清醒、白天嗜睡而晚上又睡眠不好，老年人常有的綜合征折磨得母親苦不堪言，這成為母親對兒子和兒媳婦苦訴的新常態(tài)?？活^上除了五弟常年吃的藥外，又加上了母親的阿司匹林、丹參等老年人常用藥。給人的感覺就是：勤快一生的母親什么也做不了了，僅能自理，原來總是替子女考慮的她現(xiàn)在為自己考慮多了，整天念叨自己的病怎么還不好哩。母親的思維如同小孩。

五弟是小時候打針刺激了坐骨神經(jīng)而造成了癱瘓，思維如同傻子，口齒不清晰。五弟喜歡攢錢，家里賣幾個酒瓶子啦，賣些紙盒子啦，諸如此類的破爛，零星收入所得統(tǒng)統(tǒng)歸五弟所有。攢到一定程度后，就買幾盒煙，給為他治病的赤腳醫(yī)生和家中伺候他的兄長們抽，這是他這一輩子唯一的愛好，也是他報恩的唯一行為。我跟他開玩笑，說我每次回家都給你買藥片，做飯炒菜，為什么不補貼補貼我呀。五弟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你工資那么多，這點小錢你還稀罕？

五弟小心眼，愛憎分明特嚴重。大哥脾氣有點暴躁，不知因為為什么與五弟話不投機，他幾天不跟大哥說話；二嫂不顧忌諱為他遞了幾次尿壺，五弟對二嫂格外親；五弟的手顫抖得端不起粥碗，三嫂就端給他喝，三嫂是他眼里的親人；我每次回家都給五弟理發(fā)、刮胡須，他就整天盼著我回家。親愛的五弟，我們都是你的親人呀，只是愛的方式不同罷了，你哪能厚此薄彼呢？無論如何，我們都包容他，理解他，誰還跟殘疾人計較呀。

有一天大哥打來電話，著急地說母親自己要求住院，子女們怎么能回絕甚至傷母親的心呢？母親從老家趕往安丘人民醫(yī)院的路上，我提前到醫(yī)院聯(lián)系醫(yī)生，母親到醫(yī)院后立即住到了心血管內(nèi)科，這是治療老年病的福音。期間，我遇到了我的一個高中同學(xué)，以及另一個高中同學(xué)的母親，和母親住在同一層樓上。我發(fā)現(xiàn)母親不停地地淌涎水，渾身散發(fā)出老年人身上特有的腐酸氣息，母親病情加重，又蒼老了許多。有人說，老人一天不見就會老很多，的確如此。住進病房的母親，用輪椅推著去做磁共振、B超以及進行血、尿、大便等檢查，結(jié)論是：輕度腦萎縮，腿疼已經(jīng)這樣了，不動手術(shù)則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醫(yī)生對癥下藥，母親開始了有針對性的治療。但前七天母親好像沒有明顯改觀，嘴里還是流涎水，上廁所需要攙扶，母親嚷嚷著打針不管用，要求出院。醫(yī)生堅持治療方案不變：老年病得慢慢調(diào)理，如果現(xiàn)在出院回家，則前功盡棄，后果難以預(yù)料。第八天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母親涎水少了，自己能上廁所了，飯量大了，睡眠好了。母親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陪床的我偷偷地跑到走廊上，我放聲大哭：“娘啊，您終于挺過來了。”

住院第十六天的時候，醫(yī)生允許母親可以出院了。六弟給母親洗了頭剪了頭發(fā)，我們稱贊母親蠻精神的，母親笑了；我給母親洗了腳，剪了指甲，母親的腳趾嚴重變形，那是母親曾經(jīng)下地勞累造成的；我妻子給母親洗了澡，換上了干凈整潔的衣服。我到護士站對白衣天使對母親的細心護理萬分感謝，向科主任鞠醫(yī)生、主治逄醫(yī)生的精心治療表示由衷敬佩。這是父母還有家人每次出院時，我必須做的最后的一項工作，感嘆他們高超的醫(yī)術(shù)，敬重他們春風(fēng)化雨般的安慰，這都是父母言傳身教的結(jié)果。同時還要感謝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帶來的福利，母親這次住院包括之前父親住院，住院花銷報銷比例挺高的。

住院半個多月的母親本來是要直接回家的，她心中最大的掛心事莫過于老家五弟的生活。住院期間，母親就放心不下五弟，幾乎每天甚至每天數(shù)次過問五弟的吃飯、大小便、睡覺等瑣碎，可憐天下父母心，何況是癱瘓的兒子。在我的一再懇求下，母親勉強答應(yīng)在我縣城的家住幾天，可是僅僅住了三天又回到老屋。母親一進內(nèi)屋門，對依靠在墻上的五弟說：“老五??！娘回來了?！甭曇羰悄菢拥统粒缤瑔柩?，我知道這是一個母親心中最柔軟的情愫，一個老母親對殘疾兒子最割舍不下的牽掛。

父親走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我和六弟兩家不約而同地比往年更早回到了老屋。年邁的母親思維遲緩，已經(jīng)不能親手置辦年貨了，可是要臉面的她對年的要求是很高的。我征求了母親對年貨的要求，多割肉、多買魚、多買菜幾乎成為母親過年時的口頭禪。我開著車，和六弟到了鎮(zhèn)區(qū)的超市，為了不至于落漏必須置辦的年貨，我在家時就列好了一張清單。隨著清單最后一個對勾的完成，年貨采購也就滿車了。

節(jié)后拜年的人絡(luò)繹不絕，經(jīng)過了你來我往此起彼伏的過年好、聲聲祝福，母親顯得很是疲憊，但總算沒有躺下，又挺過來了。生命垂危的母親，余下的日子按天算了。年后我是吃了破五的餃子離開老屋回到縣城的，期間我沒有外出做客，就是陪著母親說說話，聊聊天，做做家務(wù)，伺候母親和五弟吃喝拉撒睡，自覺辛苦勞累，但心里幸福。我聯(lián)想到，平日照顧一老一殘的三個哥哥，是多么的不容易，多么的操勞，看來親情還得靠實際行動體現(xiàn)。自然，我在家的日子，三個哥哥還有親朋好友不時過來聚一聚，喝點酒吃個飯，老屋溢滿了歡樂的氣氛，母親的臉上蕩漾著幸福的笑容。

春暖花開，天氣轉(zhuǎn)暖，母親又熬過了一個嚴冬，她的身體似乎稍微有了起色。柳枝發(fā)出了嫩嫩的黃牙，松樹翠綠，清明節(jié)到了。去年的清明節(jié)當天87歲的父親病重住進了安丘人民醫(yī)院，出院后回到家后一個月就永遠離開了我們，今年的清明節(jié)我們兄弟幾人來到父親的墳?zāi)骨?，仔細清理掉墳頭和周圍的雜草、荊棘，填了土，把水餃擺到供桌上，燒了冥紙。

“爹，我們給您送吃的來了，娘的身體不算好，但還能堅持著，五弟還那樣。爹您就放心吧?！眱鹤觽冊诟赣H的墳前長跪不起，痛哭流涕，向父訴說著當初的承諾，泉下有知的父親應(yīng)該感到欣慰了。

春天來了，萬物生長，綠色蔥郁，這是挖野菜的大好時機。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薺菜，薺菜挖回家之后，母親戴上老花鏡幫著我摘掉枯葉，洗凈晾干，可以蘸甜面醬生吃，可以包水餃、包包子、烙火燒，可以煎菜餅，可以炒菜，可以熬湯，可以做小豆腐，薺菜是春天的萬能菜。茵陳俗稱小白蒿，時令性最強，要趁嫩吃，要不然就老了，有“三月茵陳四月蒿”之說。小白蒿還可以摻上少許豆面和白面蒸著吃，也可以曬干泡水喝，是很好的中草藥。蒲公英俗稱婆婆丁，一年三季都可以采摘，但是春天的婆婆丁最鮮嫩，既可以食用，又是中草良藥?？嗖?、齊齊毛也都兼具食材和藥材的特性，大自然母親的胸懷是寬廣的。我回到老家走向田野，領(lǐng)略大美自然風(fēng)光，挖些野菜，給母親和五弟的飯桌上增添些綠色食材，也算是調(diào)劑生活，母親吃得津津有味，我也鍛煉了身體。

我家的老屋是上世紀初三十年代建造的土坯房，雖然矮小破舊，但是經(jīng)過改進，還算堅固結(jié)實，最重要的是冬暖夏涼。兄弟們再次進行改良：窗戶用玻璃代替了木質(zhì)方格，屋門由木門更換成了鋁合金，買了冰箱、液晶電視，安裝上了空調(diào)，墻壁重新更換。老屋似乎煥發(fā)出了新的生機和活力，黑黑的屋子頓時亮堂了許多，處處充滿了現(xiàn)代化氣息，我們要讓老娘和殘弟享受一下高品質(zhì)的生活。我家的老屋離地拔臺很高，前面是開闊的大天井連帶一個前院，空氣通透，夏天也會感到絲絲涼風(fēng)，再酷熱的天氣也不會感到煩躁。冬天的小屋更是充滿了溫暖的氣息，平日多采用炭爐取暖，兼做燒水、做飯、炒菜，一爐多用，天氣實在太冷還可以啟動電熱爐和空調(diào)。

 候鳥燕子深秋時節(jié)飛到了南方，來年又踏著春天的腳步回到了老屋，來來回回之間，候鳥與母親形成了默契，結(jié)下了真情，彼此撫慰著溫暖著。我家屋內(nèi)房梁底下有三個燕窩，母親總是半掩著屋門，給燕子留著進出的通道。搗毀燕窩、捕捉燕子都是母親所不允許的，為不小心跌落下來的雛燕上藥療傷是常有的事。

妯娌們對婆婆開玩笑，你拉扯六個兒子，固然辛苦，但老來有福，兒子們個個孝順，都不給你氣生，活得多滋潤，生活多快樂，你就好好享福吧。母親一陣高興，接著一陣憂郁：你們說我身體什么時候能好呀，我要多享受享受才是。母親的心思回到了孩童時代。

哎呀，我的娘?。∧阋呀?jīng)85歲了，屬于高壽了，有這樣的身體就算不錯了。我三舅曾不止一次地說，虧得你們兄弟伺候得上心，讓她安度晚年，是你娘這輩子修來的福氣。村民們說，我們家別看沒有女兒，兒子勝似女兒，兒媳堪比閨女。娘在，家就在，就是眾兄弟們的福分。一個人無論何時，身在何處，故鄉(xiāng)總有一個聲音在召喚著游子，有一顆心時刻牽掛兒女，這就是母愛。

粗茶淡飯就是最舒心的生活，家庭和睦就是最快樂的氛圍，包容理解就是對老人最大的孝順。

祝福天下老人晚年幸福，祝福每一個家庭其樂融融。

壹點號三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