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08年春,20歲的孟浩然第一次出游三十里外的鹿門山,為山中景致所迷戀,心生隱居之意。三年后,23歲的孟浩然與好友張子容一起隱居鹿門山。第二年秋末,張子容赴京科考,一舉中第,而孟浩然依舊隱居山中。 由此來看,同樣隱居鹿門山,張子容目的是要找個僻靜地復習考公務員,而孟浩然則是興趣所致,感性而為。依據后來的行事判斷,張子容科舉出仕這件事,對孟浩然影響深遠?;蛘哒f,是張子容激活或點然了孟浩然的仕途理想,讓其顛沛半生,飽受挫折,卻終生未仕。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孟浩然《春曉》 這首《春曉》便是孟浩然年輕時隱居鹿門山所作,因為入選了小學語文課本而家喻戶曉。雖然《春曉》極具人氣,但是孟浩然的田園詩中,最受文人墨客推崇的當屬《過故人莊》,越是年歲稍長的人,越是志趣淡雅的人,越是經歷滄桑的人,越是喜歡這首詩。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孟浩然《過故人莊》 除了上面兩首田園詩,孟浩然還有兩首非田園詩入選語文課本,一首是羈思詩《宿建德江》,一首是詠懷詩《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孟浩然《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孟浩然和王維同為唐代山水田園詩派的開創(chuàng)者,因年長王維,較早涉足山水田園詩創(chuàng)作,從而成為唐代山水田園派的第一人。孟浩然的山水田園詩,語言平淡不絢麗,感情的平淡不激切,有如一壺綠茶,茗香清幽。上述四首膾炙人口的名詩在手,加之山水田園詩方面的開創(chuàng)性貢獻,孟浩然實力進入唐朝詩人排行榜TOP10。 然而,如此才華,早有盛名,孟浩然卻終身未仕,這是孟浩然一生的尷尬,也是唐代詩壇的一件憾事,更是讓后人疑惑不解的一樁史事。雖說終生未仕的詩人不止孟浩然一個,可是孟浩然畢竟是詩壇前十的大咖?。∮绕洚斘覀兞私鈿v史后,更加詫異:為了出仕,孟浩然竟然奔波了大半生,托人舉薦,寫詩獻賦,參加科考,凡是能夠出仕的路子,他都不辭辛勞地趟過,可結果還是“終身不仕”! 為何“終身不仕”?從古至今有諸多猜測分析,既然是“諸多”,便不差袖哥一個—— 接文章開頭,711年孟浩然與張子容一起隱居鹿門山,一直到727年孟浩然第一次赴長安參加科舉考試,即孟浩然23-39歲,這期間為其謀求出仕的第一階段。這一階段,“仕”與“隱”兩種觀念,在孟浩然心中劇烈搖擺,最后“仕”的想法占了上風,于是16年間孟浩然四處“干謁公卿名流”,足跡踏遍長江洞庭,名流的名片收了一麻袋,卻仍然是一官難求,仕途渺茫。尤其沒能得到張說、韓思復兩位政治大咖的提攜,對孟浩然沖擊極大,反思中孟浩然認識到:靠自己本事走科舉考試之路,總比把命運放在所謂公卿名流手上要好。于是不顧已然中年,毅然決然地走上了赴京趕考之路。 補充說明:孟浩然的名詩《春曉》、《望洞庭湖贈張丞相》均作于這一時期。其中,《望洞庭湖贈張丞相》就是他為“出仕”干謁張說所作,那時張說被貶岳州刺史,后遷荊州長史,在此之前和之后,張說都官至過宰相。張說之外,孟浩然傍上的另一個政治大佬,便是他的父母官——襄州刺史韓思復。韓思復曾任中書舍人、黃門侍郞,干的都是皇帝秘書親信一類的差事,后期也干過管干部的吏部侍郞。任襄州刺史的第二年,已然垂垂老矣的韓思復便駕鶴西去。 728-740年,即孟浩然40歲至終,這是孟浩然謀仕之路的第二階段。在科舉不第的情況下,孟浩然心中“仕”與“隱”兩種觀點再次搖擺起來,漸漸地“隱”的想法蓋過了“仕”。尤其在王維、曹三御史、張九齡的大力舉薦下,仍然仕途渺茫,孟浩然摸到了自己難以出仕的癥結,意識到自己與“仕”終將無緣,理性中不得已放下了“仕”,后來他拒絕了韓朝宗的舉薦,及早早退出張九齡的荊州幕府,便是佐證。 補充說明:韓朝宗是朝思復之子,曾任吏部侍郞、荊州長史,時稱韓荊州。韓朝宗特別喜歡舉薦提拔別人,時人曾言“生不用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李白也曾作《與韓荊州書》,一心想得到韓朝宗的舉薦。張九齡德更是德才兼?zhèn)涞拿娙?、名宰相,顯赫一時,連他都幫不了孟浩然,你說孟浩然得有多絕望。 那么,阻礙孟浩然出仕的,究竟是何方妖孽?其實,那是一個擺不上桌面的緣由——樹大招風,被閃了腰,為當權者(也可能是唐玄宗本人)憎恨。先看《新唐書》里的一則故事:王維私自邀請孟浩然到翰林院參觀,恰巧玄宗皇帝走基層來到翰林院,孟浩然慌忙藏于床下。王維不敢隱瞞,如實匯報,玄宗說:我聽說過他,只是未見過面,他有什么好害怕的,還要躲藏起來?于是孟浩然只得顯身拜見,爾后聊了聊孟浩然的詩,當聊到“不才明主棄”那句詩時,玄宗皇帝很是不爽,意興闌珊地對孟浩然說:是你不求官,不是我拋棄你,為何要誣陷我呢?于是未予許官,讓孟浩然回老家去了。這個故事不見得是真,但是假借這故事說出來的道理,不見得是空穴來風。孟浩然在隱居不想出仕,或是想出仕而不得的時候,為了標新立異,或是掩飾尷尬,免不了會就“謀差當官”一類事評頭論足,說了一些意氣話、牢騷話。文人嘛,哪一個不是一肚子牢騷,而這些意氣牢騷話借著孟浩然的知名度廣為傳播,自然而然會被當權者聽道,包括玄宗在內。 “不才明主棄”這句詩,出自孟浩然的《歲暮歸南山》,是孟浩然年歲高起時的作品,時間應該是734年以后,即孟浩然最后一次去長安求官未得返回襄陽以后,那時他已然失望于仕途,也就是說這首詩是未出仕的果,不是導致孟浩然未出仕的因。如果非要說哪首詩招致當權者不滿,妨礙了孟浩然出仕,首當其沖的是李白的《贈孟浩然》,其中“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四句多么扎當權者的心,尤其玄宗看了更扎心。這首詩作于725年,為李白初識孟浩然時的作品,那時孟浩然37歲,已然成功地打造了潔身高雅、逍遙自在的隱士形象或人設。 李白詩中的描寫,可能有些詞藻浮華,卻不是無中生有,說明孟浩然的隱士形象,在當時頗受推崇,既有知名度,也有美譽度,很讓文人墨客、風雅名士“羨慕嫉妒恨”。事物都有兩面性,文人墨客們喜,執(zhí)政當權者便恨,封建時代的“山林隱士”往往與“朝堂公士”相對立,試想世人都是“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隱士,世人都嘲諷“為五斗米折腰”的公士,誰去治國安邦?所以,當面對孟浩然出仕的請求時,先前恨得牙根癢癢的當權者,豈能輕饒了他,你不是“迷花不事君”嗎?那你還是繼續(xù)迷花吧,皇帝老兒也不是你想“事”就能“事”的—— 另外,王維寫給孟浩然的詩——《送孟六歸襄陽》中說的更直白“…勸君歸舊廬。醉歌田舍酒,笑讀古人書。好是一生事,無勞獻子虛”,這是王維在盡力舉薦孟浩然出仕無果后的肺腑之言。換個方式說,王維在鼎力舉薦孟浩然的過程中,明白了舉薦不成的原因,深知阻力天大,只能放棄,于是直截了當地對孟浩然說:你還是回襄陽隱居吧,這是你今后最好的選擇了,喝喝酒,唱唱詩,賺個逍遙自在不挺好嘛?沒必要再四處獻賦求仕,四處碰壁,自取其辱了。 由是說,無論詩名多么盛隆,在名韁利鎖的紅塵俗世中,孟浩然算是一個可悲之人,連最后的死都是那么荒唐,使其本來有些尷尬的人生愈加尷尬。 唉—— 舉報/反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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