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周公東征，四國是皇

——文治武功集一身的周公

公元前１０４３年，結(jié)束一個舊時代，開啟一個新時代的周武王去世了。武王去世時多大年紀(jì)？有人說，文王十五歲生武王，文王九十而卒，那么，武王即位時就是七十五歲的老人了，十一年后伐紂，又四年而卒，那么，武王也是享年九十。這個說法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一，武王第一次伐紂，載文王木主，自稱“太子發(fā)”，有八十六歲的老頭兒還這么矯情的嗎？二，武王死，成王在襁褓中，有八十九歲的老頭兒還有生育能力的嗎？即使有，那么成王的前面應(yīng)該有一大群的兄長，還輪得到襁褓中的成王？所以，武王應(yīng)該是英年早逝才對，至于究竟享年幾何，天知道。

武王死時多大年紀(j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武王死，成王在襁褓之中，這個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成就了一個偉大的政治家――周公。

周公主要做了這么幾件事：一是輔佐成王；二是東征平叛；三是營建東都；四是制定禮樂。

第一，我們先看輔佐成王。

武王突然辭世，成王在襁褓之中，別的人要么不愿出頭，要么不合適出頭，要么不能讓他出頭。當(dāng)此之時，周公旦逃無可逃，輔佐成王，他義不容辭。用他自己的話說：“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這話可見其在周王室的位置。武王伐紂時，“周公把大鉞，召公把小鉞，以夾武王”――這話可見他當(dāng)時的身份之重。姜子牙可以逃，他無可逃。姜子牙人家看得開的很，反正你姬家坐天下，誰當(dāng)天子我聽誰，比后來我家方孝孺聰明到天上去了，方孝孺白白賠上十族八百余口性命，怎么看都有點像傻老帽。姜子牙人家跑的遠(yuǎn)遠(yuǎn)的，到營丘（后改稱臨淄）經(jīng)營自家剛封來的二畝三分地?？墒牵芄馨残牡嘏艿角啡プ鏊聂斁龁?？顯然不行。他對姜子牙和召公奭說：“我之所以弗辟（避）而攝行政者，恐天下畔（叛）周，無以告我先王太王、王季、文王。三王之憂勞天下久矣，於今而后成。武王蚤（早）終，成王少，將以成周，我所以為之若此。”於是卒相成王，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於魯――可見，周公是一個真正有歷史責(zé)任感的人，是一個可托六尺之孤可寄百里之命的人，是一個在關(guān)鍵時刻敢于肩住歷史閘門的人。

《史記》說：“公恐天下聞武王崩而畔，周公乃踐阼代成王攝行政當(dāng)國”。也就是干脆自己坐在王的位子上，代行天子事。后來的攝政王大概都是從這里學(xué)來的。

這一來可不得了啦，引來一片反對聲。哪些人反對哩？

首先，召公。

召公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是周的宗室，武王伐紂，他是僅次于周公“把小鉞”以夾武王的人，可見地位之崇高。伐紂成功后，他和周公一樣沒有就國，而是留相天子的，并且和周公分陜而治，是一個能和周公分庭抗禮的人。武王死，他和周公同輔成王，周公是“師”，他是“?！?，與周公并駕齊驅(qū)，不然怎么有資格和周公叫板？現(xiàn)在，武王死，周公居然跑到王位上坐著發(fā)號施令，他便老大不高興了。后來周公費盡口舌，才把他說服（見《史記·燕召公世家》和《尚書·君奭》）?！獙τ谡俟?，周公是按人民內(nèi)部矛盾來對待的。周、召的和平共處，避免了核心層的分裂，保證了周政權(quán)的穩(wěn)定。

其次，管叔、蔡叔。

管叔、蔡叔又是何許人也？前面講武王伐紂后，封紂之子祿父（武庚），封了又不放心，就派自己的弟弟管叔、蔡叔等留在這里，名義上是輔佐，實際上是監(jiān)視。能在那個時期被委以這樣重任的人，絕對不是草包。他倆既是兄弟，又是能臣，在武王去世成王尚幼周公當(dāng)國之時，卻和周公唱起反調(diào)來。管叔挑唆其他兄弟流言於國曰：“周公將不利於成王”，就是說：“周公要篡位奪權(quán)”。他們不僅散布流言，而且還付諸行動，直接發(fā)兵，甚至勾結(jié)紂王之子武庚一起反叛。這就有了周公的東征。——對于管蔡，周公則按照敵我矛盾來處理的，如果各諸侯動輒動起干戈來，周王室的威嚴(yán)何在？為了天下長治久安，對于敢造反的管、蔡，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

其三，其他人。

“其他人”是誰？不知，但，這些人一定是非常厲害的人?！妒酚?。魯周公世家》說：“及成王用事，人或譖周公，周公奔楚”。能把周公嚇得跑到遠(yuǎn)遠(yuǎn)的楚國去，可見這班人的厲害和流言的可畏。所以，后來白居易發(fā)出這樣的感嘆：“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若是當(dāng)時身便死，一生真?zhèn)斡姓l知”？周公幸而能活到成王醒悟過來，若是死的早，現(xiàn)在的史書上可能要把周公寫成十惡不赦的大惡魔了。

周公對成王的成長是煞費苦心的，既要妥善處理人們對他的猜忌，又要教育幼小的成王，使之有才干，有品德，足以王天下。周公于成王，是亦父亦師的關(guān)系。頗像后來的呂不韋之于嬴政，諸葛亮之于劉禪，多爾袞之于順治。所不同的是，呂不韋和嬴政及其母親的關(guān)系說不清道不明，所以他的結(jié)局只有被貶死；諸葛亮畢竟并非至親，他對劉禪輕不得重不得；多爾袞雖是至親，但多爾袞心性不止于做攝政王，所以后來沒有好下場。周公則是真心真意輔佐成王，到成王能夠親政，就主動“還政成王，北面就臣位，歔歔如畏然”。這使成王對他感激涕零。成王后來對周公恭敬有加，說明周公對成王的教育是成功的，成王和后來的康王，都被史學(xué)家稱為賢君，這個時期被稱為“成康之治”。

周公相成王居功甚偉，成王對周公也無比尊重，成王后來特許魯國可以”郊祭文王“，也就是可以用天子之禮，這是對周公的莫大的褒獎。司馬遷說：“魯有天子禮樂者，以襃周公之德也”。所謂“周禮盡在魯”，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這為后來孔子之所以成為孔子，也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

周公是孔子最為景仰的一個人。他說：“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fù)夢見周公”。千秋而后，味其言，猶能感受到孔子對周公的頂禮膜拜，甚至可以說，周公是孔子心靈的皈依。

第二，周公東征。

周公東征的背景，上面已經(jīng)作了交代。而且，《詩經(jīng)》里面有直接描寫周公東征的詩篇，馬上要做解析，這部分內(nèi)容從略。

第三，營建東都。

周族最初在邰，后公劉遷豳，古公亶父遷岐，文王遷豐，武王遷鎬，慢慢發(fā)展壯大。

周王室建都于豐、鎬，毫不足奇，因為他們最初就是從西慢慢向東發(fā)展。到了豐、鎬，天下已定，以豐、鎬為都，也很正常。西安一帶，用后來蘇秦的話說：“秦四塞之國，被山帶渭，東有關(guān)河，西有漢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馬，此天府也”。按照我上一篇所說的作為京師的三個要素：糧倉、要塞、三叉口，這一帶都是具備的。然而，要統(tǒng)治周初時期的版圖，北到肅慎（今東三?。?，東到朝鮮，南到吳楚，西安的位置，明顯感到偏西了一點。營建洛邑，武王伐紂回來時，就有這個打算。不過他死得早了，這個愿望沒來得及實現(xiàn)而已。成王即位并長大成人后，就來實現(xiàn)武王的遺愿，“使召公復(fù)營洛邑，如武王之意”。

洛邑，即今洛陽。洛邑位于伊水和洛水流經(jīng)的伊洛盆地中心，地勢平坦，土壤肥沃，南望龍門山，北倚邙山，群山環(huán)抱，地勢險要。伊、洛、瀍、澗四水匯流其間。東有虎牢關(guān)，西有函谷關(guān)，據(jù)東西交通的咽喉要道。順大河而下，可達(dá)殷人故地。順洛水，可達(dá)齊、魯。南有汝、潁二水，可達(dá)徐夷、淮夷。伊、洛盆地確實是定都的好地方。

營建洛邑的主要功勞應(yīng)該屬于周公。《史記》上說“周公復(fù)卜申視，卒營筑，居九鼎焉。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貢道里均’”。我覺得，營建洛邑，把洛陽作為陪都，絕不僅僅是使“四方入貢道里均”，更主要的是便于加強對東方各諸侯國的控制。據(jù)其它資料介紹，周公東征勝利后，把“殷頑民”抓來修城。為了控制這些人，周公派重兵駐守此地。洛陽號稱九朝古都，始于此。

東都洛邑建成之后，周公召集天下諸侯舉行盛大慶典。在這里正式冊封天下諸侯，并且宣布各種典章制度。也就是所謂“制禮作樂”。

第四，制作禮樂。

為了鞏固周的統(tǒng)治，周公先后發(fā)布了各種文告，從這里可以窺見周公總結(jié)夏殷的統(tǒng)治經(jīng)驗，制定下來的各種政策。周公曾先后給衛(wèi)康叔《康誥》、《酒誥》、《梓材》三篇文告。三篇貫穿一個基本思想是安定殷民，不給殷民一個虐殺的形象，處罰要慎重，要依法從事。至于改造陋習(xí)——酗酒，一是限制，二是引導(dǎo)，三是區(qū)別對待。做為統(tǒng)治者，要勤勉從事。

為了維護(hù)周王朝的長治久安，周公開始“制禮作樂”。

“禮”，是一個很復(fù)雜的東西，三言兩語講不清楚的?！吨芏Y》、《儀禮》、《禮記》稱為“三禮”，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來加以研究。我這里只能簡而又簡的談?wù)勚芄贫Y的大致情況。

為什么要制禮？《禮記》說：“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又說：“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xùn)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辨訟，非禮不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聦W(xué)事師，非禮不親。班朝治軍，蒞官行法，非禮威嚴(yán)不行。禱祠祭祀，供給鬼神，非禮不誠不莊。是以君子恭敬撙節(jié)退讓以明禮”?？梢姟岸Y”有多么的重要。

“禮”，從哪兒來？周公在制禮的時候，一定是參照了夏、商朝的禮儀制度的。孔子說：“周鑒于二代”，我想，主要是借鑒了夏、商的禮儀制度，同時結(jié)合周朝的實際，有所“損益”而已。

“禮”大致有哪些內(nèi)容？。

一是確立了王位的“嫡長子繼承制”。自周公以后，歷成王、康王、昭王，穆王、共王、懿王，除去孝王外直到幽王都是傳子的，這不是偶然的，這種制度即嫡長子繼承制的確立應(yīng)歸功于周公。嫡長子繼承制確立以后，只有嫡長子有繼承權(quán)，這樣就在法律上避免了支庶兄弟爭奪王位，起到穩(wěn)定和鞏固統(tǒng)治階級秩序的作用。嫡長子繼承制是宗法制的核心內(nèi)容。周天子是天下大宗，而姬姓諸侯對周天子說來是小宗。而這些諸侯在自己封國內(nèi)是大宗，同姓卿大夫又是小宗，這樣組成一個寶塔形結(jié)構(gòu)，它的頂端是周天子。周代大封同姓諸侯，目的之一是要組成這個以血緣紐帶結(jié)合起來的政權(quán)結(jié)構(gòu)。

二是確立了周王朝的官吏制度。這個內(nèi)容主要見《周禮》?！吨芏Y》除《考工記》，以上五篇，開宗明義都有這么一段話：“惟王建宮以捂方正位，體國經(jīng)野，設(shè)官分職，以為民極”。具體情況見《周禮》。

三是規(guī)定了個體人的道德行為規(guī)范。這個內(nèi)容見《儀禮》一書。《儀禮》一書是誰所作并不重要，我想，《儀禮》里面的內(nèi)容，應(yīng)該與周公有關(guān)。

四是其他一些禮儀。從孔子和他的學(xué)生談?wù)摗岸Y”的語錄可見，“禮”除了上述這幾個方面外，還有什么祭禮、葬禮、君禮、臣禮等等。魯定公娶同姓，被認(rèn)為是不知“禮”，季氏旅于泰山，孔子認(rèn)為不“禮“，管仲樹個塞門，孔子就說：“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孔子批評了這么多不“禮”的行為，可見，在這些方面是有明確的“禮”的規(guī)定的，不然，孔子憑什么說人家“不知禮”哩？

周公除了“制禮”，同時還“作樂”。那么，什么是“樂”哩？

據(jù)說原來有一本《樂》經(jīng)，后來失傳了。我們就不知道“樂”究竟是什么了。但我們知道《詩經(jīng)》是用來演唱的，是配樂的。由《詩經(jīng)》可以推想出“樂”的基本情況。季札“觀周樂”，整個演奏過程，就是按《詩經(jīng)》風(fēng)、雅、頌的排序。季札在魯國看的這場文藝演出叫“觀周樂“，而不叫“觀《詩》”，可見“樂”，應(yīng)該就是依附于《詩》而存在的演奏。

有人或許會提出質(zhì)疑：《詩經(jīng)》的最后形成，離周初有500年，你說周公制的“樂”就是為《詩經(jīng)》配唱的樂曲，不是太搞笑了嗎？NO，非也！我前面還說過，殷，比周的文化更發(fā)達(dá)，殷商時期就應(yīng)該有《詩》，不過我們見不到了而已。既然有《詩》，必定有“樂”。周的“樂”，也是從殷那里借鑒過來的?！对娊?jīng)》里有文王時期的詩，那詩，就是用來演唱的，唱，必然有“樂”。周公對以前的“樂”，加以改進(jìn)，使之更完備。又經(jīng)過幾百年的發(fā)展演變，到季札“觀周樂”時，這時的“詩”，是已經(jīng)完備并基本定型的“詩”，“樂”，也是已經(jīng)完備并基本定型的“樂”，如是而已。

周公有了以上眾多的功勞和貢獻(xiàn)，所以，他被尊為圣人。周公不僅為周王朝的統(tǒng)治夯實根基，也對整個中華民族的發(fā)展影響深遠(yuǎn)。

《詩經(jīng)》里面有好幾首關(guān)于周公的詩。下面，我們就來慢慢欣賞這些詩。

第一篇，是《豳風(fēng)·鴟鸮》。這首詩但看字面，看不出于周公有什么關(guān)系，《尚書·金滕》里面說是周公作此以訓(xùn)成王，《史記》亦采此說，我們就認(rèn)為該篇為周公所作吧。

《豳風(fēng)·鴟鸮》：

鴟鸮鴟鸮，（貓頭鷹啊貓頭鷹）

既取我子，（你已經(jīng)奪取了我的兒子）

無毀我室。（不要再毀壞我的巢）

恩斯勤斯，（我是多么的勤苦）

鬻子之閔斯。（為養(yǎng)雛兒累病了）

全詩共四小節(jié)。通篇以一個母鳥的口吻，寫出育子營家的艱辛，頗似后世的寓言故事。

第一節(jié)，寫兇殘的鴟鸮奪取了母鳥的雛兒，又要破壞她的巢穴，母鳥向鴟鸮提出血淚斑斑的控訴。

如果說是周公所作，以此勸誡成王，于詩實難解通。不知鴟鸮之所指，也不知“既取我子”的“子”指誰，如果勉強說周公自述為周室、為成王付出了多少艱辛，倒成了周公向成王邀功買好，反而有損周公人格，難怪有人認(rèn)為這樣解捍格不通。

味全詩之旨，倒像是下層貧民，不堪統(tǒng)治者之壓榨盤剝，又終年辛勞，自訴其怨。這樣解，于情于理皆通?？上В渡袝肥沁@么說的，《史記》亦采此說，我無力和《尚書》叫板，只好認(rèn)為是周公所作了。

迨天之未陰雨，（趁著天還沒下雨）

徹彼桑土，（啄取那些桑樹皮和根）

綢繆牖戶。（將門窗修理好）

今女下民，（現(xiàn)在樹下的人）

或敢侮予？（誰還敢來欺負(fù)我）

第二節(jié)，寫母鳥艱難營家。

予手拮據(jù)，（我的手都累得彎曲伸不直了）

予所捋荼。（我采了好多的茅草花）

予所蓄租，（我又積蓄來哦好多的草）

予口卒瘏，（我的嘴都累病了）

曰予未有室家。（只因為我還沒有建好家）

第三節(jié)，與第二節(jié)同義。

予羽譙譙，（我的翅膀毛都掉光了）

予尾翛翛，（我的尾巴也累得沒毛了）

予室翹翹。（我的巢還搖搖欲墜）

風(fēng)雨所漂搖，（在風(fēng)雨中搖晃隨時就會掉下來）

予維音嘵嘵！（我除了哀鳴別無辦法）

第四節(jié)，和前面同義。自述辛勞，苦況難堪，千秋之下，猶聞其不幸的哀鳴。“譙譙”、“翛翛”、“翹翹”、“嘵嘵”，四個疊詞，音節(jié)嘹亮，情思纏綿，余音裊裊，萬古不絕，足為后人師法?！帮L(fēng)雨飄搖”，成為成語，至今被人沿用。《詩經(jīng)》的語言藝術(shù)，值得我們用心觀摩和借鑒。

第二篇，是《豳風(fēng)·狼跋》。這首詩以狼作譬，狼本來不是什么好形象，所以，有人認(rèn)為這不是贊美周公的，而是諷刺周王室某個貴人的。不過，這首詩寫狼的前躓后蹶，舉步艱難，倒很像對周公執(zhí)政之初備受猜忌的情形的同情。且比喻多是跛足的，往往取其一義，不及其余。所以，說這首詩是對周公的贊美與同情，倒也能通。

《豳風(fēng)·狼跋》：

狼跋其胡，（狼往前走踩住胡）

載疐其尾。（狼往后退踩住尾，【疐(zhì)：同“躓”，跌倒】）

公孫碩膚，（公孫長個大肚皮）

赤舄幾幾。（紅鞋閃閃放光芒）

狼疐其尾，（狼往后退踩住尾）

載跋其胡。（狼往前行踩其胡）

公孫碩膚，（公孫長個大肚皮）

德音不瑕？（他的德行倒不差）

第三篇，是《豳風(fēng)·東山》。有人說是周公所作，味其詩旨，倒不是。應(yīng)該是隨周公東征的戰(zhàn)士在取得勝利即將班師回家時，回憶戰(zhàn)爭的艱苦，想象家園的荒蕪，懷念新婚的妻子，憧憬團(tuán)圓的幸福。

周公東征，是周初一件非常重大的政治事件。戰(zhàn)爭地點應(yīng)該就在今天的鄭州、上蔡，或者安陽這一帶。東征的原因，前面已經(jīng)作了交代，不贅。這首詩是周王朝史詩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它沒有正面描寫戰(zhàn)爭，它借一個戰(zhàn)士之口，反映了當(dāng)時人們對戰(zhàn)爭的厭倦，對和平的向往。這樣取材，非常有技巧。后來戰(zhàn)爭題材的文藝作品，大多超不出這首詩的窠臼?？梢姟对娊?jīng)》的藝術(shù)價值之高。

下面，我們就來欣賞這首詩：

《豳風(fēng)·東山》：

我徂東山，（自我遠(yuǎn)征東山）

慆慆不歸。（很久很久難得回）

我來自東，（我今從東山回去）

零雨其濛。（時正下著濛濛雨）

我東曰歸，（我剛從東山往回走）

我心西悲。（我早就歸心似箭，充滿悲傷）

制彼裳衣，（做一件新衣服）

勿士行枚。（再也不用夜半行軍馬銜枚）

蜎蜎者蠋，（野蠶蜷曲在桑樹）

烝在桑野。（桑林里面即是家）

敦彼獨宿，（我們也在野外宿營）

亦在車下。（像野蠶一樣把身一蜷睡在車底下）

全詩共四小節(jié)。

第一節(jié)，寫戰(zhàn)爭終于結(jié)束，士兵們再也不用銜枚疾走，露宿于野了，心情之喜悅自不待言。

前四句，是全詩的主旋律，在全詩四章中反復(fù)出現(xiàn)，盡顯《詩經(jīng)》重章疊句，復(fù)沓纏綿的藝術(shù)特點?！傲阌昶錆鳌?，為全詩營造了一種悲涼、傷感、纏綿悱惻的氣氛，讀來令人低回不已。

我徂東山，（我遠(yuǎn)征東山）

慆慆不歸。（很久很久都沒回去）

我來自東，（我剛從東山往回去）

零雨其濛。（濛濛小雨下不停）

果臝之實，（果蠃藤上結(jié)滿果）

亦施于宇。（藤蔓順著屋檐爬）

伊威在室，（伊威（蟲名）在室內(nèi)滿地爬）

蠨蛸在戶。（蠨蛸（蟲名，蜘蛛的一種）在窗戶上結(jié)絲網(wǎng)）

町畽鹿場，（鹿場里面獸跡斑斑，【町疃(tuán)：獸跡】）

熠耀宵行。（磷火閃閃好可怕）

不可畏也，（家園荒蕪不可畏）

伊可懷也。（我是多么想念我的家）

第二節(jié)，詩人想象著自己離家這么多年，正如杜甫所言：“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家中屋檐上爬滿藤蔓，窗戶上結(jié)滿蛛網(wǎng)，房間里遍地是土鱉之類的蟲子，鹿場里到處是野獸的足跡，整個家園一到夜晚鬼火閃閃。這樣寫，把詩人歸心似箭的情感烘托的淋漓盡致。同時，反戰(zhàn)厭戰(zhàn)的情緒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徂東山，（我遠(yuǎn)征東山）

慆慆不歸。（很久都沒有回去）

我來自東，（我現(xiàn)在從東山往回走）

零雨其濛。（濛濛小雨還在下）

鸛鳴于垤，（鶴在小山上鳴叫）

婦嘆于室。（妻子在室內(nèi)哀嘆）

灑掃穹窒，（灑掃屋舍填塞鼠洞）

我征聿至。（日夜盼望我還家）

有敦瓜苦，（當(dāng)年結(jié)婚喝酒用的葫蘆瓢）

烝在栗薪。（放在柴堆沒人問）

自我不見，（我和妻子不相見）

于今三年。（于今已經(jīng)三年整）

第三節(jié)，寫詩人還念自己的愛妻?！胞X鳴于垤，婦嘆于室”，千秋之下，如聞其聲。詩人還想象著妻子日夜盼望自己歸來，天天灑掃地面，堵塞鼠洞的情形。這也是對面著墨的一種筆法。和《陟岵》同一機杼，無非這首是男思女，想象妻子在家怎么樣怎么樣，那首是女思男，想象著丈夫在外面行役怎么樣怎么樣。《詩經(jīng)》的藝術(shù)手法真是無比高超。

“有敦瓜苦”這句，須特別解釋一下：“瓜”，應(yīng)該指瓠瓜，分而成瓢。古人婚禮上以瓢飲酒，叫“合巹”，后來“合巹”就代指結(jié)婚?！皫劇保褪瞧?。

我徂東山，（我遠(yuǎn)征東山）

慆慆不歸。（很久都不能還家）

我來自東，（我從東山往回去）

零雨其濛。（濛濛細(xì)雨下不完）

倉庚于飛，（回想當(dāng)年黃鶯飛）

熠耀其羽。（羽毛熠熠有光輝）

之子于歸，（那個女孩將出嫁）

皇駁其馬。（我騎黃毛駿馬去迎親）

親結(jié)其縭，（親自將佩巾結(jié)起來）

九十其儀。（當(dāng)時經(jīng)過很多的禮儀）

其新孔嘉，（回想新婚多美妙）

其舊如之何？（久別重逢又該多幸福）

第四節(jié)，詩人有第三節(jié)的懷念妻子，到再往前追憶和妻子新婚時的熱鬧情景。新婚的那一天啊，黃鶯鳥飛來飛去，歡快的鳴叫。自己騎著高頭大馬去迎親。妻子娘家用非常隆重的禮儀來慶祝。自己親自為妻子結(jié)上象征夫妻和合的佩巾（“結(jié)縭”一詞，至今仍被作為結(jié)婚的代詞），等等等等，詩人沉浸在無盡的回味和無邊的遐想中。正所謂以樂景寫哀情，一倍增其哀也！

想起了荷馬史詩。荷馬史詩的產(chǎn)生年代，和這首詩的時代大致重合。荷馬史詩寫特洛伊戰(zhàn)爭，也是把相持十年的戰(zhàn)爭，濃縮到最后一個階段來寫，和這首詩以偏師取勝的手法如出一轍。荷馬史詩波瀾壯闊，氣魄宏大，敘事性強，曲折離奇，是《東山》不可比擬的。但是，《東山》作為抒情小品，讀來纏綿悱惻，催人淚下，短小精悍，易傳易記，流布人口，又是荷馬史詩難以企及。希臘文學(xué)的敘事性和東方文學(xué)的抒情性，在這里已見分野。

第四篇，是《豳風(fēng)·破斧》。這首詩和《東山》一樣，也是反映周公東征的。有人說這是贊美周公的詩，我讀來，沒有讀出贊美的味兒。我認(rèn)為這是東征戰(zhàn)士為自己能夠生還而慶幸。全詩三章一個意思，只是換掉幾個意義差不多的字。

既破“斧”，又缺“斨”，缺“錡”，缺“銶”，怎么弄破弄缺的??？殺人殺的唄。戰(zhàn)爭的殘酷與血腥，通過這幾個不經(jīng)意的字，濃濃的展示出來。荷馬史詩寫戰(zhàn)爭就直寫，《詩經(jīng)》就通過“破”、“缺”這樣極簡約的字來暗示。希臘人的外露與中國人的含蓄，在這首詩與荷馬史詩的對比中得到驗證。

《豳風(fēng)·破斧》：

既破我斧，（既砍破了我的戰(zhàn)斧）

又缺我斨。（又砍缺了我的戰(zhàn)斨）

周公東征，（周公東征）

四國是皇。（東方四國膽戰(zhàn)心驚，【皇，通惶】）

哀我人斯，（可憐我們這些生還的人?。?/p>

亦孔之將。（也是真夠慶幸的了）

既破我斧，（既砍破了我的戰(zhàn)斧）

又缺我锜。（又砍缺了我的戰(zhàn)錡）

周公東征，（周公東征）

四國是吪。（四國都蒙受周王的教化，【吪(é)：教化】）

哀我人斯，（可憐我們這些人啊）

亦孔之嘉。（能夠生還真美好）

既破我斧，（既砍破了我的戰(zhàn)斧）

又缺我銶。（又砍缺了我的戰(zhàn)銶）

周公東征，（周公東征）

四國是遒。（四國叛君都臣服）

哀我人斯，（可憐我們這些人）

亦孔之休。（活著回來多吉祥）

第五篇是《豳風(fēng)·九罭》。寫的是周公東征，東方四國（就是管、蔡等，哪四國不必坐實）好像是得到了解放一般，對周公感恩戴德。當(dāng)周公班師，紛紛挽留，說的感情流流的。是不是這樣??？天知道。

《豳風(fēng)·九罭》：

九罭之魚，（細(xì)眼漁網(wǎng)來捕魚）

鱒魴。（鱒魚魴魚都逮?。?/p>

我覯之子，（我碰見的那個人）

袞衣繡裳。（錦繡衣裳真漂亮）

第一節(jié)，前二句起興。以網(wǎng)捕魚捉住鱒魴，比喻什么哩？比喻周公東征逮住了大大小小的叛賊？可能是吧。

鴻飛遵渚，（鴻雁沿著洲渚飛）

公歸無所，（周公回去不再來）

於女信處。（留您在此住兩宿）

第二節(jié)，以鴻雁起興，鴻雁是候鳥，北去南來，有時有信。周公一去恐怕不再回來，所以要挽留他多住幾日。這可能是周公滅了管、蔡、武庚等以后，又封了幾個親信作諸侯，這人便把周公的馬屁使勁的拍。這首詩可能就是這類人作的。

鴻飛遵陸，（鴻雁沿著陸地飛）

公歸不復(fù)，（周公還朝不再來）

於女信宿。（留您在此住兩晚）

第三節(jié)和第二節(jié)同義。

是以有袞衣兮，（因為您我才穿上袞衣）

無以我公歸兮，（不要讓我周公回）

無使我心悲兮。（免得使我心傷悲）

最后一節(jié)，哎呀，周公啊，不是您老人家我哪有今天啊！您要是走我可真是傷心啊！哎呀呀，一想起您要走，我的眼淚淌多長啊！――哈哈，這人把馬屁拍到這個份上了，想不當(dāng)諸侯也難。后來想拍馬者，還是把這首詩念的爛熟為好。要叫我說，這首堪稱千古第一馬屁詩?！霸酌髟铡?，“股肱賢哉”，雖然也拍，但那是君臣互拍，拍的還不怎么露骨。這一首可算是拍到天上去了。

關(guān)于周公的詩，主要就這幾首吧。周公雖然并不是王，但，他相當(dāng)于王，而且在這個非常時期，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何況，他還是對整個中華民族的發(fā)展起著關(guān)鍵作用的人物，直到現(xiàn)在，我們的思想，與其說是無不打上孔子的烙印，還不如說是打上周公的烙印?？鬃拥乃枷?，大多是從周公那兒來的。

順便說一說召公。召公也是一個賢臣，深受百姓愛戴?！妒酚洝ぱ嗾俟兰摇氛f：“召公之治西方，甚得兆民和。召公巡行鄉(xiāng)邑，有棠樹，決獄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無失職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懷棠樹不敢伐，哥詠之，作甘棠之詩”，這首詩保存在《詩經(jīng)·召南》里面。

《召南·甘棠》：

蔽芾甘棠，（甘棠樹啊郁蔥蔥）

勿剪勿伐，（不要剪呀不要砍）

召伯所茇。（召伯曾在這里?。?/p>

蔽芾甘棠，（甘棠樹呀多茂盛）

勿剪勿敗，（不要剪呀不要?。?/p>

召伯所憩。（召伯曾在這里憩）

蔽芾甘棠，（郁郁蔥蔥甘棠樹）

勿剪勿拜，（不要剪呀不要折）

召伯所說。（召伯曾在這里停，【說，通稅，住】）

這詩很短，但很有名，對后世影響也很大?！案侍倪z愛”后來成了歌頌有善政的大臣的典故。我們有理由相信，召公當(dāng)時真的就是這么受百姓的擁戴。聯(lián)想到后來到處刮地皮的官員，聯(lián)系到賄賂公行貪腐成風(fēng)的現(xiàn)實，再讀此詩，感喟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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