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木言,老僧澄止有道行,臨歿謂其徒曰:“我持律精進,自謂是四禪天人,世尊嗔我平生議論,好尊佛而斥儒。我相未化,不免仍入輪回矣?!?/span> 其徒曰:“崇奉世尊,世尊反嗔乎?” 曰:“此世尊所以為世尊也。若黨同而伐異,揚己而抑人,何以為世尊乎?我今乃悟,爾見猶左耳?!?/span> 因憶楊槐庭言:乙丑上公車時,偕同年數(shù)人行,適一僧同宿逆旅,偶與閑談,一同年目止之曰:「君奈何與異端語?」僧不平曰:『釋家誠與儒家異,然彼此均各有品地。果為孔子,可以辟佛,顏曾以下勿能也;果為顏曾,可以辟菩薩,鄭賈以下勿能也;果為鄭賈,可以辟阿羅漢,程朱以下勿能也;果為程朱,可以辟諸方祖師,其依草附木自托講學者,勿能也。何也?其分量不相及也。先生而辟佛,毋乃高自位置乎?』 同年怒且笑曰:「惟各有品地,故我輩儒可辟汝輩僧也。」幾于相哄而散。
余謂各以本教而論、譬如居家,三王以來,儒道之持世久矣,雖再有圣人勿能易,猶主人也。佛自西域而來,其空虛清凈之義,可使馳鶩者息營求,憂愁者得排遣,其因果報應之說,亦足警戒下愚,使回心向善,于世不為無補,故其說得行于中國,猶挾技之食客也、食客不修其本技,而欲變更主人之家政,使主人退而受教,此佛者之過也。 各以末流而論、譬如種田,儒猶耕耘者也,佛家失其初旨,不以善惡為罪福,而以施舍不施舍為罪福,于是惑眾蠹財,往往而有,猶侵越疆畔,攘竊禾稼者也。儒者舍其耒耜,荒其阡陌,而皇皇持梃荷戈,日尋侵越攘竊者與之格斗,即格斗全勝,不知己之稼穡如何也,是又非儒之顛耶? 夫佛自漢明帝后,蔓延已二千年,雖堯舜周孔復生,亦不能驅(qū)之去。儒者父子君臣兵刑禮樂,舍之則無以治在下,雖釋迦出世,亦不能行彼法于中土。本可以無爭,徒以緇徒不勝其利心,妄冀儒絀佛伸,歸佛者檀施當益富。講學者不勝其各心,著作中茍無辟佛數(shù)條,則不足見衛(wèi)道之功。故兩家語錄,如水中泡影,旋生旋滅,旋滅旋生,互相詬厲而不止。然兩家相爭,千百年后,并存如故。兩家不爭,千百年后,亦并存如故也。各修其本業(yè)可矣。
北方之橋施欄玙,以防失足而已。閩中多雨,皆于橋上覆以屋,以庇行人。邱二田言,有人夜中遇雨,趨橋屋坐,有一吏攜案牘,與軍役押數(shù)人避屋下,枷鎖瑯然,知為官府錄囚,懼不敢近,但畏縮于一隅中。一囚號哭不止,吏叱曰:“此時知懼,何如當日勿作耶?” 囚泣曰:“吾為吾師所誤也。吾師日講學,凡鬼神報應之說,皆斥為佛氏之妄語;吾信其言,竊以為機械能深,彌縫能巧,則種種惟所欲為,可以終身不敗露,百年之后氣反太虛,冥冥漠漠,并毀譽不聞,何憚而不恣吾意乎?不虞地獄非誣,冥王果有,始知為其所賣,故悔而自悲也?!?br> 一囚曰:“爾之墮落由信儒,我則以信佛誤也。佛家之說,謂雖造惡業(yè),功德即可以消滅、雖墮地獄,經(jīng)懺即可以超度;吾以為生前焚香布施,歿后延僧持誦,皆非吾力所不能,既有佛法護持,則無所不為,亦非地府所能治。不虞所謂罪福,乃論作事之善惡,非論舍財之多少,金錢虛耗,舂煮難逃,向非恃佛之故,又安敢縱恣至此耶?”語訖長號,諸囚亦皆痛哭,乃知其非人也。 夫六經(jīng)具在,不謂無鬼神、三藏所談,非以斂財賂。自儒者沽名,佛者漁利,其流弊遂至此極。佛本異教,緇徒藉是以謀生,是未足為責,儒者亦何必乃爾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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