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墜落,我盡量平和,保持冷靜。在每一個凝重的深夜里我都會開始有節(jié)奏的數(shù)數(shù),二、四、六……希望我趕快挨過這討人厭的深夜,但依然難以睡著。 我的一個鼻孔不通氣,頭很暈,很難睡著,反復想著過去與未來的事情,一切都在延宕,也終將會一直延宕下去,從小到大,我們都會被迫應(yīng)承很多夢想,畫家、書法家、作家以及首當其沖的科學家。這是最荒誕的夢,但只要忽然有人夢想成真,這個好詞足以迫使每一個家庭將這個荒誕的夢延宕下去。直到大部分的孩子長大成人后把它當作是個玩笑,然后又認真地傳遞給下一代的孩子們。周而復始的延宕,正如你不知道它是何時開始的一樣,我也不知道這個玩笑何時會結(jié)束。就像我忽然被生在這個世界上,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何時開始的,當然也不知道它何時結(jié)束。這是我們后來的恐慌,這源自于成長最深處的恐慌感迫使我開始意淫一切真理。當這些被無數(shù)次叮嚀的真理在夢囈的我的口中凝結(jié)成一個個符號時,有很多人告訴我它是常識,只要你記住就好了,之后的好長時間,我以為這些常識就是我認識世界的起點。直到很后來的后來我才忽然意識到,這些起點漂浮在水上,我順利成章地相信了它很久很久,直到我發(fā)現(xiàn)那一聲聲叮嚀真實的模樣,我仿佛重生一樣,但是就像瀕死之人后悔自己人生沒活明白一樣,重生并不能賦予我什么新的東西,我只是不再以第一人稱來表達我自己,我被迫習慣了用第三人稱來稱呼所有的事物,包括每一個清晨頭腦發(fā)昏時我起床說出的第一句話:“他們又死了一遍?!?/span> 我迅速而慌亂地起床,必須要以最快地速度沖出家門,用作緩解忽然緊張的精神上某種急迫要逃離的躁動,但任何想要逃離的人其實都逃離不遠,大多都只是立在原地,看著遠處的鐘聲與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他們效仿著時間的流動,妄圖自己走過了世界每一個角落。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的腦中便傳來了一種莫名其妙地聲音:“還剩什么呢?”這像是昨夜的夢中連接著他們死亡后我木然地看著冰涼的地面一直問著自己的話:“他們死了,然后,還剩什么呢?” “又不在家吃了?”母親急匆匆地喊過來一句話,這個時候我正在男人的屋子里找我的耳套,驚擾到了這個男人的睡眠,他翻身扔過來一個厭煩的語氣詞。一如數(shù)十年近乎每一天的處境一樣,我厭煩著這種令我抓耳撓腮的重復,焦躁立刻鋪滿我的全身: “不了!”我回答地肯定而僵硬。 “外頭的飯都是不干凈的,吃了會早死?!蹦赣H說。 “早死晚死不都一樣是死!”我不再說話,我必須盡快結(jié)束這無謂的對話。常識告訴我晚死比早死好,這就相當于你在這個世界上要尊嚴還是要茍活?不過,很早前的莊子就告訴我們他要有尊嚴的茍活,曳尾于泥塘之中。但是,站著掙錢的戲碼畢竟是戲,大部分人還是茍活著的。只要活得夠長就變成了一種詭異的資本,這個資本就是延宕的時間的分量,它變化成了歷史,用以泥塑住這些活得很長的人的雙腳,人們推崇著你過河。你的推辭被當做謙虛,而你順利成章地繼續(xù)活著。當你意識到這是個騙局的時候,他已經(jīng)因為活得夠長而無數(shù)次的想死。于是生命如此,更加深了它就是個玩笑的事實。 以前太年少,我完全逃避不了,想著幼稚地離家出走那一套,帶著最初與這個周遭象征敵對力量的父母的意象,然后開始一段像麥田里的守望者的故事。幼稚的時候總是幻想著類似的小說情節(jié),那里似乎充斥著一切我最迫切需要的東西。而現(xiàn)在那些東西不會輕易打動我,并非它不再吸引人,而是我不再讓自己被它吸引而已,勒令自己面對最底層與真實的生活,妥協(xié)總會隨著歲月恰如其分地到來。它突然拋來的問題夠我承受好多天甚至好幾年的了。它頑固的無解性令我抓耳撓腮,一度暴跳如雷了好久。但它依然無解,我像被打碎在垃圾桶的臭雞蛋一樣,癱在那里,等待被倒掉,被帶著嘲弄的語氣以及鄙夷的眼神。 早死晚死都一樣,當我對死亡表現(xiàn)出令人厭煩的平靜時,我再次看了一眼沉睡中的這個男人。他形狀枯槁的要命,多年以來,他并未承受多少重大的打擊,只是類似感冒的事情值得他一直重復,妄圖博得什么關(guān)心。但并沒有人在意,多年來母親不在意,我也漸漸地不在意,因為我身上被纏著的疾病要比感冒難熬的多了。當我在艱難地挺著的時候,這個男人卻因為感冒而睡了三天。這三天漫長到就像他們的僵持的婚姻一樣令我厭煩。等我知道這個世界很多東西都是名存實亡的常識的時候,這是個常識,但你早先根本不可能意識到。所以,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的厭煩開始擴大,在試圖親自揭開世界的表象的同時也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自量力的可怕,妄圖以卵擊石的沖動,是每一個年輕人無法抑制住的。很漫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抑制的非常成功,只顧學習與考試的成績,其他的一概不聞不問,這造成了我青春像死灰一樣孤寂,使我回想起來就好像我把像祖父一樣無聊的老年生活提前度過一樣。我佯裝不后悔,但人總得后悔點什么,所以我選擇了后悔這個。所以有一道痕愚蠢的問題叫如果有來生,我們依然會如此的,你以為你所有的改變終將踏上歸途,連軌道與細節(jié)都一模一樣。 多年以來,這種形象在我的腦中根深蒂固,他并非很多像小說情節(jié)里是一個缺席或者暴烈的形象,但他就在那里,永遠在那里,帶著一副無力而委屈的模樣,但生活并未給他任何重擊,直到漫長的多年后祖父死掉后也并沒有多大改變,一直在那里,像一個雕塑一樣。這尊雕塑會時不時與我說幾句無關(guān)輕重的話語,黏連著那種語焉不詳而又莫名其妙的憂愁,語氣依然連接著他童年時的模樣,等待一會兒,然后重新待在那里。到現(xiàn)在,我甚至不覺得他能帶給我什么對于未來的指導意義,換句話說,他在那里,就已經(jīng)是全部的未來了。他根深蒂固,使我對未來惶恐異常,我變得不再去描述,只是不斷地被迫接受這斷斷續(xù)續(xù)的形象。我問自己:“他能贖回來些什么呢?” 是的,站立在今天的清晨,他回來了,帶著一如既往地的形象。這個男人昨夜回來了,以一個父親的形象,這近乎于常識一樣與生俱來的東西使我越來越生疏,尤其在我的祖父死掉后,這種感覺強化了我的意念,它促成了我對這個世界保持僵直的模樣。不愿意吐露我最深層的想法,這種迷幻的東西說多了就變得不再重要。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我根本沒有在父母這一代看到過愛是什么,也并沒有在祖父母曾經(jīng)的故事里抓取到什么是愛。所有的細節(jié)都在向我糟糕的展現(xiàn)著人際之間的不可調(diào)和與無論如何都無法融合的矛盾,對立,僵持以及無能為力。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怨斥著他們,那個時候的周遭我只見過他們。但時間在漫長的延宕,當我并不怪他們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一種可憎的成長發(fā)生在了我的身上。我意識到了我身邊的每個周遭都在上演著托爾斯泰曾經(jīng)在扉頁上寫的話,多少年過去了,一直如此,托爾斯泰之前也一直如此?!皬膩頉]有好的婚姻?!币粋€老教授在大學課堂上以玩笑的形式說道。我當時正在課堂下摘抄阿爾貝加繆小說選集中的那些充滿激情的字句。這句話迫使我停下來筆,離開跳出了我父母僵持關(guān)系的模樣,那令人壓抑的氣氛以及令我不知所措的每一個晚上。但我依然想這一切還是有好的,但或許即便有,也都像是離我遙遠到光年之外的小說情節(jié),那里唯美跟真的一樣,我覺得這就是小說最糟糕的一點了。 它太抽象了,但正如我五年級的時候,美好與糟糕共存,而我只是身在其中但卻意識不到。我五年級時候,在下午的課間活動課,一個人躲在一個廢棄的樓與樓之間的走廊,那里有廢棄的鋼鐵、木混、鏟子、鐵鍬、碎屑、方便面袋子,口香糖,塑料瓶子與蓋子,以及更多的屎坨,一坨一坨的立在那里,已經(jīng)被風干,變的僵硬,像一坨雕塑一樣。整個氛圍里都是尿騷味與臭味的混合物。就是在如此的境地,我靠在角落里,眼睛從一個屎坨跳到另一個屎坨之上,耳朵里聽著操場的小孩們?nèi)寺暥Ψ械耐嫠5暮奥?。我竟然開始做深呼吸的動作,這個動作在現(xiàn)在的我看來是那么的不可思議。可能那一個角落是整個校園里最安靜的角落,而我必須勒令自己的是我也是一個小孩子,不應(yīng)該搞得這么深沉與悲傷,那時,什么人都還沒有死。 同樣深沉與悲傷的還有與我同班的另一個小女生,全班活動課都在操場上鬧著,而只有她一個人安靜地坐在一個短暫空蕩的教室里。眼睛由于很早就戴上高度眼鏡而微微地突了出來,這一點生理現(xiàn)象使我當時手扶在窗戶上看向她有著驚悚的感覺。她是我當時唯一見到過的同齡孩子最最深沉與悲傷的,這一點神秘感也隨著時間抹平了,當時的她是單親家庭,她的父母離婚并且她與她的母親一起生活著。想著這該是我那個下午在窗戶上看到她那樣眼神的緣由吧。但班級里畢竟進進出出,而我特意尋找到的那個地方可是一個人也不會出現(xiàn),只有我自己在一個屎尿混合的垃圾場地開始深呼吸。后來的我無數(shù)次想到這個場景以及在夢中重現(xiàn),我都會將自己惡心起來,然后立刻深呼吸。但無濟于事,它那種固化的臭味恒久而綿長,以至于到現(xiàn)在我都能回想起那味道是如何歷久彌新的。我時常拿這件事來自我嘲弄,但總也逗樂不了我自己。 所以我現(xiàn)在愈來愈潔癖,這是我始料未及地變化。我在高考以前可是會好幾個月都不洗澡的人,如今的我卻忍受不了不清爽的感覺,而那個時候我的兩個胳膊肘上布滿了濕疹,即便這種疾病那么要求身體的整潔與干凈我都不在乎。不會因為什么而刻意去洗澡,即使在我用了一種被國家最后因為激素超標而違禁的液體藥治好后,我得出了兩個答案,違禁的東西如果治好了人會不會不會被禁止,就像一個好人迫不得已殺了人會不會不會被判死刑一樣。很簡單,結(jié)果的糟糕不會因為曾經(jīng)的美好而延續(xù),人類在某種程度上,或者很嚴重的程度上是個結(jié)果論的族群,即勝者王侯敗者賊,歷史如此已經(jīng)碾死了很多人了。如今一直在持續(xù),它持續(xù)寒涼,并沒有什么溫暖可言。那個藥名叫海洋,它被禁止了。一個小拇指甲蓋兒的事情我一直執(zhí)拗的記著,像是要復仇一樣。小的時候我們近乎會被所有人罵,長大后我們會近乎罵所有的人。但是我大多時候,并不知道該去罵誰?所以都是在罵自己,直到筋疲力竭。 后來治好濕疹的我步入了高中的后期以及大學以及以后,隨著歲月的深入,我身體外表的舒適某種程度上才能緩解我內(nèi)心焦亂的線頭,我需要理清我那時為什么會這樣以及當我再一次多年以后去到那個屎尿屁的地方時,我都覺得那時的我能堅持好幾個月的課間活動課都窩在這個屎尿屁的地方,我需要徹底理清當時的我在思考什么?或者說思考出了什么?在一個似乎什么都不懂的年紀,我能思考什么?以及這一切該死的回憶對于我現(xiàn)在到底有著什么狗屁意義?以至于導致我現(xiàn)在萬事延宕的性格以及一切都無所謂的姿態(tài),但這無所謂的背后可是幾百個課間活動課20多分鐘的疊加,它強化了我什么?又帶給了我什么? 我的童年如此與我聽到的祖父講給我的他的童年相去甚遠,他是那么快樂以至于我回想起童年并沒有值得我回憶的地方。一切都在催促著我遺忘,它祥和而安寧,沒有任何可以言說的特點。無知在那時使我處在一種漫長的懵逼的狀態(tài)里,以至于我后來才知道,那一年是我父母第一次鬧的最巨大的離婚的時候,是我外祖父即將死去的年份。也是在那一年,我學會了騎自行車。同樣在那一年有一個外省的女生轉(zhuǎn)學到我們班在我的同桌坐了一年,那是我小學六年里最美好的一年。那種人性情感中具有強烈悸動的喜歡情愫也隨之開啟。 她是恰巧被老師安排在了我的座位旁,一年,一閃而過。我似乎幻想了好多種最終的結(jié)局,大都幼稚的無疾而終。當然也是在那一年,我的性啟蒙與幻想變得劇烈而跌宕,我必須誠實地說她是我第一個最具強烈性幻想的對象。也是在那一年,我第一次看色情的片子,耳紅心跳的我還記得當時將碟片塞進VCD中手抖的樣子。我每一次的性幻想飄忽不定,但大都集中于這個女同桌。但她也飄忽來又飄忽去,以至于都不給我緩過神的時間,她就像是一只蒲公英一樣飄走了。直到現(xiàn)在為止,這個小女孩的身影一直固定在那一整年的記憶里,而在之后漫長延宕的情感的世界里變得蕩然無存。我不知道她最終去了哪里,也并不確定她對于我究竟是什么態(tài)度,曾經(jīng)有過什么樣的情愫,以及在此時此刻的多年以后當我反復回憶著有關(guān)我與她的一些常見而幼稚的故事時,我對時間這種東西就敬畏的要命。它帶走了所有人對于這個世界最美好的東西,剩下些糟糕的殘羹剩菜在一攤爛池塘里搖曳著。她在我的所有記憶中就像刻板的木偶,其他的消失的無影無蹤。我很長時間都搞不清楚我們終將會遇到一些終將會消失掉的人,終將會被你忘得一干二凈的事情,就像我不知道死亡到底他媽的是什么的時候,外祖父腦溢血死掉了,而后他的四個兄弟姐妹在他們父親的臨終預言中開始分崩離析,這個老男人在最后的病床上說了些樹倒猢猻散的憂傷之言。我對他并沒有太多的以及,正如我母親對她8歲就死于肺癌的母親沒有多少印象一樣,只記得些閑散的事例,試圖講它們串起來,但也是一個刻板的木偶而已。 一切都無可挽回,像一節(jié)節(jié)鞭炮存在的價值一樣,等著被放掉。每當在過年時看到遠處的鞭炮噼里啪啦燃放時,我的悲傷便無可抑制,很短的時間,它存在價值就是為了脆脆的死亡。每當在這一些灰燼中發(fā)現(xiàn)幾個沒有爆炸的鞭炮時,我就露出了艱難的微笑。如果說這悲傷像黛玉葬花一樣令人矯情的話,那我告訴你的解決方式是我拿著燃著的細小的香,將散落的鞭炮撿起,然后點燃放掉。這個過程伴隨著簡單的刺激,因為有的引線很短,如果扔的不及時炸到自己是常事,長大后就不敢那么玩了,怕意外也怕偶然,一切都必須是要安安穩(wěn)穩(wěn)的模樣,像一個二十多歲的老年人一樣,擔憂著死亡又痛恨著活著,這形成了90后一代人現(xiàn)在的常態(tài)。 童年時刻的悲傷大都轉(zhuǎn)瞬即逝,迎接我自己的就是無休止地尋找沒有燃盡的鞭炮,然后竊喜一般地放掉。以前,我能這樣玩一下午?,F(xiàn)在,我已經(jīng)沒有了新鮮感,只是望著一些孩子們做著與我一樣的事情,在滿是紅碎花的地上尋找著那糟糕的幸存者,抓住它,然后放了它。一切順理成章,一切都伴隨著這些孩子們愉快的笑聲。而我只是在高樓之上的窗戶上望著這一切,想著在多年前語文習作的作文本上,為了湊字數(shù)全文摘抄了黛玉葬花的詞,老師在底下用紅色的筆跡寫道:“我也喜歡這首詞?!蔽铱粗@個“也”字,很夸張地在笑。一個簡單的誤解如此容易,就像我們污蔑與玷污一個人一樣容易。 當我背著書包在某個清晨匆忙地趕到班級時,我的座位旁空空如也,藍色的桌套也沒了,只剩一堆空氣了。她莫名其妙地離開足以震驚當時的我。 講臺旁邊有一個被老師劃分為愛搗蛋不怎么學習的男生說:“你看桌子下面,她給你寫了一封信呢?” 我當時不知所措,但是立刻將桌子翻了過來尋找。很顯然,桌底空空如也,于是我用校服褂子抽了他,校服上的小拉鎖的鐵把子很巧的打到了他的眼睛上,他捂住眼睛痛苦地倒在地上,全班隨著他一聲慘叫全部安靜了下來。我在這之后緩慢地坐到座位上,看著這個該死的男生痛苦的樣子,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活該”。 就在這時,第一節(jié)該死的數(shù)學課開始了,那一節(jié)課我只記得那個留著蓬蓬頭的一個老女人講了一個什么該死的三角形。然后就是這個該死的男生不斷的回頭說他一定會告老師,我并不會忌憚什么,在那一刻我的心里想的是他的不自量力,他以一個壞學生的身份告我一個寫字被老師夸獎、班級圖書角管理員、板報組成員主力、作文有史以來差點滿分等種種,我還可以列舉一系列實力懸殊的東西,并且他不占理,他告老師必輸無疑。所以我只是還給他一個聳肩的動作,示意請便。 那一個上午我都在等待著同樣是一個老女人的班主任來告訴我,我的同桌因為什么離校了,那節(jié)該死的語文課在第四節(jié),我挨過了無聊而乏味的三節(jié)課后終于等到班主任開口解釋說她跟著他的父親又到外省做生意去了。我在想為什么她父親不能留在這里做生意,哪怕在多做一年我們就畢業(yè)了,或許會有一個唯美的告別或者什么都不會發(fā)生,但是這些可能性突然消失。這一次在我未滿12歲的童年的記憶里粗暴的離場,它印刻了好久,直至現(xiàn)在。我依然耿耿于懷。 忽然,這個該死的男生選擇在這個時候插話:“老師,他用拉鎖把我的眼睛打傷了,我的眼睛里有一個紅道子,你看?”并且用食指指著我。 這個時候我也依然沒有慌張,老師過去詳細地看了一眼他的白眼球,然后把我倆叫出去,問我:“為什么抽他?” “他騙我!”我說。 “你騙他什么了?” 這個男生講了那件事之后,老師露出了一種奇異的樣貌,她看著我,忽然小聲而緩慢地對我說:“你這是早戀啊,孩子!” 我忽然被這個老女人迅速并且武斷地診斷驚呆了,我說:“她都不知道我喜歡她呀!” “但是孩子,你知道什么是喜歡嗎,什么又是愛嗎?”她用一只蒼老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問我,很顯然,我并不知道答案,事實上,我直到現(xiàn)在為止才比較清晰地給出了我自己堅定的答案,而在那個時候,這個問題近乎于天問,我當然更吃驚了。因為這個老女人突然地借題發(fā)揮的手段,使我瞬間對一切安慰都覺得是多余的。換句話說,借題發(fā)揮是人類總愛用的手段,歷史上的無數(shù)戰(zhàn)爭與屠殺就是這么形成的,用一個借口屠一城之軍民。有時候,迷幻地使我感覺我根本不該被生在這個世界上。這個世界缺水已久,人人都是干渴的人。 當然,老師忽略了這個該死的男生那白眼球里的紅道子,但老師讓我向他道歉,說:“孩子,畢竟是你先動手的???” 我不情愿地道了歉,他不情愿地接受了道歉。然后把我們叫回去,入座,她拿起粉筆,在黑板的正中央寫了一個大大的“愛”字,然后問我們:“你們知道什么是愛嗎?”用中指指節(jié)在這個字的中間敲了三聲。 全班啞然。 她接著說:“你們根本不可能知道,老師到了這個年紀都還沒有完全弄懂,你們怎么可能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涵義呢?你們口中現(xiàn)在的那些情啊愛啊都簡單而直接的,或許等到你們都長大了,你也許才會有自己的答案。而這個答案得到的過程絕不會很輕松,你們現(xiàn)在所做出的任何事情都要謹慎,你們現(xiàn)在的主要目標是學習,知道嗎?而非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還有一年馬上你們就要考學校了,你們可要抓緊了......” 她說的很有道理,即使在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依然很有理。所以我曾幻想過如果我們現(xiàn)在將曾經(jīng)的同學聚起來再一次問問他們愛是什么,他們會有答案嗎? 后來,那個該死的男生的家長找來了,說是要我陪醫(yī)藥費之類的,因為他的眼睛白眼球里確實有一道明顯的紅道子。這件事情被班主任給擋了下來,所以后來在六年級的時候,我給這個老女人寫了一封信,恰逢我感冒發(fā)燒的時候,我在上午取卷子的時候在樓道下樓的時候遞給了她,她在下午家長會的時候竟然當著所有家長的面讀了我這一封信,同時,當著我第一次去開家長會的父親。他回來后向我激動的問詢,而我真實的目的是為了用一封信的作用來中和我沒考好的那門該死的數(shù)學課,果不其然,89分,而這件事確實也中和了我母親歷來對我因為成績低而報出的打罵,她也問我寫了什么,而完全忘了89分的數(shù)學卷子。 “我是你手中放飛的鴿子......”我只記得那封信中這么幾個字,這句話是在那個屎尿屁的角落里撿到的一張舊報紙上左下角的一則不知道是誰寫的大致是對老師的贊美詞中摘抄下來的。這十來個詞我第一次看到就印象深刻,一直深刻到現(xiàn)在我開始了質(zhì)疑,為什么鴿子會落到你的手里,它難道不應(yīng)該是來去自由的嗎?鴿子被規(guī)訓之后的放飛貌似我們對于它給予了最大的仁慈,這種擅于安置斯德哥爾摩綜合癥的人們,權(quán)力總會找到合適的解釋,總會找到一個又一個合適或者生造的詞匯去解釋一個前人解釋過的解釋,一直循環(huán)解釋,一切都是過度解釋,我們就是被置身于這樣循環(huán)的世界中,我也得被迫解釋。而你們所看到的一切,也都是解釋堆砌起來的??晌铱傇趩栕约海骸拔揖烤苟裁茨??”你們有懂什么呢?我再強調(diào)一遍,懂什么呢? 所以,我對愛在當時確實不懂,根本不懂,對喜歡也根本不懂,但是我懂一件事情,就是我在那一年去班級里的唯一動力就是看到她,看到她坐在我的座位旁邊。我懂的是我就是想看到她,別的人我都不想看到,我不想看到那些老女人,那些該死的男生以及很多在我周遭可有可無的東西。那一刻的純粹使我現(xiàn)在感到震驚。一切在那個時候都單一的要命。 必須肯定的是,也就是在她離開后,我才開始躲進那個屎尿屁的角落里開始安排著自己的人生——中學,高中,大學,工作,結(jié)婚,生子,然后呢,就是死亡了。但是現(xiàn)在我既沒有工作也沒有結(jié)婚,我考研了,以近乎我自己都不能理解我的模樣竟然連續(xù)考了兩年。這一個安排在五年級幼稚的腦袋中根本想不到。一切安排都會垮掉,每一座橋與每一座樓都不結(jié)實,身體也不會結(jié)實,死亡突然蒞臨時那茫然無措的樣子總像是宣告了你一生執(zhí)著于往昔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奮斗都是過眼云煙一樣,而那時的我對于過眼云煙的可怕簡單地停留在了她為什么沒有與我說一句再見就走掉了?;蛘吒愀庖稽c,她憑什么要與你說再見呢? 這是我在那時經(jīng)歷的第一次失落,是一種年幼的失落。我誰都沒有告訴,我只是在我內(nèi)心里強調(diào)著,似乎一切都太早了,一切都是我能力范圍之外的,而在當時的我看來,一切又都恰到好處,它并沒有斷斷續(xù)續(xù),那一整年我所有的活動都清晰而自然,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樣子。所以我很羨慕當初我的樂觀,但是不久之后,悲觀就占據(jù)了我全部的思索,直至現(xiàn)在。 我數(shù)次我對我自己強調(diào),美好持續(xù)不了多久的,我與周遭有共鳴的地方并不多。但當祖父于很多年后死掉的時候,我與周遭的共鳴開始加大。祖父說他年輕的時候找江湖游醫(yī)看過面相和手相,說他能活到98歲,他也這么說給我聽的。但是他81歲就死了,其實已經(jīng)很老了。但當死亡擊碎這個玩笑一樣的寓言時,我總覺得祖父死的很及時,他的死迅速拉大了他兒子這段婚姻中最大的裂痕,以一種近乎荒誕的方式,帶著某種神旨一樣的預言:“你爺爺?shù)臓敔斁褪撬肋^去的?!碑敃r祖母像預言一樣地高談闊論道。 祖父睡死在了遙遠的一個農(nóng)家院里,我于深夜奔去,凝視著蓋著黃布的尸體以及那褶皺的臉,正如他生命最后八年的樣子,獨自睡著,不愿與人交談,自顧自地說話。他的身邊圍著嘰嘰喳喳的家人們,討論的話題無聊且令我煩躁無比,家長里短的事情車轱轆話說來說去也辨不清一二三四,于是我在心中又默念著數(shù)字,二、四、六……希望這惱人的談話趕快結(jié)束。但它結(jié)束不了,在一家人于夜間守靈的整個夜里,這種淅淅索索的談話聲音一直持續(xù),直到后半夜里,我們都挨不住了,我斜著身子蜷縮在一個狹窄的椅子上艱難地睡著,迷迷糊糊地以為過年了。 很多年前的年夜,我還會與祖父一同睡在他的單人床上,但最后八年里,我并不想這樣。因為我的神經(jīng)在大學四年寢室室友惱人而該死的呼嚕聲、說夢話、癲癇病里被折磨的夠嗆,我每一個夜晚只要有條件都會盡量躲避一切噪音。多年以來我都期求一個安寧的夜晚,但都無濟于事。即便在祖父死掉的當天夜里,我還是聽到了家人睡著后的呼嚕聲??纱髲d里還躺著一具尸體呢!這種感覺異常詭異,在清晨時分我確認了好一會兒才確定昨夜不是過年,而是祖父死掉了,那是多年以來晚上睡覺的時候屋子人最多的時刻,除了想著是不是過年,還想著是不是我在去往大學的火車上。 祖父的死亡訃告上寫的是因病死于家中,這是一些小人物向另一些小人物在歷史底層里最低限度的隱瞞。死亡的原因總是形同虛設(shè)的,歷史總是更關(guān)注死亡的意義。歷史上各大形形色色的大人物的真實死因就是這些隱瞞的疊加,最低限度的邪惡疊加成了最大的善意,這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拒絕脫光,但也由不得歷來的人們將之列入蕩婦的行當。所以,我一度在歷史的蹺蹺板上失去了平衡,摔落到地上。 年歲的遞增只教會給我一樣東西,拒絕相信。當歷史上善與惡的界限一再模糊時,我再一次對自己強調(diào),你他媽咿呀學語時所告訴你的一切常識都在崩塌,你所依靠的真理都在全面崩塌,以山崩地裂的速度擊碎你曾經(jīng)所有相信的一切故事,那故事中總是包含著最幼稚的正義、公平、美好與愛意。而這故事里的死亡總是一切的終結(jié)。 死亡令生者恐懼的是它帶走了一切習以為常的東西,很多時候,它也并不公平。它根本抹不平這個世界上任何等級的溝壑,它甚至一直在拉大乃至加深它,我夢語中的他們是父母在我的夢中又死了一遍,面對他們的死亡,我強迫要求自己悲傷一點,更悲傷一點,最好不要放置任何微笑、寬容、愛與任何暖色調(diào)的東西。但是我站在河對岸,一切都抵達不了,他們的墳?zāi)乖趯Π?,一切都在對岸,而河水太深,我只能望望而已,不斷地問著自己到底還剩什么呢? 當然,在清醒的時刻我也常常將他們設(shè)想的死了一遍又一遍,所以在我的夢中他們的死總在強化著我假設(shè)的思考。祖父母以及母親,他們的父母其中一方大都很早就死亡了,而只有這個男人的父母活得很久,久到他似乎總是有恃無恐的樣子,生命延宕到60歲左右,根據(jù)母親的描述,他依然是二十年前的樣子,一種無能為力的象征,一種總給我反面典型的形象。有太多太多次,我都想與之正面爭吵,但都忍耐了下來。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與之對話,也不想對話,因為這對話總會滑落到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語,徒增叨擾。所以我盡量躲避與沉默,以保持我的冷靜。 所以,當我摔上家門走出來時,我在恍惚地意識到我該去哪了?昨夜的那個夢里,我站在對岸望著遠處的兩座小墳包,這明顯是一種古老的處境,而我并沒有意識到河水開始漲潮,而我視死如歸的站著一動不動,我目送著自己的死亡,此時此刻,任何祈禱都是徒勞的,你唯一開心的是你即將告別這個操蛋的世界,不用在受它的鉗制,不用在受它的侮辱,不用在忍受,不用再諂媚,不用再偽善地相愛,不用再遭受任何故事,因為你的死亡就是你此生唯一的故事。 我終究總是從那個溺水的夢中清醒,漸漸地清醒,伴隨著極度不舒服地夢魘的狀態(tài)。在潮水漸漸地褪去的時候,聽見身后有人問我:“你為什么是濕漉漉的?” “我掉到河里了?!?/span> “這河水很淺呀?”她說。 這時我才意識到面前這條河流并沒有那么深,水只是沒過了我的雙腳,河對岸也并沒有兩座墳包,但我卻并不能向她很好的解釋我為什么濕漉漉的。但我問:“你是誰?” “我路過,看到你站在河里發(fā)呆,好奇,所以來問你的?!?/span> “那你問完了嗎?” “問完了呀?” “那,你可以走了?!?/span> “可是你什么都沒有回答我???” “我說了我掉河里了呀?” “但是河水很淺呀?” 對話總是這樣重復與循環(huán),像那些令我厭煩的家長里短的談話一樣,于是我不耐煩地問道:“那你想得到什么樣的答案呢?” “嗯……那就掉河里吧,這應(yīng)該是一個好的答案?!彼f道。 “不,它只是一個答案,并沒有什么好的什么壞的。你要去干嘛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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