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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當(dāng)長安大慈恩寺的牡丹花漸次開放時，一年一度的春闈便也來臨了。大齡考生孟浩然，躊躇滿志地走入考場。這年春闈的應(yīng)制詩，詩題是《長安早春》。孟浩然最擅長寫景，看到這個題目，最是得心應(yīng)手，提筆就洋洋灑灑寫了下去。擱筆交卷，孟浩然勝券在握，認(rèn)為這次必定榜上有名了。好不容易盼到了放榜之日，孟浩然興沖沖去看榜單，從頭看到尾，從尾看到頭，哪有他孟浩然的名字？滿腔熱血頓時化成一片悲哀，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沉，一顆心更是像跌落懸崖般，沒有了依托。孟浩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閑云客棧的，只知道自己一回到屋子，就仰頭倒在了床上，感覺天地之間一片空茫。“砰，砰，砰?！遍T外響起幾聲清脆的叩門聲，“孟兄，在嗎？是我。”王維那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他知道孟浩然此次榜上無名，知道他心里一定不好受，便急急趕來看他。聽到王維的聲音，孟浩然頓時心頭一熱，鼻子發(fā)酸，趕緊清了清嗓子，應(yīng)聲道：“門沒鎖，你進(jìn)來吧?！?/span>看到孟浩然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出神，王維知道此時說什么都很蒼白，便什么都沒說，只在孟浩然床邊坐了下來。“孔夫子說，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我已四十出頭，卻還在科舉門外徘徊。摩詰，我是不是很沒用？”王維拍了拍孟浩然的手，安慰他道：“不，孟兄，英雄不問出路，科舉只是其一，并非唯一，你千萬不要妄自菲薄?！蓖ｎD片刻，王維提議道，“孟兄，張少監(jiān)向來很是賞識你，你不妨請張少監(jiān)幫你引薦引薦？”聽到這個提議，孟浩然原本空茫的眼神，忽然有了一絲亮光。他直起身子，問王維道：“摩詰，你是說，如果張少監(jiān)愿意引薦，我還是有可能入仕的？”“嗯，張少監(jiān)求賢若渴，任人唯賢不唯親。以兄之才華，到集賢院謀個職務(wù)，不是不可能?！蓖蹙S坦誠相告。“好，我這便寫首自薦詩，煩你幫我?guī)Ыo張少監(jiān)可好？”看孟浩然一氣呵成，王維點頭叫好道：“好一句'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八百里洞庭的闊大境象與壯偉景觀頓時躍然紙上、盡收眼底。孟兄，你的這首自薦詩，注定會成為一首山水佳作?！?/span>“摩詰，洞庭雖好，到底是'欲濟(jì)無舟楫，端居恥圣明’。但愿張少監(jiān)能讀懂我的心事，給我一個入仕的機(jī)會?！?/span>“孟兄，我倒覺得，你當(dāng)面送呈張少監(jiān)，更能表明你的誠意。明日我在集賢院當(dāng)值，你帶上此詩，我陪你面見張少監(jiān)。”“好，多謝摩詰處處替我籌劃，明日我一定赴約?！?/span>次日中午時分，孟浩然如約來到集賢院，王維陪他去找張九齡。張九齡已經(jīng)知道孟浩然落榜一事，見他主動前來，便招呼他們落座。孟浩然趕緊拿出昨天寫好的《望洞庭湖贈張丞相》，恭恭敬敬地送到張九齡手上。張九齡一氣讀完，頷首微笑道：“幾日不見，你的山水詩寫得愈發(fā)好了?！?/span>三人正閑聊間，忽然下人來報：“張少監(jiān)，圣人駕到，請速速接駕?！?/span>唐玄宗突然來訪，張九齡和王維都心頭一驚，孟浩然更是緊張得非同小可。王維急中生智，讓孟浩然暫且躲到屏風(fēng)后面，他和張九齡出去接駕。說話間，唐玄宗已經(jīng)大踏步走了進(jìn)來，張九齡和王維連忙跪地迎駕。唐玄宗有意無意看了一眼王維，想起那個讓妹妹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人正是眼前這個九品校書郎時，心里不由一陣好笑，隨即看著張九齡道：“張愛卿免禮平身。”張九齡引唐玄宗落座，唐玄宗隨意大量了在場諸人，說：“聽說張相身體欠佳，在家休養(yǎng)有些時日了。集賢院上下事務(wù)，都由張愛卿打理。朕閑來無事，便來看看，你們不必拘禮。”“多謝圣上信任，九齡定當(dāng)一心一意、鞠躬盡瘁，不負(fù)圣上所托?！?/span>“如此朕就放心了?！碧菩诘皖^用茶，一眼看見旁邊的案幾上有三盞冒著熱氣的茶，眉頭微蹙道，“莫非還有人在此？”張九齡不敢隱瞞，忙據(jù)實稟奏道：“臣不敢欺君，確有一人在此。不過他身無功名，只是一介白衣，不能面見圣上，故臣讓他回避了?！?/span>“無妨，讓他出來吧?！碧菩趽]了揮手，不以為然道。“多謝圣上恩準(zhǔn)，臣這就去領(lǐng)他出來。”張九齡小心翼翼道。王維心中一陣驚喜，如果孟浩然能在圣上面前好好表現(xiàn)，這倒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jī)會。不多時，張九齡就引著孟浩然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了出來。孟浩然雙膝跪地，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俯伏在唐玄宗面前說：“山人襄陽孟浩然叩見圣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張九齡趁機(jī)向唐玄宗介紹道：“孟浩然雖無功名，但很會寫詩，尤其是山水詩，在襄陽一帶小有名氣?！?/span>唐玄宗打量了孟浩然幾眼，笑道：“既然張愛卿夸你會寫詩，你就吟一首詩給朕聽聽吧。”猝不及防見到圣上，孟浩然已經(jīng)夠緊張了，如今聽到圣上讓自己當(dāng)場寫詩，更是嚇出一身冷汗，腦袋里更是一片空白。來不及細(xì)想，只好硬著頭皮吟道：“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span>唐玄宗剛聽到這一句，就眉頭一皺，心中不悅：“張少監(jiān)夸此人會寫詩，沒想到此人竟是一派胡言，說什么不要在朝廷當(dāng)官上奏章了，還是回南方老家隱居田園吧?！?/span>孟浩然并未察覺圣上的不滿，繼續(xù)顧自吟了下去：“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白發(fā)催年老，青陽逼歲除。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span>唐玄宗聽罷，臉色完全陰沉了下來，尤其是聽了“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一句，更是分外刺心，看著孟浩然冷笑道：“你既然不想當(dāng)官，那還請別人引薦你作甚？你不才也就罷了，還說什么明主棄？真是荒謬之至！”“山人孟浩然沒見過世面，情急之下，口不擇言，還請圣上息怒?！币慌缘膹埦琵g見事情弄巧成拙，心里很是著急，忙替孟浩然打圓場。“張愛卿不必說了。集賢院要集天下賢士而用之，而不是那些不知輕重的書蠹。張愛卿好自為之?！闭f完，唐玄宗陰沉著臉，拂袖而去。恭送圣上走遠(yuǎn)后，張九齡看著孟浩然，深深地嘆了口氣：“你剛才吟的詩，成何體統(tǒng)？唉?！?/span>“張少監(jiān)，我，我……”孟浩然又怕又悔，一時說不出話來。“張少監(jiān)，我理解孟兄的心情，猝不及防之下，確實容易亂了方寸?！蓖蹙S端給張九齡一盞熱茶，請張九齡緩一緩心情，再轉(zhuǎn)頭看向孟浩然道，“孟兄，方才你若能將《望洞庭湖贈張丞相》吟給圣上聽，想來結(jié)果就會兩樣了?！?/span>“是啊，'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這是何等恢弘壯闊、氣魄高遠(yuǎn)的詩，這才是盛唐詩人應(yīng)有的氣象。圣上聽了這樣的好詩，就不會是這樣的局面了。”張九齡一邊搖頭，一邊感慨不已。被張九齡和王維如此一說，孟浩然愈發(fā)懊悔不已，立在原地，潸然淚下。他知道，一切都已覆水難收，這輩子，他將永遠(yuǎn)與仕途無緣。孟浩然心灰意冷地離開了集賢院，本想等好友李白來長安一聚，但經(jīng)過這件事后，無顏留在長安，決定先回襄陽老家。王維勸他不必灰心，從長計議，以后再尋出路。幾天后，孟浩然啟程返鄉(xiāng)，王維送他到灞橋。臨別之際，王維安慰孟浩然道：“十多前，好友綦毋潛落第，我也是在這里送他還鄉(xiāng)，當(dāng)時他也心情低落。四年前，綦毋潛再次赴京考試，終于進(jìn)士及第，如今已官授宜壽縣尉。所以，孟兄不必妄自菲薄，將來必定厚積薄發(fā)?！?/span>“摩詰，謝謝你一直鼓勵我。老天已經(jīng)給了我機(jī)會，是我自己沒把握好，怨不得別人。”通過幾日的反思，孟浩然的心情已經(jīng)平復(fù)了許多。“孟兄，天無絕人之路，我寫了一首詩，送你留個紀(jì)念吧?！蓖蹙S向孟浩然抱了抱拳，徐徐吟來，“杜門不復(fù)出，久與世情疏。以此為良策，勸君歸舊廬。 醉歌田舍酒，笑讀古人書。好是一生事，無勞獻(xiàn)子虛?！?/span>“摩詰，愿有朝一日，你能來襄陽看我，咱們一起'醉歌田舍酒，笑讀古人書’！”孟浩然朗聲笑道，“愚兄我身無長物，也只能作詩相酬、略表心意了。”說著，孟浩然看著灞橋的大好春色，開口吟道：“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歸。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當(dāng)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只應(yīng)守索寞，還掩故園扉?！闭f完，向王維抱了抱拳，便躍然上馬，揚(yáng)鞭而去。望著孟浩然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王維細(xì)細(xì)品味著“當(dāng)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不由陷入了沉思。孟兄慨嘆自己無人援引，只好甘守寂寞，回鄉(xiāng)隱居。和孟兄相比，他是多么幸運！一路走來，他得到過岐王、裴耀卿、房琯、張九齡等許許多多貴人的提攜和幫助，如果沒有他們，他今日可能也和孟兄一樣，只能在老家“笑讀古人書”了。當(dāng)然，還有一個貴人，比他們對他的幫助還更多，只是他不愿面對、不愿承認(rèn)罷了。想到這里，他不由撥轉(zhuǎn)馬頭，向東都洛陽方向看去。已經(jīng)幾個月過去了，不知她姊姊身體是否好轉(zhuǎn)？不知她何時回到長安？如果蓮兒能讓她開心，待她回到長安后，他愿意讓蓮兒多去陪陪她。（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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