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作者簡介

楊兆清（1883—1936），又名慶保，字澄甫。楊祿禪之孫，楊健侯第三子。體格魁偉，性情和順。少時習(xí)文，立志學(xué)“萬人敵”本領(lǐng)。后繼承家學(xué)，精通太極拳藝理。得祖、父精心調(diào)教，加之秉心悟?qū)W，練就一身柔中寓剛、綿里裹鐵的太極拳功夫。畢生致力于太極拳術(shù)的推廣與傳播，是民國年間最具代表性的太極拳傳人。早年進京輔佐父親教拳，不久便名震京城。1919年，擔任第二次全國國術(shù)比賽裁判。1928年，任中央國術(shù)館教務(wù)長兼太極拳教員。南下教拳期間，巡游于南京、上海、杭州、廣州、漢口等地。1930年，定居上海。著有《太極拳使用法》和《太極拳體用全書》。所傳弟子眾多，不乏名人權(quán)貴，僅知名者就有四十余位，如武匯川、田兆麟、董英杰、褚桂亭、陳微明、葉大密、李雅軒、牛春明、王旭東、閆仲魁、李得芳、姜廷選、徐岱山、郭蔭棠、張慶麟、楊開儒、鄭曼青、傅鐘文、崔毅士、濮冰如（女）等。有四子，名振銘、振基、振鐸、振國，均承家學(xué)，人譽“楊門四杰”。

（附圖為楊澄甫和妻、子合影照）

二、《太極拳使用法》簡介

1931年1月，楊澄甫著、弟子董英杰協(xié)助整理的《太極拳使用法》一書由文光印務(wù)館印刷發(fā)行。扉頁題寫“國粹體育”、“養(yǎng)就精氣神，   練成玲瓏體”。附楊健侯、楊澄甫以及楊澄甫弟子田兆麟、武匯川、董英杰、王旭東、閆仲魁、李得芳、楊振銘、姜廷選、褚桂亭、李椿年、徐岱山、郭蔭棠、張慶麟、楊開儒肖像照。接著介紹“張三峰先師傳拳譜”，分五個傳承支系：“三峰師傳山右王宗岳”、“祿禪師傳”、“澄甫老師傳”、“田兆麟傳”、“董英杰傳”?！短珮O圖式》并附注解：“太極圖之義，陰陽相生，剛?cè)嵯酀ё內(nèi)f化。太極拳即由此而出也，推手即太極之圓形?！苯酉聛硎钦膬?nèi)容。

三、《太極拳使用法》評析

該書《太極拳原序》實則為一篇“張三峰傳”，依舊沿用許寵厚之說。由此可見，楊祿禪一脈太極拳信奉“張三豐（或'峰’）創(chuàng)太極拳說”。但是，從學(xué)術(shù)角度而言，如果將太極拳創(chuàng)始人的桂冠扣在那位“不飾邊幅，人皆呼為張邋遢”的臟兮兮、半人半仙的“張三豐”頭上，實不可取，有待商榷。此一話題之后筆者還會進一步解讀，此不論述?！稐畹摱U先師軼事》，記述了楊祿禪和一少林武僧比手事件，其中有楊祿禪“掌中擒燕”的故事情節(jié)。

該書兩篇《序》，一為董英杰所作，一為田兆麟而寫，均寫得短小簡潔。其中，董序主要記述其從師楊澄甫學(xué)拳的經(jīng)歷。

《凡例》有兩則，其中第一則主要介紹練拳時的注意事項，比如“初學(xué)每日可學(xué)一兩式，不可粗率。”“早晨練拳最相宜?！薄岸炀毻晁俅┮路制涫軟??！薄跋奶炀毴铮f不要用涼水洗手，恐其悶火?！薄熬毻瓴豢杉淳妥尚凶呶宸昼?，使血脈調(diào)和”等。殷殷囑托，躍然紙上。

所謂《祿禪師原文》，包括《王宗岳原序》等，實為武禹襄《打手要言》一文中的節(jié)選，此處不做多解。

《太極拳十三式》共介紹78個拳式，和其弟子陳微明著《太極拳術(shù)》一書中介紹的拳式相同，故不贅述?！毒氀莘ā芬还?jié)采用了楊澄甫于1928年前后于杭州拍攝的系列拳照，這是楊祿禪家族太極拳傳人最早的系列拳照之一，彌足珍貴，對當今的所有太極拳傳人都有示范作用，望讀者珍惜。此套拳照較之于陳微明《太極拳術(shù)》中的楊澄甫拳照明顯有了變化，呈現(xiàn)出舒展大方、中正飽滿、端莊渾厚、雍容高貴、氣勢磅礴的特點，更具大家風(fēng)范，我輩后學(xué)當悉心揣摩和體悟。此節(jié)還附有《身法》與《練法》。所謂“身法”共十條，即“提起精神  虛靈頂勁  含胸拔背  松肩墜肘  氣沉丹田  手與肩平  胯與膝平  尻道上提  尾閭中正  內(nèi)外相合”；《練法》包括“不強用力  以心行氣  步如貓行  上下相隨  呼吸自然  一線串成  變換在腰  氣行四肢  分清虛實  圓轉(zhuǎn)如意”。這些均為經(jīng)驗之談，太極拳練習(xí)者需銘記于心。書中示范的37個拳式“對敵圖”攻防用法，由楊澄甫和弟子演示，圖文并茂，學(xué)者可自行摩學(xué)體會。

《太極槍》是公開出版物對太極拳槍術(shù)的最早記載，為本書的一大亮點。書中介紹的為對扎槍法，狀如推手。其技術(shù)定位并非僅僅為了鍛煉槍的擊刺技術(shù)，更大程度上是太極拳推手的延伸，體驗在手臂延長的情況下如何熟練運用太極拳推手技法。

《八門五步》《八門五步用功法》《粘黏連隨》等14則拳論，此后又豐富為32篇，稱為“三十二目太極拳譜”。又增益至“四十目”，仍稱“三十二目太極拳譜”或者“楊家太極拳老譜”。這些篇章是不同時期、不同人士的拳論集成，水平參差不齊。有的寫得相當精辟，有的差強人意；有的富有文采，有的讀起來還有些拗口。從拳理拳法角度而言，多為實踐之積累總結(jié)，讀者可資借鑒與參考。

據(jù)有關(guān)資料記述：《太極拳使用法》出版后不久，楊澄甫便覺得“文字俚俗”，曾一度將書鋪未出售之書收回銷毀，故原版書流傳不多。后來，董英杰和楊守中分別于泰國、香港出版過該書。1983年，北京中國書店再次復(fù)制出版，從而使得《太極拳使用法》得以廣泛流傳。筆者以為，盡管該書在篇章結(jié)構(gòu)的設(shè)置上層次不太清晰，語言文字間有江湖俚語，比如《雜說》一節(jié)中的“有禮”、“不錯”等。但是客觀而言本書依然具有一定的水準，而且為日后出版新作做了很好的鋪墊。

四、簡述《太極拳體用全書》

1934年2月，楊澄甫在《太極拳使用法》的基礎(chǔ)上，重新整理修訂，由上海大東書局出版了《太極拳體用全書》。“校者  永嘉鄭曼清  吳江黃景華”。本書依然采用楊澄甫于杭州所拍攝的系列拳照，內(nèi)容多未脫離《太極拳使用法》，主要在層次上做了調(diào)整，文字上多有潤色，使之條理清晰，層次分明。書前也緊跟民國時期的潮流，邀請名人政要題寫書名和題詞。該書初版時由錢名山題寫書名，錢是當時著名的書法家和詩人，人稱“江南大儒”。題詞者有蔣中正、吳思豫、蔡元培、張人杰、李煜瀛、吳鐵城、張乃燕、朱慶瀾、張厲生、龐炳熏、耿毅、黃元秀、李屏翰等。這些人士個個來歷不凡，比如題寫“鍛煉身心”的蔣中正，為國民政府主席、中央政治會議主席和軍事委員會委員長；題寫“可以御侮，可以衛(wèi)生，愿以此有百利而無一害之國粹，為四百兆同胞之典型”的蔡元培，為國民政府大學(xué)院院長、中央研究院院長和監(jiān)察院院長。上海市長吳鐵城題寫“國術(shù)精華”。常年任職于軍政兩界，時任全國航空建設(shè)委員會委員張慶瀾題詞最長，對著者極盡贊美之詞，稱“廣平楊子，抱璞守真；精研技擊，太極鴻鈞?！薄皸钭釉煸?，譬如北辰；振衰起弱，致國維新?！钡取顸h中央組織部部長張厲生題寫“后學(xué)楷式”。時任中國駐比利時大使張乃燕題寫“寓剛于柔”，曾當選為國民黨中央執(zhí)委會常務(wù)委員會主席的國民黨四大元老之一張人杰題寫“自強不息”，另一位四大元老李煜瀛題寫“真善美”，南京國民政府首都警察廳廳長吳思豫題寫“龍騰虎臥”，國民黨政府軍陸軍第四軍軍長龐炳勛題寫“民族精神”等。1948年10月，楊守中于廣州中華書局（香港印刷）修訂再版此書時，書命題寫者由時任淞滬警備司令部參謀長的歐陽駒所取代。這么多超級大咖為本書揮毫，即便在流行黨政軍界要員為武術(shù)圖書題詞的民國，也是他人所望塵莫及，由此可見楊澄甫在當時社會上的崇高地位和重要影響。

（附圖為'初版本’和1948年'再版本’封面照片）

“初版本”于題詞后附有“健侯老先生遺像”，“少侯大先生遺像”以及“著者”楊澄甫像。接著是“張真人傳”、“鄭（曼青）序”和楊澄甫“自序”以及“例言”，然后進入正文。首先是太極拳套路介紹，自“第一節(jié) 太極起勢”始，至“第九十四節(jié)  合太極式”止，一節(jié)一幀拳照，附詳細文字說明。接下來，介紹推手。后附拳論依次為：《太極拳論》《明王宗岳太極拳論》《十三勢行功心解》《十三勢歌》《打手歌》。書末為《勘誤表》，對內(nèi)文40余處別字進行了更正。

《太極拳體用全書》自出版以來便受到普遍歡迎，曾先后十余次再版、改編印刷發(fā)行，內(nèi)文不斷有所調(diào)整。比如，1957年5月，作為“太極拳叢書”之一，人民體育出版社根據(jù)“初版本”翻印出版了《太極拳體用全書》橫排本。該版刪去了原書的題詞、傳、序及例言，增加楊澄甫經(jīng)典論述《太極拳之練習(xí)談》和《太極拳術(shù)十要》。

（附圖為人民體育出版社兩次再版設(shè)計的封面照片）

民國時期，是太極拳極度繁榮的時代。可謂名人輩出，著述頗豐。但是，不得不正視這樣一種現(xiàn)象，此時期的太極拳界真?zhèn)坞s陳，太極拳著述良莠不齊。八十多年過去，對于今天的太極拳傳承者而言，參考、學(xué)習(xí)的確存在一定的難度。那么，楊澄甫——作為楊祿禪之孫，其著述無疑會起到指導(dǎo)性的、正本清源的作用。正如楊澄甫在《自序》中所寫：“太極拳只有一派，無二法門，不可自眩聰明，妄加增損，前賢成法。……如有可改之處，昔人亦已先我行之矣，烏待我輩乎？愿后之學(xué)者，弗惟外之是貌，而為內(nèi)之是求。欲進精純，期日可待。要之拳式細目，非取形似，必求意合。惟恐私心妄改，以誤傳誤，易失體用之真?zhèn)?，以致湮沒昔賢之本意。茲照舊本校正，以垂為正范。”

顯然這段話是有針對性的，作者針對當時一些毫無根據(jù)的“創(chuàng)編”太極拳套路、練法等現(xiàn)象而言。時過境遷，此語依然振聾發(fā)聵，不失其警示作用。

民國時期，楊澄甫、楊少侯、吳鑒泉、田兆麟等太極拳傳人紛紛離開北平南下傳拳，太極拳由北到南，風(fēng)靡一時，許多黨政軍要員以學(xué)習(xí)太極拳為風(fēng)雅之事。故引得其他拳術(shù)傳人羨慕，有投機取巧者便混入其中，比如上文介紹的馬永勝就是典型代表。他本不通太極拳，卻能雜取多種拳術(shù)的招式，重新組合編排，叫做“新太極拳”，就想招搖撞騙而從中牟利。還有象萬某，他本是學(xué)自然門功夫的，覺得教太極拳可以飛黃騰達，于是匆匆在國術(shù)館學(xué)了數(shù)日楊門太極拳，便自編一套“原氏太極拳”，宣稱傳自于張三豐，還在報刊上發(fā)布和楊澄甫有過節(jié)的不實報道，大肆炒作?？上?，沒能撈到多少油水，轉(zhuǎn)而又去練他的自然門了。諸如這樣的例子在民國已不鮮見。所以，這也是筆者整理《太極拳著作評析》的初衷之一。希望以此為切入點，帶大家和筆者一起回憶往事，回首太極拳曾經(jīng)走過的歷程，從而真正做到不忘太極拳的初心。

楊澄甫在書中闡述的拳理、拳法，以及示范演練的太極拳套路，同樣起到引領(lǐng)方向的作用，成為所有太極拳修煉者摩學(xué)的范本和楷式。他在《例言》中強調(diào)：“太極拳之主體，貴在動靜有常，故練時舉步之高低、伸手之疾徐、運動之輕重、進退之伸縮、氣息之宏細，顧盻之左右上下，腰頂背腹之俯仰，須知各有常度，不可或高或低、或疾或徐、或輕或重、或伸或縮、或宏或細，或左右上下俯仰之不均也。惟步之高低、手之疾徐，如能得有常度，則亦不必拘其高低疾徐之有一定法則也。”“太極拳要點，凡十有三，曰：沉肩垂肘、含胸拔背、氣沉丹田、虛靈頂勁、松腰胯、分虛實、上下相隨、用意不用力、內(nèi)外相合、意氣相運、動中求靜、動靜合一、式式均勻。此十三要點之觀念，缺一不可，學(xué)者希留意參合也。”這些都是練習(xí)太極拳的行工指南，必須照此修煉，否則就偏離了太極拳的軌道，便不屬于太極拳的范疇。那么，什么才是太極拳呢？楊澄甫在《太極拳之練習(xí)談》中給出了明確的解釋，“太極拳乃柔中寓剛、綿里藏針之藝術(shù)?！?/strong>這句話就是對太極拳最基本的，也是最準確的定位。許多人常講“太極拳講究剛?cè)嵯酀?，這樣說其實表述得不夠準確。太極拳肯定要做到“剛?cè)嵯酀?，這本身沒有錯，可“剛?cè)嵯酀钡娜g(shù)不一定就是太極拳。少林拳中的有些拳種也講究剛?cè)嵯酀?，但那不是太極拳。例如當今武術(shù)比賽中常見的長拳，耍將起來或快或慢、時剛時柔，也在剛?cè)嵯酀?，但長拳不是太極拳。太極拳作為武術(shù)中的一個拳種，它的拳理拳法、練功方式、走架原則只能有一套，不能多種多樣，千奇百怪，想怎么練就怎么練，它必然有自己獨特的、有別于其他拳種的個性特征。那就是楊澄甫所指出的“柔中寓剛”、“綿里藏針”，用“柔”的、“綿”的形式展示內(nèi)在的剛強，所謂“外柔內(nèi)剛”，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太極拳”。謹記：或剛或柔、時快時慢、時斷時續(xù)的練拳方式，不屬于太極拳的范疇。

還要注意，筆者強調(diào)楊澄甫的拳式圖照是學(xué)習(xí)太極拳的“范本和楷式”，并非簡單的要求學(xué)習(xí)者比葫蘆畫瓢仿照楊澄甫打拳的外在形態(tài)，描摹其“樣式”，求其“形似”，而是要學(xué)習(xí)他行工走架由內(nèi)而外生發(fā)出來的神韻、氣質(zhì)、氣勢。所謂“弗惟外之是貌，而為內(nèi)之是求”。“非求形似，必求意合?！?/strong>楊澄甫的同鄉(xiāng)，當時另一位著名太極拳傳人郝月如有句名言，叫做“太極拳不在'樣式’而在'氣勢’，不在外面而在內(nèi)?！比绻吞珮O拳“氣勢”而言，楊澄甫拳照所呈現(xiàn)出來的大氣磅礴之勢，筆者至今未發(fā)現(xiàn)有可與之比肩者。因此，我輩后學(xué)切勿“練死拳”，只求“形似”，只求“外之是貌”，必須細細品味揣摩楊澄甫行工走架的神韻和“氣勢”。

（附圖為楊澄甫拳照）

《太極拳體用全書》“初版本”注明“第一集”字樣，可見楊澄甫還有再行著述的打算，正如其書中所寫：“太極劍及槍、刀、戟等，當陸續(xù)刊行，以供同好。”可惜壯志未酬，他的美好愿望最終沒能實現(xiàn)，成為無法彌補的遺憾。

文末，特別說明兩點：一是關(guān)于楊澄甫祖父的姓名。該書中寫作“楊祿禪”，但是有的書中則寫作“楊露禪”或者“楊露蟬”，到底哪個正確呢？毫無疑問，楊澄甫著述中所寫是正確的。作為當代人首先要清楚，古人的“名”和“字”是兩個概念，并且很有講究，所謂“名以正題，字以表德?！泵?，生而有之，是一個人的代碼。因“名”而取“字”，以彰其德。所以，一個人出生后必定先取“名”，后有“字”，并且“名”和“字”是緊密相連的。楊祿禪，名?？?，又名福同，字祿禪。眾所周知，中國人有“福祿壽喜”之說。所謂“?？薄ⅰ暗摱U”，即福為魁首，祿而禪之。“禪”即傳遞的意思，“祿”在“福”之后，固取字“祿禪”。簡言之，“祿禪”是因“?？敝懊倍〉谩白帧?。由此可知，如果寫作“露蟬”或者“露禪”則無解，因為它們和“?？敝淮嬖趯嵸|(zhì)上的聯(lián)系，明顯是錯誤的；二是關(guān)于楊祿禪的出生年月，現(xiàn)在一般寫作“生于1799年”?？墒牵瑓⒄赵摃峁┑牟牧?，這個時間存在疑點。楊澄甫在《自序》中寫得非常清楚：“余幼時，見先大父祿禪公，率諸父及諸徒游者，日從事于太極拳?！?/strong>楊澄甫生前分明是見過祖父大人的，這無可置疑！楊澄甫出生于1883年，有確切記載。如果楊祿禪逝世于1872年，楊澄甫怎么能夠得見已經(jīng)仙逝10余年的“先大父祿禪公”呢？因此，后人將楊祿禪逝世的年代寫為“1872年”，顯然毫無根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