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眼看紅樓 | 鴛鴦形象探究

huangyaosheng 2021-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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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吳悠亦，浙江師范大學(xué)學(xué)生。

作者

吳悠亦

摘要

鴛鴦原名金鴛鴦，是《紅樓夢》中的賈母的貼身大丫鬟。鴛鴦除了照顧賈母日常起居，還擔(dān)任了打點賈母體己、組織宴會娛樂的任務(wù)，堪稱賈府地位最高的大丫鬟。鴛鴦雖有權(quán)利，卻一直善良忠誠，在府中人緣極好。在面對大老爺賈赦的威逼和做姨娘的利誘下，她毅然立下終身不嫁的毒誓拒婚，最終殉主自盡。本文旨在探討鴛鴦在《紅樓夢》中的形象和作用，以期為讀者深入了解和分析這一作品帶來一定的參考和幫助。

鴛鴦的名字含義

鴛鴦本名金鴛鴦。“金”姓較為少見，一方面預(yù)示鴛鴦其人品貴重，有著金子般的秉性，在府中是身份最“高貴”的丫鬟；另一方面，寶釵在書中多次提到與金相關(guān)人與物，如隨身佩戴的金項圈、丫鬟鶯兒（原名黃金鶯）、金釧（死后穿寶釵的衣服下葬）等，鴛鴦的“金”姓可能預(yù)示著她的性格命運與寶釵有一定的相似關(guān)聯(lián)之處。

人們常用鴛鴦來比喻男女之間的愛情。而鴛鴦得了這樣寄寓美好的名字，卻最終“鴛鴦女誓絕鴛鴦偶”，立下終生不嫁的毒誓，死后殉主（續(xù)本結(jié)局，編者加），一生從未擁有愛情，令人悲嘆。

鴛鴦在賈府地位身份的矛盾性

鴛鴦的身份低微，父親名叫金彩，為賈家看守舊宅；兄長叫金文翔，是賈母房里的買辦。鴛鴦作為“家生女兒”世代為奴，天然的奴籍，比起外面買來的丫頭（如襲人）更加低微、更加無依無靠。一般家生女兒大了就拉去隨便配小子，若被主子看上能做姨娘已經(jīng)算是非常幸運的，極少能夠在外找好人家做正頭夫妻。因此鴛鴦作為家生女兒，其本身的身份十分低微，但她通過自己的才智和努力一步步走到了賈府第一大丫鬟的地步。

同樣是因為“家生女兒”，家室清白、聰敏伶俐的鴛鴦由賈母一手調(diào)教，深得信任，成為賈母“須臾也不能離開”的大丫鬟。第三十九回，李紈評價鴛鴦：“從太太起，那一個敢駁老太太的回？現(xiàn)在他敢駁回。偏老太太只聽他一個人的話?！保?］賈母對邢夫人評價鴛鴦道: “她還投主子們的緣法，……這幾年一應(yīng)事情，她說什么，從你小嬸和你媳婦起，以至家中大大小小，沒有不信的?！保?］賈母的這番公開評價，表明鴛鴦不僅受到賈母的高度信賴，也頗為家中主子們所看重，連賈府的大小主子都要對她客氣相待。

第四十三回眾人籌錢為王熙鳳過生日，尤氏“一面又往賈母處來。先請了安，大概說了兩句話，便走到鴛鴦房中，和鴛鴦商議，只聽鴛鴦的主意行事，何以討賈母喜歡?！保?］賈璉見到鴛鴦來訪要滿面笑容，站起來拱手行禮，趕著叫鴛鴦“姐姐”，謙稱鴛鴦來訪是“貴腳踏賤地”。王熙鳳也敬畏禮讓她三分。鴛鴦時常在不同場合跟鳳姐嬉戲笑鬧。在第三十八回螃蟹宴上，更是出現(xiàn)了鳳姐伺候長輩，丫鬟吃喝玩樂的場面。鳳姐和鴛鴦相互打趣，兩人關(guān)系很好。笑稱王熙鳳到丫鬟席上蹭吃是“沒臉”，甚至還要拿腥手抹她一臉，王熙鳳趕緊口里叫著“好姐姐”求饒，處處給她面子。鳳姐生日喝得有點多了，鴛鴦來敬酒，鳳姐還是陪著笑喝完了，這一時仿佛主仆顛倒，除了證明鳳姐與鴛鴦關(guān)系非常好，也足以顯示鴛鴦在賈府地位之特殊了[2]。

鴛鴦的形象

善良

鴛鴦雖是賈府第一大丫鬟，實為賈母“秘書”，年輕主子們都要高看她一眼，可鴛鴦從未濫用權(quán)力仗勢欺人，還時時幫助照顧他人。

第三十九回劉姥姥進(jìn)大觀園，眼看衣著寒酸，鴛鴦將自己的衣裳給劉姥姥穿。一為體面，二為照顧姥姥感受，賈府上下除卻她還有誰愿意把自己衣裳給一個老村婦穿？劉姥姥進(jìn)大觀園，最主要是為了陪老太太開心來打秋風(fēng)，鴛鴦在席間變著法兒捉弄，劉姥姥也十分配合地出丑讓人取樂，哄得賈母非常開心。散席了還不忘讓給缺席的平兒送去菜飯。臨行將劉姥姥走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禮物錢財一應(yīng)周全，還額外又送了兩件自己的衣服，可見鴛鴦是知禮的。

第七十一回鴛鴦偶然撞見了司琪和表弟潘又安這對“野鴛鴦”在園內(nèi)偷情，若是她告訴主子，兩人注定會被拆散攆出去。鴛鴦不忍昔日的姐妹受苦，雖又氣又惱，還是一直幫兩人保守了秘密，可見鴛鴦是善良的。

忠誠

鴛鴦十分忠于職守。作為賈母的貼身丫鬟，衣食住行處處為賈母考量，“老太太從不穿人家做的（衣服）”，全由鴛鴦量身定做，可見她針線手藝極佳；老太太的體己全部交給鴛鴦打理，“若沒有他，不知被人坑騙去多少了”，足見鴛鴦忠誠深得主人信任。

才情

第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　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中，鴛鴦充當(dāng)行酒令官的表現(xiàn)也可以說充分說明其在詩詞方面的才情。牙牌，又稱骨牌、牌九，舊時游戲用具，亦作賭具。行令時，內(nèi)宣令者說一張，受令者答一句，說完三張，“合成這一副兒的名字，無論詩詞歌賦、成語俗話，比上一句，都要押韻?！毙≌f里令中一、三、五、七單句都是宣令者鴛鴦所說。這樣的玩法要求令官根據(jù)點數(shù)隨機應(yīng)變，給出的前句能夠起到拋磚引玉的效果，可見鴛鴦受到賈母影響審美不俗，熟悉各類詩句，遠(yuǎn)非學(xué)識淺陋的一般丫鬟能比擬的。

剛烈

鴛鴦是四大烈婢之一，性格堅韌剛烈。同為以死明志的烈婢，金釧、晴雯，素日與寶玉說話舉止難免有些輕浮，晴雯、司琪更是有過耍小性子大鬧打罵的事情，但鴛鴦一直都是溫馴平和的，只有在抗婚一事才表現(xiàn)出激烈的反抗精神。

第四十六回《尷尬人難免尷尬事　鴛鴦女誓絕鴛鴦偶》中，賈赦看上了鴛鴦，要納她做姨娘。對于家生女兒來說，被主子看上能做姨娘可以說是天上掉餡餅的事，賈赦、邢夫人、哥哥嫂子等都認(rèn)為“她定然是愿意的”，而對鴛鴦比較了解的鳳姐兒和平兒知道他“素昔是個極有心胸氣性的”，斷不會答應(yīng)［1］。但賈赦在府中的權(quán)勢說一不二，鴛鴦只有采用“誓絕鴛鴦偶”這樣極端的方式來抗婚，哭訴剪發(fā)，立下終身不嫁隨葬賈母的毒誓。這樣的激烈的做法無異于給自己宣判了死緩，此生只能與賈母綁定在一起，賈母活著能護(hù)她一時，賈母去世便殉主自盡。

鴛鴦為什么拒絕給大老爺做姨娘？

1. 賈赦大老爺在府中是人盡皆知的好色。寧府上下的丫頭甚至孫媳（秦可卿）親戚（尤二尤三），都是他淫亂的對象。府中姨娘丫鬟多得數(shù)不過來，還“一味貪多嚼不爛”。若是成為賈赦的妾，也只能維持幾個月的受寵（且以鴛鴦的心氣向賈赦邀寵是不可能的），還極有可能成為賈珍、、賈璉、賈蓉的玩物，對于鴛鴦這樣清白自持的女子是無法接受的。

2. 半生努力化為泡影。作為老太太的貼身丫鬟，一應(yīng)體己都有她打點，金銀錢財、古董首飾，這些財產(chǎn)放在哪鴛鴦都了如指掌（且一定程度上能由鴛鴦?wù){(diào)度使用）。若給賈赦得到了鴛鴦，必定會威逼她說出賈母私房錢的所在拿去揮霍，那鴛鴦半生努力、精心打理的這些體己也將不復(fù)存在。

3. 從此人生無依無靠。鴛鴦在賈母身邊時，還能依靠老太太，今后也許真有機會外聘，過上平凡幸福的生活。離開了賈母，她將面臨寧府烏煙瘴氣不見天日，哥哥嫂子一心貪財，從不心疼她的感受?！肮值莱扇占伊w慕人家的丫頭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著他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熱了，也把我送在火炕里去。我若得臉呢，你們外頭橫行霸道，自己封就了自己是舅爺；我要不得臉敗了時，你們把忘八脖子一縮，生死由我去！”［1］一通痛罵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出哥哥嫂子的貪婪無情，若是做了姨娘，一生永遠(yuǎn)不可能擁有幸福。

鴛鴦和小紅：家生女兒的不同人生

曹公書寫《紅樓夢》中，許多人物情節(jié)都是成對出現(xiàn)的。例如橫向?qū)φ沼袑氣O和黛玉，縱向?qū)φ沼幸u為釵影、晴為黛影等。鴛鴦和小紅是書中對比鮮明的兩位“家生女兒”，他們的名字“金鴛鴦”和“林紅玉”也存在著“金玉”之對比。鴛鴦的外形“蜂腰削肩，鴨蛋臉，烏油頭發(fā)，高高的鼻子，兩邊腮上微微的幾點雀斑”。第二十四回中同時寫到鴛鴦和小紅的外形。鴛鴦替老太太來傳話，“寶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頭見鴛鴦穿著水紅綾子襖兒，青緞子坎肩兒，下面露著玉色綢汗巾兒，大紅繡鞋，向那邊低著頭看針線，脖子上圍著紫綢絹子。寶玉便把臉湊在脖項上，聞那香氣，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膩不在襲人以下?！保?］小紅倒茶“穿著幾件半新不舊的衣裳，倒是一頭黑鴉鴉的好頭發(fā)，挽著簪兒，容長臉面，細(xì)挑身材，卻十分俏麗甜凈。”［1］可見兩人都是“家生女兒”，都是出挑的漂亮伶俐，但她們的處境和機遇卻是大不相同。

鴛鴦雖然是“有臉的奴才”，可終究難以逃出主子的控制。因出眾的容貌和能力，被大老爺看上，她的生命也進(jìn)入了倒計時。在那樣封建的時代、等級森嚴(yán)的大家族，違抗大老爺是丫鬟根本不敢做甚至不敢想的事情，鴛鴦即使嫁到外面也逃不出賈赦的手掌心，可她還是賭上一切“抗婚”。前有權(quán)勢逼人的賈赦，后有想要利用她的哥嫂，鴛鴦再無逃出生天的希望，在賈母去世后，悲慘孤獨地自盡。而小紅卻逃出升天，與賈蕓成為患難夫妻，最終在賈家傾頹之際前來相救。

小紅（林紅玉）的父親林之孝是賈府中有一定影響力的老奴仆，小紅前期卻非常默默無聞，連給寶玉倒茶的資格都沒有。可見父母并沒有讓小紅去爭寵，反而讓她做粗使丫頭打掃園子。因此林之孝很可能是見過太多府中的人事，有意讓女兒不要去爭做大丫鬟的。做大丫鬟就必然接觸到主子，給少爺做大丫鬟很可能發(fā)展成通房（比如寶玉除晴雯以外的其他大丫鬟都和寶玉有過肌膚之親），最好的情況也就是做妾（比如襲人、趙姨娘、周姨娘）；而給小姐做大丫鬟很有可能作為陪嫁，成為姑爺?shù)耐ǚ浚ū热缙絻海ｘP姐曾經(jīng)指著趙姨娘罵，趙姨娘是奴才，賈環(huán)是主子，即使姨娘生下了少爺小姐，其本身身份仍是奴才。在賈府這樣一個等級森嚴(yán)的封建大家族，通房或姨娘是絕沒有可能扶正的，即使正妻亡故，續(xù)娶也是要良籍的女子才能做填房（比如邢夫人）?？偟膩碚f，林之孝深知封建大家族做姨娘沒有幸福可言，他不希望小紅走上這樣的路，因此特意讓她沒有去“掙臉”，這樣才有希望擺脫奴籍，即便是嫁給小門小戶。相比于鴛鴦的哥哥嫂子一心希望利用鴛鴦成為“人上人”，林之孝要更心疼自己的女兒，希望她可以獲得自由和幸福。

結(jié)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