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坤鵬論對前面寫過的內(nèi)容又進行了一番思考，思考的同時又精細地重讀了一些哲學書籍。 其中最大的收獲之一就是對于“一”更為深刻的理解。 這個理解不僅讓我以前分享的東西融會貫通了起來，比如：色諾芬尼、巴門尼德以及赫拉克利特的“一”的源頭；還可以指導以后西方哲學的學習，比如：馬上要講到的留基波、德謨克利特的原子論。 一、為什么泰勒斯被稱為西方第一個哲學家？ 尼采對此的評述堪稱醍醐灌頂般的精彩，幾句話便點到了關(guān)鍵： “希臘哲學似乎是從一個愚昧的念頭開始的，它始自這個命題：水是萬物的本原和母腹。 真的有必要重視和認真對待這個命題嗎？ 是的，有三個理由： 第一，因為這個命題就事物本原問題表達了某種看法； 第二，因為它的這種表達并非比喻或寓言； 最后，因為其中包含著——盡管是萌芽狀態(tài)的——'一切是一’這個思想。 上述第一個理由尚且使得泰勒斯與信教和迷信的人為伍；但第二個理由卻把他同這些人區(qū)分開來，表明了他是個自然科學家；而第三個理由，泰勒斯就有資格被看作最早的希臘哲學家。 ……這個推論的動力乃是一個形而上的信念，其根源深藏在某種神秘直覺之中。我們在一切哲學家身上，在他們?yōu)榱烁玫乇磉_它而做的不屈不撓的努力中，都可以發(fā)現(xiàn)這個信念，它就是'一切是一’的命題?！?/span> 坤鵬論認為，泰勒斯為西方哲學、西方科學，甚至是宗教畫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圈，他為后人規(guī)定了： 第一，不論事物之間有著多大的差異，它們之間依然存在著根本的相似，或是相同——“一”； 第二，“多”通過“一”而相互關(guān)聯(lián)，這里的“多”通常指萬事萬物； 第三，存在一種單一的元素或者說是某種物質(zhì)，它包含了自身活動和變化的原則，它是所有物理實在的基礎，對于泰勒斯來說，這個“一”，這種物質(zhì)，就是水，水是原則（古希臘人的說法），水是絕對。 中國《管子》的水地篇中也曾說：“水者何也？萬物之本原也”，不過，《管子》的立場是倫理學的，泰勒斯的立場是形而上學的； 第四，一切其他事物均由這個“一”產(chǎn)出，所以“一”永遠是一切其他事物的本體，特殊的存在只是由一種偶然的外在的規(guī)定而產(chǎn)生； 第五，一切特殊的存在都是變滅的，也就是說，要失去“特殊”的形式而再變成“普遍”，再變成水； 第六，尋找到這種元素或物質(zhì)，就能揭開萬事萬物是由什么構(gòu)成的，也就是事物的本質(zhì)是什么。 顯然，泰勒斯的“一切是一”與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本質(zhì)是一樣的。 作為后來者的我們，作為已經(jīng)將很多東西習以為常的我們，一定要明白，泰勒斯對于事物構(gòu)成的分析是否正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提出了“世界的本質(zhì)是什么”這樣的問題，并給出了“一切是一”的偉大方向。 而且，在當時，在那個人們只相信人和神的時代，相信整個世界只是人和神的偽裝、面具或變形的時代，泰勒斯的言論絕對是驚天動地的，用尼采的話就是：“他開始相信自然了”。 同時，坤鵬論提醒大家注意的是，他確定的還有一點：那就是熱！ 坤鵬論在《巴門尼德與赫拉克利特 一對思想孿生子！（中）》講過，深究到巴門尼德、赫拉克利特世界形成學說本質(zhì)，其實他們都認為，溫度是萬事萬物起始的條件，顯然，我們在泰勒斯找到了源頭。 雖然沒有留下任何記錄說明泰勒斯如何得出水是世界本原，但亞里士多德寫道：他得出這個結(jié)論或許是通過觀察簡單的事實，“或許是觀察到萬物都以濕的東西為養(yǎng)料，而熱本身是從濕氣里產(chǎn)生，靠濕氣維持的”，所以，泰勒斯“得到這個看法可能就是以此為依據(jù)，還有所有事物的種子都有潮濕的本性，而水是潮濕本性的來源?！倍恍┢渌F(xiàn)象，例如蒸發(fā)或凝固，也表明水有各種狀態(tài)。 另外，從泰勒斯，一種對我們感官知覺的離棄，一種對直接存在者的離棄，也開始了。 所以，后世普遍認為，泰勒斯首創(chuàng)了理性主義精神、普遍性原則。 正是從泰勒斯“一切是一”的起點出發(fā)，其他古希臘哲學家相繼提出他們各自的“一是什么”的答案，就連宗教、科學都緊緊圍繞著這個問題不懈努力，甚至2600多年后今天，人類仍在奮力地對它進行著解答。 二、阿那克西曼德說：“一”是“無定” 前面講過，米利都學派主要由三杰支撐，他們分別是：創(chuàng)始人泰勒斯；他的學生阿那克西曼德；以及阿那克西曼德年輕的同鄉(xiāng)及同伴阿那克西米尼。 阿那克西曼德與泰勒斯是同代人，但更年輕些，他同意老師的看法，認為“一切是一”，存在著某種單一的基本物質(zhì)，事物就是由它構(gòu)成的。 不過，在“一是什么”上，他并不贊同泰勒斯，不認為“一”是像水這樣確定的物質(zhì)。 他指出，這種基本的物質(zhì)既不是水，也不是任何特殊的元素，水和其他所有特定的東西只是某種更基本的東西的特殊變體或衍生物。 阿那克西曼德認為，很有可能我們在任何地方都會發(fā)現(xiàn)水或潮濕的東西的各種變形，而水只是很多元素中的一個特殊的東西，所有這些特殊的東西都需要一個更加基本的物質(zhì)作為它們的本原。 比如：一塊巖石、一堆泥土、一盆水等，這些在世界上特殊的、確定的事物，它們就源于這種更基本、更原初、更特殊的物質(zhì)。 阿那克西曼德說，這些物質(zhì)屬于一個不定的或無限制的領域，因此他將其稱為不確定的無限制者（the indeterminate boundless），希臘語apeiron，音為阿派朗，國內(nèi)一般翻譯為“無定”。 至此，阿那克西曼德的學說也就明朗了，他認為，實際的萬事萬物都是特殊的，而它們的來源則是不確定的，萬事萬物是有限定的，但原初物質(zhì)是無限定或無限制的。 坤鵬論認為尼采對此的解釋非常精彩，在這里一并分享給大家： 首先，阿那克西曼德確認的是，“一”是不變的，永恒的。 但是，凡是已經(jīng)生成的，必定重歸于消失，無論是人的生命、水，還是熱、力，皆如此。 也就是說，只要是被我們感知到的確定屬性的，都會有衰亡。 所以，凡具備確定屬性并由這些屬性組成的存在物，絕對不可能是事物根源和原始原則。 阿那克西曼德推論說，真正的存在物不可能具備任何確定的屬性，否則它也會和其他一切事物一樣是被產(chǎn)生出來和必定滅亡的了。 阿那克西曼德指出，為了讓生存不會停止，本原就必須是不確定的。 尼采認為，“無定”這種本原的不朽性和永恒性并不在于一種無限性和不可窮盡性，而是在于它不具備會導致它衰亡的確定的質(zhì)。 “被如此命名的本原是高于生成的，因而既擔保了永恒，又擔保了暢通無阻的生成過程?！蹦岵稍u論道。 泰勒斯雖然提出了“一是水”，但他并沒有再進行過詳細解釋，所以在前面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亞里士多德講起來都是靠猜的。 而阿那克西曼德不僅提出了他的原初物質(zhì)，還努力解釋了該物質(zhì)如何成為我們在世界中看到的許多不同的東西。 也就是說，如果存在著一個永恒的“一”，那么“多”究竟如何是可能的？ 再次強調(diào)一下，這個“多”指的是具體而特殊的，我們看到的萬事萬物。 這就是典型的論證過程。 坤鵬論曾講過，哲學重要的不是結(jié)論，而是論證，也就是過程。 其實，任何事情皆如此，對于人來說，過程永遠比結(jié)果重要。 所以，阿那克西曼德推進了哲學的發(fā)展，因為講得出精妙的理論固然重要，更關(guān)鍵的是還要能夠自圓其說。 當然，這里面還蘊含著更為重大的意義，那就是，人們已經(jīng)開始試圖不再使用神話式的說法來解釋自然現(xiàn)象了！ 同時，這也代表了知識上的一種進步。 另外，也因為泰勒斯相對更加飄渺不定，甚至就連“水是萬物本原”是不是他所說、哪一篇哲學文章是他親手所寫等，都還存在爭論，至今也無法證明，而阿那克西曼德的著作——《論自然》（后人給的冠名，坤鵬論講過，那時候哲學家的著作差不多都是這個書名）雖然也沒保存下來，但是歷史都認可他將自己觀點寫成了文字。 在西方，他與錫羅斯的斐瑞居德斯被認為是最早的散文作者，以及最早的哲學作者，其《論自然》是最早用希臘文寫作的散文和哲學著作。 更為重要的是，阿那克西曼德脫離了具體物質(zhì)談本質(zhì)。 所以，也有專家認為，阿那克西曼德是作為獨立學科的哲學的真正創(chuàng)始人。 阿那克西曼德對于“無定”到“多”的過程這樣解釋道： 不確定的無限者“無定”是萬物最原始的、不可毀滅的物質(zhì)本質(zhì)，并且，它永遠處于運動之中； 運動的結(jié)果便是，各種特殊的元素從“無定”分離誕生出來，首先，冷和熱分離出來，再由這兩者產(chǎn)生了潮濕，然后，從這些東西里產(chǎn)生了土和氣?！疤炜帐怯捎篮愕倪\動產(chǎn)生的”。 非常有趣的是，讓我們打開老子《道德經(jīng)》第25章，這里說：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 大曰逝，逝曰遠。 遠曰反。 這簡直就是阿那克西曼德學說的中國文言文版，翻譯成現(xiàn)在的白話（坤鵬論將對應的阿那克西曼德的學說放到“——”后面，以便大家對比）就是： 有一個東西混然而成，在天地形成以前它就已經(jīng)存在了——“它包圍著一切世界”。 聽不到它的聲音也看不見它的形體，寂靜而空虛——它彌漫、擴散在整個宇宙空間和宇宙萬物的內(nèi)部。 它不依靠任何外力而獨立長存永不停息，循環(huán)運行而永不衰竭——它獨立地遵循著宇宙秩序、亙古長存、永不改變。 它可以作為萬物的根本——“因而它體現(xiàn)了一切現(xiàn)象的最初的統(tǒng)一”。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所以勉強把它叫做“道”，再勉強給它起個名字叫做“大”——“無定”。 它廣大無邊而運行不息，運行不息而伸展遙遠，伸展遙遠而又返回本原——“世界從它產(chǎn)生，又復歸于它”。 需要注意的是，泰勒斯說溫度是萬物生成的條件，嚴格意義上講可能是亞里士多德的猜測，而阿那克西曼德則是明確地提出了冷熱。 而赫拉克利特所說的世界是創(chuàng)造、毀滅的循環(huán)，阿那克西曼德也有類似說法，他認為，同時并存著許多世界和宇宙體系，它們?nèi)紩麥?，在它們的?chuàng)生和毀滅之間有一種不斷的交替，他相信這個循環(huán)過程是有著嚴格的必然性的，以前講過，必然性在古希臘意味著命運。 另外，阿那克西曼德認為，地球原先被一層火包圍著，這層火爆裂之后，火便飛濺出去，然后它們就圍繞地球旋轉(zhuǎn)，這是人類首先嘗試用物理的方式對天體的運行加以解釋，顯然，這也影響到了赫拉克利特。 阿那克西曼德還是現(xiàn)代生物進化理論的鼻祖。 他認為地球是自由地懸浮在空中的，最初處于流動的液體狀態(tài)，隨著地球逐漸干燥，生物開始形成，它們先是生活在水里，有的生命在被太陽照射便演化轉(zhuǎn)向陸地成為了陸地動物。 他宣稱“不是魚和人來自同一個祖先，而是人最初就是在魚腹中形成的?！?/span> 人們普遍認為，他的意思是人類由魚進化而來。 他的論證根據(jù)是，事實上其他生物很快就可以自己養(yǎng)活自己，而只有人類才需要延長被喂養(yǎng)的時間，如果人類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那么早就不會存在了。 相比泰勒斯的水，阿那克西曼德的“無定”更加神秘，它永不可毀滅，也永不能被創(chuàng)造，包容一切，產(chǎn)生一切，統(tǒng)治一切，這就是最初的神性。 有了這樣的基礎，再看在《色諾芬尼大笑 那些神不是神，是笑話！》中講到的色諾芬尼對于“一”的描述、解釋，基本就是對于阿那克西曼德的繼承與發(fā)展。 阿那克西曼德的作品中流傳下來的唯一一句話是： “事物生于何處，則必按照必然性毀于何處；因為它們必遵循時間的秩序支付罰金，為其非正義性而受審判?！?/span> 后來，人們又將其總結(jié)為：“時間會對一切做出公正的判決”，海德格爾曾把這句話用于他的一篇重要論文。 從這句話中，我們可以看到，阿那克西曼德將“一”（“無定”）變?yōu)椤岸唷苯忉尀榈赖卢F(xiàn)象，“多”是非正義，所以不斷通過衰亡來替自己贖罪。 在他看來，正義則是支配自然世界的法則，斗爭是一種負面的存在。 但是： 不確定的“無定”為什么又如何墮落為確定者？ 永恒的“無定”為什么又如何墮落為暫時者？ 正義的“無定”為什么又如何墮落為非正義者？ 阿那克西曼德并沒有給出解答。 后來，“以弗所的赫拉克利特走進那個籠罩阿那克西曼德的生成問題的神秘夜色里，并用神圣的閃電照亮了它。” 到阿那克西曼德這里，西方哲學對于世界的本原便確定了以下基本規(guī)定： 總原則：一切是“一” “一”是什么？ ——有說：“一”是確定的物質(zhì)； ——有說：“一”是不確定的東西。 之后的哲學家，但在以上規(guī)定中想象、推論，發(fā)展出他們的學說。 本文由“坤鵬論”原創(chuàng)，未經(jīng)同意謝絕轉(zhuǎn)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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