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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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燈光滿屋里亮，娘在燈光下做衣裳。一針一線兩手忙，穿上衣裳忘不了娘。”這首歌謠與孟郊的《游子吟》意思有些相近。這是在我們小時候，母親教我們學(xué)唱的她自己編的第一首歌謠。記得我們小時候，每天晚上，母親收拾完繁重的家務(wù)，總算坐下來，點(diǎn)一盞煤油燈，不是納鞋底，就是縫補(bǔ)衣裳。她手上熟練地穿針引線，嘴里不停得給我們講故事。教我們唱兒歌(“小老鼠上燈臺”，“小板凳歪一歪”)還教我們破悶兒(猜謎語)
“麻房子，紅帳子，里邊躺著白胖子”母親講的故事有穆桂英掛帥、花木蘭……。我們總是纏著母親講一個，再講一個。我們最愛聽的就數(shù)民間故事“吃狗屎”了。每次講到好笑處，我們總是咯咯地笑個不停。母親講得多是懲惡揚(yáng)善，敬老愛幼，孝順父母的故事。后來才知道母親講的故事是二十四孝里的故事：埋兒奉母、臥冰求鯉、賣身葬父、親嘗湯藥……。母親雖然沒有進(jìn)過學(xué)堂，但母親識字。因?yàn)槔褷斣墙虝壬?dāng)過兵，也懂中醫(yī)，還會針灸。在娘家跟父親學(xué)識字，出嫁后跟丈夫?qū)W識字。還上過最早父親在村里帶的掃盲班。父親是泰安師范畢業(yè)，畢業(yè)后沒有教書，直接當(dāng)兵去了。母親在我們村里是典型的賢妻良母。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孝敬公婆 。在我看來，有時候母親的孝順，有些“奴性”。她經(jīng)常跟我說：“
他們(奶奶、父親)說天黑了，就閉上眼，他們說天亮了，就睜開眼 ?！?/span>1956年，公社供銷社招兩名女服務(wù)員。母親報(bào)了名，考了第一名，還戴上了大紅花。奶奶硬是不讓母親去供銷社上班。因?yàn)楫?dāng)時大姐大哥還小，家里還有不少地。母親錯過那么好的機(jī)會，她從來沒有埋怨過。后來母親再提起這件事，只是驕傲又羞澀地笑笑。1958年，家鄉(xiāng)鬧水災(zāi)，家里實(shí)在過不下去了，奶奶帶著大姐大哥去了無錫姑姑家。
父親帶著母親去了佳木斯鐵路橋梁隊(duì)，修建鐵路。由于母親識字，被安排到食堂賣飯票。一直到59年秋天母親一人回來了，父親繼續(xù)留在橋梁隊(duì)。我想在橋梁隊(duì)里賣飯票那段時間對母親來說，是過得最幸福的日子。從我記事起，家里就織布。奶奶紡線，母親白天出工(掙公分)，晚上就上機(jī)織布。忙不過來的時候，會叫上村東頭的光棍兒王喜兒叔叔(有點(diǎn)娘娘腔)。幫奶奶紡線、漿線。不給工錢，只管飯。母親編著兩條大辮子，織布的時候要兩只手飛快地左右穿梭。頭像撥浪鼓一樣來回看，兩條大辮子也就不停地S形擺動。正是這千萬次的S形擺動，才為我們換來當(dāng)時在村里還算得上小康生活。賣了自家織得粗布，換來柴米油鹽，買細(xì)糧，買洋布給上學(xué)的我們做衣服。在我的印象中母親從不喊累，從不生病。一家七八口人，白天出工勞動，晚上織布，還有繁重的家務(wù)，她能不累嗎?更不敢生病!不管春夏秋冬，母親出工回來，從不空手，不是一把青草，就是一抱柴禾拿回家。母親吃飯從來不上桌(案板)原因：一是坐不下那么多人，二是她根本沒時間坐下來吃飯。一大家人的吃飯、穿衣都要母親一個人操持外，家禽、家畜也等著母親去喂。母親總是一邊一手端著飯碗 ，另一只手去給家禽、家畜添食加料。奶奶裹著小腳，她總是坐著指揮母親干這干那……。我們還都在上學(xué)，平時幫不上母親。也就周末我還能在母親做飯的時候，幫著拉拉風(fēng)箱， 燒燒火。幫母親燒火時，母親也不忘教我們做人的道理：“人要實(shí)，火要虛 ?！闭f起拉風(fēng)箱，又想起小時候，冬天早上起床，棉襖棉褲冰涼，母親總是把棉衣拿到灶門臉上方烤一烤
，穿上熱乎乎的棉衣棉褲，感覺溫暖又幸福!1971年我上一年級，由于我冬天特別怕冷，放學(xué)回到家就抱著母親哭。母親總是先給我盛一碗玉米面的地瓜糊糊(粥)，讓我捧著先暖暖手
。如果母親有空，她就會掀起上衣，把我冰涼的小手貼在她胸口上，捂上一會兒，手熱了，我的眼淚就止住了 。以前在農(nóng)村，由于生活條件差，村里經(jīng)常會有人家自留地里地瓜、玉米、蘿卜、白菜等被偷。只要被偷，就會有人(婦女居多)到大街上去罵，不罵個十天八天的不會罷休。當(dāng)然，我們家也沒有幸免。記得有一次我家自留地里的黃瓜被偷，奶奶氣不過，非要母親去街上罵。母親不敢不從，只好磨磨蹭蹭地走到大街上，扯開嗓子大喊幾聲(要讓奶奶聽到)“誰摘了俺家的黃瓜…”。就沒聽到她喊出一個臟字。母親不會罵人，就在我們幾個孩子最淘氣的時候，她只會罵一句“死鬼”。母親很善良，小時候經(jīng)?？吹接幸埖娜ノ壹?
。母親從不讓人空手回去，或多或少都給點(diǎn)，不是一碗湯，就是一塊饃。還有一件事，就是奶奶有三個妹妹，二妹也就是我的二姨奶奶，她智商有點(diǎn)問題，也沒有兒女
。從我記事起，她就孤零零的一個人。每年冬天，母親都會提前給她準(zhǔn)備好棉衣棉鞋。過年時總是派我給她送去炸丸子、蘿卜、白菜等。后來姨奶奶去了公社養(yǎng)老院。還好養(yǎng)老院離我家很近，母親有空就過去幫她洗頭
、洗衣…一直到二姨奶奶去世。1979年臘月，奶奶去逝了。按照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三天出殯。由于天氣寒冷，父親又過于悲傷，父親病倒了，咳嗽轉(zhuǎn)為肺氣腫。再不去住院治療就很危險。奶奶還沒入土，孝順的父親說什么也不肯去住院治療。偏偏又在這關(guān)鍵時刻，大嫂又臨產(chǎn)。身高只有一米五的母親，平時在家一分錢的家都不當(dāng)，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主。(奶奶當(dāng)家做主)在這悲喜交加的關(guān)鍵時刻，母親擦干眼淚，差人去表姐家叫來表姐照顧大嫂。瘦弱的母親，跑里跑外張羅著奶奶的喪事，打電報(bào)通知無錫的姑姑，在姑姑到來之前，母親晚上把家里的被褥拆了、洗了，再火烤、烘干，再找人連夜縫好。母親說南方人(姑姑)愛干凈
。母親不管在什么時候，總是為別人著想。姑姑和姑父來到，才勸服了父親去醫(yī)院治療。通過奶奶的喪事，父親病重，還有嫂子生產(chǎn)。短短幾天里，我看到一個遇事冷靜，做事井井有條的母親;一個堅(jiān)強(qiáng)、偉大的母親;(平時在奶奶面前唯唯諾諾，唯命是從，逆來順受)一個讓我刮目相看的母親
。平時奶奶對母親的態(tài)度，有些刁鉆，刻薄，甚至蠻橫……我都看在眼里。為此，我常常對奶奶不滿，卻敢怒不敢言。我給奶奶定義為“惡婆婆” 。奶奶總有一句口頭禪：“打出來的媳婦，熬出來的婆。”言外之意，她也是這么熬出來的。我非常痛恨這種陋習(xí)、惡習(xí)!奶奶在醫(yī)院里彌留之際已經(jīng)說不出話，她抓住母親的手，
看著母親，目光有些慈祥，眼里流出了淚。我想那是奶奶懺悔的眼淚和對母親的歉意吧。我也曾多次問母親：你恨奶奶嗎?她搖搖頭說：“不恨?！?/span>奶奶也有她的優(yōu)點(diǎn)：和鄰睦里，精明能干，勤儉持家。奶奶除了不關(guān)心不心疼母親外(把母親當(dāng)傭人)，對父親和我們兄弟姐妹五人都是非常疼愛的。我也常把奶奶稱為家里的“大總理”。父親對奶奶也是言聽計(jì)從，他在這個家里，只管掙錢，然后一分不剩的全都交給奶奶。母親是一個勤勞善良的人;一個樂于助人的人;一個霍達(dá)、樂觀的人。在村里從沒跟誰紅過臉。就在文革時期，父親進(jìn)了“學(xué)習(xí)班”經(jīng)常在批斗大會上被批斗。母親怕我們出去被人欺負(fù)，常囑咐我們：“出門少說話，多磕頭?！?/span>母親喜歡熱鬧，喜歡看電視，愛聽?wèi)颍瑦壑v故事。最喜歡看《西游記》。母親老了有些耳背，看電視看字幕。母親記性好，看完能講下來。母親從不迷信，但她相信她的夢。只要在美國的哥哥來信，(都是寄到我單位)她都能感覺到。有時候周末我一進(jìn)家門，她就說：“你哥哥來信了，我夢到火車從家門口過，就會來信的?！闭娴暮軠?zhǔn)。
母親 1989年秋 母親的晚年還是比較幸福的，孩子們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她和父親兩個人過得倒也自在、幸福。茶余飯后，看看電視、打打牌。一輩子節(jié)衣縮食的父親，不知啥時候自己騎自行車，到城里給母親買了一對金耳環(huán)。并親自給母親戴上。很長一段時間，母親戴著金耳環(huán)那個樂，那個美……離家很近的鎮(zhèn)上天天有集市，一個月還有六個會。村里的人們都熱衷于上集、趕會。老年人更是樂此不疲，母親是最為典型的?？纯礋狒[，買點(diǎn)菜，買點(diǎn)零食……2008年秋，母親得了腦血栓，開始還能自己走。雖然不斷治療，但不到一年，母親還是坐上了輪椅。后來母親有點(diǎn)老年癡呆。盡管這樣她還是讓家人推著她去趕集。有一次她非要給我買了一雙鞋墊，賣家問她要多大碼的，她脫口而出：“38 的
”我的親娘啊!就在她時而糊涂時而清醒的狀態(tài)下，您還清楚地記得我的腳穿多大碼的 。母親得病后，我每個周末都去看她。有時候故意問她，我是誰?她說：“不知道。”但是一到我要回去的點(diǎn)兒，她就拉住我的手說：“快走吧，一會兒沒班車了”可是任憑我怎么使勁兒，也抽不出她牢牢抓住我的手。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親娘啊!你是怕女兒趕不上車，又舍不得女兒走啊!再后來母親就講不了話了，我們說什么她能聽懂。2012年農(nóng)歷五月初六，我剛到美國哥哥家第27天就接到大侄子的消息：“奶奶走了”我聽后淚如泉涌……娘啊!你為什么不等著我呢?之前我一直想，母親臨終前，我一定要一手握著母親的手，一手撫摸著母親的臉，就像小時候她哄我睡覺一樣，直到她的手變涼、再變涼……，遺憾的是母親沒有給女兒這個機(jī)會!母親走后，為了紀(jì)念母親，我留下了兩樣?xùn)|西：一是母親給我買的鞋墊，二是我親手為母親裁剪、縫制的小碎花上衣。因?yàn)槟赣H每年夏天都穿著它，我把它和我的衣服放在一起，感覺母親沒有離開我……母親這輩子雖然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甚至還受了不少氣，但她從未埋怨過。她反而覺得這輩子過得值，很幸福。因?yàn)樗囵B(yǎng)出了她所希望的好兒女。她驕傲!她自豪!(大女兒是村里第一個女高中生，二兒子是村里第一個大學(xué)生，(曾連續(xù)三次獲得美國哈佛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最佳教師獎)二女兒是村里第一個考上學(xué)的女生。)“一個好女人，就是一所好學(xué)校?！边@句話在母親身上得到了驗(yàn)證。她的子孫大多做了醫(yī)生，還有的做了教師?！?/span>
母親 (1930.11.03～2012.06.24 )
每次聽到閻維文老師唱的《母親》我都會淚流滿面，自己唱到泣不成聲……母親啊!我們永遠(yuǎn)懷念您!愿下輩子您還做我們的母親。
作者簡介： 蔣興芹，女，高中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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