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之地】 專欄總編:劉元兵 專欄主編:夏祥林 夢梅若兮 楊霞 文:魏治祥 圖:堆塘 版式設計:湛藍 無意中又讀到了鮑爾吉·原野的文章:《夜與霧 月與河》。 喜歡有趣的文字。有趣的文字不多見,原野便是其中之一。 不光是有趣,還干凈。 最初認識原野是通過女兒。女兒上大學之后,身在大城市,逛的是大書店,周圍是讀書人,見多識廣,信息靈通,遂自告奮勇替老爸買書。那些年女兒買的書很多,文學類經(jīng)濟類歷史類的都有。 我最喜歡的經(jīng)濟學家何清漣,散文家鮑爾吉·原野以及再后來的劉亮程,統(tǒng)統(tǒng)是女兒發(fā)現(xiàn)的。 當年有一套由賀雄飛策劃的草原部落叢書,把北大才子余杰,孔慶東等等一網(wǎng)打盡。余杰如今默默無聞且下落不明。孔慶東則走向了反面,成為他的恩師錢理群教授所不齒的人。原野出生于1958年,比劉孔等人“老”很多。 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年輕人早已變得圓滑世故,賀雄飛為了錢甚至推出了張吾本的《把吃出來的病吃回去》,唯有原野還是那么有趣,那么本真,那么干凈。 不信你看《夜與霧 月與河》。 先看看原野筆下的霧:“夜霧讓夜更像水墨畫而不是油畫。我印象里面,霧是早晨的客人,像小鳥和露水都是早上的客人一樣。夜霧晚上不睡覺,它們找不到睡覺的地方。山谷被核桃樹占領了。核桃的青皮上的刺讓霧不舒服。是的,霧怕刮蹭,你可以把霧看成沒縫被面的棉胎。棉胎被風的鼓風機吹大膨脹卻找不到變回棉胎的辦法,只好隨風飄蕩,不明就里的人名之為霧,那就霧吧?!?/span> 作家應該有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這雙眼睛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出來”的美景。例如在春天,你很容易看見花,五顏六色的花,并由此“看見”春姑娘,但你卻沒有看見天,不知道那些花只是春天的表情;而且你也沒有看見地,看不見大地正在釋放另一個“天”——冬天——積蓄了整整一個季節(jié)的澎湃的能量。你在贊美春天時,輕而易舉地抹殺了冬天的功勞。 筆者也寫過霧,曾看得出來濃霧使遠山很像水墨畫。但是我真的沒有“幼稚”到認為霧還怕刮蹭。鮑爾吉·原野看霧,我看他的眼睛。那是一雙無比澄澈、無比干凈的,屬于稚子的眼睛。 夜霧怕河里的魚著涼,想把自己變成一條薄薄的床單給河蓋上。于是鏡頭搖向了河: “河從降生那天起就開始奔流,它的童年叫做小溪,而比小溪更小的胚胎期是一溜從石縫流下的雨水(我覺得可以有更天真更清純的泉水)。雨水匯入小溪,小溪又遇見了其它的小溪。它們匆匆流向低洼處。溪水占滿低洼處后外溢,尋找更低的地方停留。”…… 原野認為低處對水來說意味著長久、存留、安祥,因卑下而圓滿,相當于人類憧憬高處。 讀到這里,我不禁走神了。人生之初,也是如嬰兒般光鮮,似小溪一樣單純。然而人之所以有無盡的煩惱,就是老想著往高處走,又因為“這山望著那山高”而覺得自己永遠都在“低處”。 人最終走成了一汪死水,走向了干涸。 人為什么不可以學習水,順其自然地往低處流呢? 為什么不喜歡低處的長久、存留、安祥和圓滿? 人不愛動,能坐車就不肯步行,能躺著就不愿站著。 而河就不一樣了,他的全稱叫河流,所以一直在流,“帶著一肚子魚蝦,帶著各地的土壤和方言?!敝钡搅魅氪蠛?。 然而今晚的河不流了,停下來了,如此良夜,嘗試一下睡眠也未嘗不可。“河在夜霧的籠罩下睡意朦朧。夜的河在白霧的撫慰下酣然入眠,魚蝦亦盡眠。” 月亮出來了。 月亮高高在上,用柔和的白光把夜霧,把河,把樹木和小草渲染成了夢幻。如此美景,連夜色都不好意思太黑。 家鄉(xiāng)有三條河,其中一條叫北河。在一個夏天的夜晚,我一時興起,半夜三更獨自到北河邊去聽江聲。 那天也有高高在上的月亮,那天的夜色也不好意思太黑。 河面泛起銀鱗,河水發(fā)出夢囈般的絮語。 那天北河沒睡,他像時間一樣川流不息,直到天光大亮。 新的一天是從北河上游漂來的,同時漂過來的還有嬰兒般光鮮的朝陽。 那一年,是1983年,我還年輕。隨著北河水越來越渾濁,后來的我,也漸漸變得現(xiàn)實,變得遲鈍,甚至變得麻木了。 在這個物欲橫流,金錢至上的時代,鮑爾吉·原野卻固執(zhí)地留在美奐美輪的童話世界。文中有一段看似不經(jīng)意的話: 有一位年邁的哲學家被問及一生最美好的事情。提問者以為哲學家會回答結婚,當教授,買車買房,得獎或主持公平正義等豪邁的話題。哲學家答:此生最好的事情是睡眠,提問者再問:那活著與死亡有什么區(qū)別呢?哲學家想了半天說:不知道,這個問題放到下輩子考慮。 生活中不起眼的美好事物很多,我們要么粗心地忽視了,要么故意視而不見,非要裝腔作勢地杜撰所謂的宏大主題。大自然本就足以撫慰我們疲憊的靈魂,我們偏要費盡心思熬制什么心靈雞湯。 柳枝上的鵝黃,我們嫌不夠綠,要刷一層漆;櫻花的紅,我們嫌不夠嫩,還得撲上一層粉。于是,我們的文字變得越來越虛假,越來越無趣,越來越——不干凈。 好在,讀著鮑爾吉·原野的文字,你至少可以暫時回到童年,變成一泓清泉,抑或一條歡快的小溪。而我,好像又回到了1983年的那個夏夜,回到了北河的水還很清澈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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