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過后，武漢的梅花、杏花、李花落盡，每年仲春時節(jié)的一場盛大花事又將上演——櫻花開了。

潘朝 攝于東湖櫻園

認(rèn)識植物，首先要立足生物學(xué)中“物種”的概念。常見的梅花雖然有朱砂、宮粉、綠萼等等不同的品種，但它們都屬于薔薇科李亞科杏屬中“梅”這一個物種。常見的杏花和各種品種的桃花，也分別屬于李亞科杏屬的“杏”和桃屬的“桃”兩個物種。常見的李花情況稍為復(fù)雜，它們分別是李亞科李屬的兩種植物：“李”和“櫻桃李”。其中，李白花綠葉，是原產(chǎn)我國、栽培歷史悠久的原生物種；而櫻桃李則是原產(chǎn)西亞地區(qū)，近代被作為觀賞樹種引進(jìn)的。我們在城市街頭見到的櫻桃李，主要是葉片常年呈深赭紅色的“紫葉李”，這是櫻桃李的一個園藝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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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梅杏桃李，櫻花是春季薔薇科木本花卉中比較特殊的“一種”——它們并不是一種植物的花，而是薔薇科、李亞科、櫻屬、典型櫻亞屬中多個物種及變種、雜交種、品種的總稱。目前，世界櫻花的品種超過300多種，在武漢，能見到的櫻花也有上百個品種。要一一識別所有的“櫻花”，一般來說既無必要、也無可能。那么，作為一個好學(xué)的賞花人，我們應(yīng)當(dāng)認(rèn)識哪些櫻花呢？

如果要以某一個品種來作為“櫻花”的代表，毫無疑問，當(dāng)推染井吉野。染井吉野是日本櫻花的象征，日本氣象部門每年鄭重發(fā)布的“櫻前線”，就是為了向日本國民預(yù)報各地染井吉野的花期。染井吉野的花為白色、單瓣，先花后葉，花量巨大。數(shù)十棵甚至數(shù)百棵染井吉野在數(shù)日之內(nèi)幾乎同時綻放，遮天蔽日、燦若云霞；盛放不過約一周時間，所有的花朵又在三五天內(nèi)迅速落盡。生而燦爛，落而壯美，正是日本“物哀”美學(xué)的極好代表。

潘朝 攝于武漢大學(xué)

染井吉野在日本的栽培始于江戶時代，距今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不過，借助最新的分子生物學(xué)技術(shù)，日本的植物學(xué)家卻發(fā)現(xiàn)，原來染井吉野并不是一個自然的物種，而是兩種原產(chǎn)日本的野生櫻花：大島櫻和江戶彼岸櫻的雜交產(chǎn)物。原來，在自然界中，相比于動物，植物發(fā)生自然雜交產(chǎn)生后代的概率要大得多。因為植物界中普遍存在無性繁殖，這些雜交產(chǎn)生的后代同樣能夠繁衍增殖形成種群。不只染井吉野，我國香港特別行政區(qū)的區(qū)花紅花羊蹄甲也是這類雜交產(chǎn)物。甚至，這些雜交植物在漫長的演化過程中，還有可能發(fā)生染色體加倍，從而獲得原本無法實現(xiàn)的有性生殖能力。如今對人類生存舉足輕重的農(nóng)作物普通小麥，就是原始的一粒小麥與山羊草屬植物多次雜交并發(fā)生染色體加倍形成的物種。

通過無性生殖方式產(chǎn)生的后代，嚴(yán)格來說具有與母本完全相同的基因組成，就像是一些一模一樣的“克隆”產(chǎn)物。這種基因組成的高度一致性具有一定的性狀優(yōu)點，如大片種植的染井吉野通常擁有高度一致的花期。開則同開，落則同落，特別容易形成壯觀的景色。但是，這種一致性也給植物留下了致命的隱患，如面對病害威脅，所有個體也可能由于高度一致的遺傳性狀而全軍覆沒。

潘朝 攝于武漢大學(xué)

在武漢，染井吉野同樣是每年“櫻花季”的主角。在東湖櫻園、武漢大學(xué)等主要的賞櫻景點，它們都是數(shù)量最多的櫻花品種。

有一種流傳頗廣的說法：櫻花起源于中國的喜馬拉雅山區(qū)；甚至有人說，櫻花是唐代時由日本遣唐使帶回日本，才逐漸在日本傳播開來。這其實是一種有意無意的誤傳。事實上，現(xiàn)代生物學(xué)推測，櫻屬植物起源于中國四川、云南、西藏交界地區(qū)的山地，隨后擴(kuò)散、遷移至廣大的歐亞大陸北溫帶地區(qū)。這一過程發(fā)生在數(shù)百萬年前，人類都尚未誕生的漸新世和中新世。日本列島在還沒有人類居住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櫻花”開放了。

今天，我國有野生的櫻屬植物60多種，而日本則只有山櫻、大山櫻、大島櫻、江戶彼岸櫻、豆櫻等約10種野生櫻屬植物。其中大島櫻不僅是最常見的栽培櫻花之一，還是許許多多人工培育的櫻花品種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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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島櫻在武漢，是一種非?！坝H民”的櫻花。它們不僅出現(xiàn)在櫻園、武大等各個賞櫻景點，甚至在小區(qū)、公園，街頭、路邊，也隨處可見它們的身影。大島櫻花期約比染井吉野早一周左右，在武漢一般于3月中上旬開始開放。大島櫻的花和染井吉野一樣，是白色的單瓣花。不同之處在于，大島櫻雖然花期早于染井吉野，但它卻基本上是花葉同放的。盛花期的大島櫻看上去，綠葉白花，大約各占一半左右。此外，二者還有一個更為準(zhǔn)確的區(qū)分方法：大島櫻的花梗和萼筒是光滑的，染井吉野則密布細(xì)小的絨毛。

其實不只染井吉野，許多日本培育的櫻花品種中都有大島櫻的血統(tǒng)。大島櫻可以說是日本櫻花潛藏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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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生的江戶彼岸櫻是一種巨大而長壽的高大喬木，在日本有不少江戶彼岸櫻的古樹。位于日本福島縣的“三春瀧櫻”、岐阜縣的“淡墨櫻”、山梨縣的“山高神代櫻”三株古櫻樹在日本被稱為“三大巨櫻”，均有超過千年的樹齡。其中的“山高神代櫻”據(jù)說樹齡已近2000年。這三株巨樹，都屬于江戶彼岸櫻。原生的江戶彼岸櫻，我們在武漢并不能見到，但有不少常見的櫻花品種都來自江戶彼岸櫻。枝垂櫻是武漢各景點常見的櫻花品種之一，它就是江戶彼岸櫻的一個垂枝變種。枝垂櫻小枝柔軟下垂，花單瓣，粉紅色，花梗和萼筒密布絨毛。在武漢的東湖櫻園還有不少重瓣的枝垂櫻，又叫做“八重紅枝垂”，其花色一般稍深于枝垂櫻，呈淡紫紅色。枝垂櫻和八重紅枝垂在武漢的花期都在3月中下旬，與染井吉野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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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我們一般識別櫻花的“竅門”不同的是，江戶彼岸系的櫻花大樹，樹皮通常是縱裂的。

“櫻花”對于中國人，其實并不陌生。

唐代韓愈邀張籍、白居易春游曲江，白居易爽約未至，韓愈作詩問曰：“漠漠輕陰晚自開，晴天白日映樓臺。曲江水滿花千樹，有底忙時不肯來？”白居易作詩答曰：“小園新種紅櫻樹，閑繞花行便當(dāng)游。何必更隨鞍馬隊，沖泥蹋雨曲江頭?！?span>中國古人雖也賞櫻，但是并未著意培養(yǎng)專門觀花的品種。所說的“櫻”，大多是指櫻桃。《禮記·月令》中載：“仲夏之月……天子乃以雛嘗黍，羞以含桃，先薦寢廟?！笔钦f仲夏五月，以含桃祭獻(xiàn)宗廟。所謂“含桃”，即是櫻桃。櫻桃是薔薇科水果中最早成熟的，在我國有悠久的栽培歷史。《西京雜記》中載，漢代上林苑中即栽有櫻桃樹；北魏農(nóng)書《齊民要術(shù)》中亦有種植櫻桃樹的方法。

劉從康 攝于堤角公園

櫻桃滋味甜美，開花也頗可觀。櫻桃花為單瓣，花瓣白色，稍帶粉紅?；ㄏ热~開放，3～5朵組成傘房花序，花梗和萼筒有白色絨毛。開時滿樹繁花，十分美觀。櫻桃花期較早，在武漢一般于2月底開放。

除了主要分布于我國北方地區(qū)的櫻桃，還有一種分布于我國廣東、福建等地的野生櫻屬植物，在“櫻花”家族里，也有著十分重要的的地位，就是鐘花櫻桃。鐘花櫻桃又稱福建山櫻花，它的花先葉開放，2～4朵組成傘形花序，花下垂，花瓣和萼筒、萼片均為緋紅色。鐘花櫻桃在我國臺灣亦有分布，傳入日本后被培育成主要的早櫻品種之一，又稱為“寒緋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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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的鐘花櫻桃（寒緋櫻）于2月底至3月初開放。

櫻花的花期一般以染井吉野為標(biāo)準(zhǔn)，花開早于染井吉野的品種通常稱為“早櫻”，晚于染井吉野的則稱為“晚櫻”。河津櫻和椿寒櫻是兩種主要的早櫻，也是武漢各賞櫻景點中最常見的早櫻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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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寒櫻又名“初美人”，它和河津櫻的花都是先葉開放，單瓣，淡紅色，粗看頗為相似。但椿寒櫻的花通常在短花枝上密集排列，擠作一團(tuán)，甚是熱鬧；而河津櫻的花則相對排列比較均勻。想要區(qū)分它們，可以看萼筒的形狀：河津櫻萼筒比較細(xì)長，呈管狀鐘形，像一個香檳酒杯的樣子；椿寒櫻的萼筒則比較“矮胖”，呈寬鐘狀，略似喝紅酒用的高腳酒杯形狀。此外，椿寒櫻的萼片也較為寬短，全緣；河津櫻的萼片則較為銳長，邊緣有稀疏的細(xì)齒。

河津櫻和椿寒櫻，都是雜交品種。河津櫻是寒緋櫻與大島櫻的雜交后代，椿寒櫻則來自寒緋櫻和櫻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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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并沒有野生的櫻桃分布。中國的櫻桃引入日本，最早的文字記錄，是1873 年—1874年，由日本勸業(yè)寮派遣的中國農(nóng)事考察團(tuán)帶回，但實際上，很可能在更早的時候，中國櫻桃就已經(jīng)由民間交往傳入日本。而原產(chǎn)我國臺灣的“寒緋櫻”，則很可能是在19世紀(jì)末日本占據(jù)臺灣后被引入日本的。寒緋櫻和櫻桃進(jìn)入日本后被廣為栽培，促成了許多日本櫻花品種的形成，河津櫻和椿寒櫻，都是其中代表。

河津櫻和椿寒櫻在武漢多于2月底即已開放。

早櫻、中櫻多為單瓣花，還有許多基本保持著原本野生性狀的品種。而晚櫻，則基本上都是繁復(fù)絢麗的重瓣品種，而且，這些豐富多變的晚櫻，絕大多數(shù)都來自“日本晚櫻”。

日本晚櫻是山櫻花的一個變種。山櫻花的野生種分布于中國、日本和朝鮮半島，花單瓣，淡粉色，花梗和萼筒無毛。日本的櫻花通常分作“山櫻”和“里櫻”兩大類，“山櫻”通常指野生的櫻花，“里櫻”則指人工栽培、選育的櫻花。日本晚櫻是日本歷史悠久的“里櫻”，它的園藝品種有一百多種，一般先按照花色分為白花、紅花（粉紅至深紅）、綠花（淺黃綠）三大類；再按幼葉的顏色綠芽、黃芽、紅芽等進(jìn)行二級分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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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山櫻是武漢公園、街頭栽植最多的晚櫻，花深粉紅色，重瓣，有花瓣數(shù)十枚，屬紅花、紅芽的品種，幼葉呈褐色或紫紅色。關(guān)山櫻花量大、花期長，在武漢一般于3月底、4月初開放，花期可延續(xù)一個月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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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櫻是近年來出現(xiàn)在武漢不少公園景點的綠花晚櫻品種，花淡黃綠色，重瓣，幼葉褐色或紫紅色。郁金櫻在武漢多于4月初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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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種晚櫻品種，花瓣邊緣桃紅色，向中心逐漸變淺，花常密集著生于枝端，開時正可謂花團(tuán)錦簇，嬌艷非常。這一品種名為“楊貴妃”“貴妃櫻”。不過，這一得名于楊貴妃的優(yōu)秀晚櫻品種并不是由中國人培育的，而是一個古老的日本櫻花名種，在江戶時期就已經(jīng)形成。

劉從康，1970年生人。武漢出版社編輯。中國地質(zhì)大學(xué)地層古生物學(xué)專業(yè)畢業(yè)，自然愛好者。國家義務(wù)教育教材《科學(xué)》（7～9年級）設(shè)計人、主要作者，本土原創(chuàng)科普叢書《江城科普讀庫》策劃編輯，《身邊的鳥》作者，閱讀武漢“聊節(jié)氣知物候”專欄作者。

文字：劉從康

圖片：劉從康 潘朝 網(wǎng)絡(luò)

排版：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