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城外有個造船廠,每月由道臺衙門督造戰(zhàn)艦一艘,交付駐軍水師作為巡邏稽查之用。 但水師將船領去,并不用于海防,而是喜歡搞第三產(chǎn)業(yè)。有的把船租賃給商人販貨運米,有的租給來往道臺衙門辦事的各州縣差役。即使是偶爾出趟海,也不過是把船停泊在近海淺灘做做樣子而已,從無給上級報告中說的“緝獲海盜多起”的戰(zhàn)績。 如此一來,所謂水師,其實也與海盜并無分別,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本地兵勇,有的老子在海上當海盜,兒子則在水師服役,這種情況非常普遍。 有的水師兵丁,因為誤事被革退,沒有別的生活門路,就去做海盜;水師每年征兵,海盜也來入伍,主要是因為沙線海潮,情況復雜,不是熟悉海水情況的人也不夠條件補充水師兵員,除了海盜還真沒有可用之人。 林則徐大人任閩浙總督時曾經(jīng)大力整頓,但收效甚微。 我曾將水師營的情況咨詢過林大人,問他有沒有好辦法。林大人嘆道,已經(jīng)爛到底了,即是諸葛武侯重生,也只能是束手無策。 水師提督竇建德,就是一個投降的海盜,現(xiàn)在年紀大了,人也愈加奸滑狂悖。廈門一戰(zhàn),他帶領水師不戰(zhàn)而退,一路狂奔逃到同安縣。 造船廠一直是道臺衙門的一大累贅。廠內常年有一個水師軍官擔任監(jiān)造,道臺衙門則有數(shù)名官員駐廠輔佐,另外道臺衙門、漳州知州衙門還分別派了多名差役在車間一線監(jiān)督工匠。以上這些人的薪水、辦公經(jīng)費都由道臺衙門提供,是一項不小的開支?;旧厦啃拊煲凰掖?,道臺衙門少則賠銀錢上千兩銀子,多則賠上三四千兩銀子。 道臺衙門每次赴省藩司領取駐廠人員經(jīng)費,都必須對藩司那些具體辦事人員上下打點,謂之“司費”,要不就會被百般刁難,來回跑上好幾個月都領不到應得經(jīng)費。 幸好龍巖有個檢查站。木材商人進山販買木材,道臺衙門用一根原木五錢銀子的官價標準從中抽取百分之十的過關稅,作為道臺衙門的一項固定收入。 雖然這有點與執(zhí)政為民的宗旨相悖,但為了解決基層機關運轉困難問題,不得不如此。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饒是如此,這點進項也只是杯水車薪。所以凡是來漳州補缺任職的,都以造船廠為苦海,誰也不愿來漳州任職,在任的干部甩又甩不掉,實在令人頭疼。 福建省共有三處造船廠,一處在漳州,一處在泉州,一處在省城,全部歸道臺衙門管理經(jīng)營。 省城造船廠因為近水樓臺,與藩司領導朝夕相見,駐廠軍官不敢過分挑剔,所以用于打點軍官和藩司的“司費”負擔也就沒有那么重;泉州造船廠與水師提督同在一城,經(jīng)常見面,每到年節(jié)還會經(jīng)常打點應酬,所以武弁也不敢欺凌地方;唯獨漳州造船廠與水師相距甚遠,每有船只造成出廠,駛出???,呈請水師驗貨交付,水師往往敷衍應付,有的甚至拖延一年半載也交不了貨,船只只好在海上漂泊。經(jīng)過常年海風震蕩,烈日熏蒸,等他們高興了上船驗收時,船身上的油漆都已脫落,于是他們又以質量不過關為由不肯領用,造船廠沒辦法只好再開回來重新上漆修飾,自然又要耗費一大筆銀子。 最近因為英夷盤踞???,新造的戰(zhàn)艦開不出去,需要修理的船只也進不來,所以好幾個月廠里沒有訂單,沒有活兒干。而廠內文武官員、道縣兩級駐廠工作人員的薪水和生活用度,都需要按時發(fā)放。加上戰(zhàn)事緊張,又沒能到省城藩司衙門催要經(jīng)費,這些款項只得由道臺衙門先期墊付。同時,龍巖木材檢查站也由于木材商人不再進山買貨,那塊過關稅自然也就斷了來源。 這樣一來,道臺衙門左支右絀,經(jīng)濟拮據(jù),運轉極其困難,好不狼狽。 漳州城妓院煙館密布,在全省都數(shù)得著,背后都有各衙門里的書吏、差役、轎夫暗中包庇當后臺,妓院煙館每月向各個衙門須繳納娼賭費三百兩銀子,另外還得送給這些家人、差役十數(shù)兩、數(shù)十兩不等,這都是人盡皆知的“潛規(guī)則”,誰也不敢不給,誰也不好意思不收。 家人張淦對我說:“送來的這些錢應該怎么處理?按道理應該給他們一一退還,但是多年來鎮(zhèn)、府、營、縣各級衙門的領導都把這看作應得的正當收入,如果老爺您非要按規(guī)定給公開裁撤了,他們肯定都會怨恨您。您和這些總兵、知府、知縣,同城為官,朝夕相處,特別是現(xiàn)在戰(zhàn)事正緊,何必為了公家的事憑空得罪這些人呢? 我說,“別人怎么樣咱管不著,這些送來的錢,堅決不能收。你想想,'娼賭費’,從妓女、賭徒手里刮來的錢,這些怎么好意思收來著?!?/span> 張淦說,“是這個道理。因此這筆錢送來好多日子了,一直沒敢讓您知道,主要也是受您影響,覺得收下于心不安。我服務了好幾任領導,對這些錢沒有不笑納的,只有道員徐繼畬大人不接受,但他也沒把這筆款項給裁撤掉,而是命家人記到了機關食堂薪水項目底下,讓家人們享用了。您看咱是不是可以效仿徐大人的辦法妥善處理?!蔽艺f:“朝廷給的工資和養(yǎng)廉銀,是正當所得,自己食用起來方能心安,如果歸入廚房,與我接受賄賂還有什么區(qū)別嗎?不如發(fā)給軍功廠,交有關委員領回去,稍稍彌補一下廠內的額外開銷,我又能不沾染分毫,保全了我干干凈凈的名節(jié),不是兩全其美嗎?” 我這樣做,固然無可厚非,也堂堂正正,但張淦以及道臺衙門的書吏、家人們可能心里就會不高興,甚至會埋怨我過于迂腐,跟著我什么好處都撈不著。不過,即使這樣,我也不愿意改變我的意愿和堅守。 近一個時期我當班查夜,每次當天晚上巡査回衙,第二天早上必然會發(fā)生盜劫案。査東門則東門被劫,查南門則南門被劫,好幾次都是這樣。我笑道:“看來是盜賊因為我剛來任職,特意想親身試試我的法厲害不厲害呀!” 于是我約請漳州城游擊琳潤將軍到道臺衙門來,請其帶領數(shù)百名投誠的盜賊,前往盜賊的窩點進行搜捕。漳州的有關領導向來以這些人能知曉盜賊的行蹤,所以把他們編入軍營,想以毒攻毒,以盜治盜,但豈不知里面也有弊端。當天,我正好登城巡查,琳潤將軍欲躍馬上城來見我,我對他說,“你不要說了。抓不到盜賊,就不要收兵。這次如果向他們示弱,漳州城我們可就呆不下去了。”琳潤深以為是,遂回馬復去捕盜。 不幾天,把七名匪首繩捆索綁送到了道臺衙門報捷。 之前,琳潤查明盜賊老巢,勒兵團團包圍,把大炮架起來,對盜匪當中那些耆老族長說:“如果不將賊首綁縛投誠,必將玉石俱焚。到時悔之晚矣?!?/span> 里面的人害怕官兵威勢,最終把匪首捆綁獻出投誠。 我將此案發(fā)漳州府命其審辦。至此,案子雖然還未審結,但漳州城夜里卻安靜多了。 很希望喜歡梅軒畫舫文章的朋友閱讀后順手點亮“在看”,以示鼓勵!長期堅持原創(chuàng)真的很不容易,多次想放棄。堅特是一種信仰,專注是一種態(tài)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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