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兒子告上公堂，這個前任宰相兒媳婦的“再嫁案”，兩位現(xiàn)任宰相、一位手握國家重要財權(quán)的重臣、趙匡胤的女婿，均被牽扯其中。

劇情幾經(jīng)反轉(zhuǎn)，這次，本想私下調(diào)解了事的皇帝也怒了!

一起“再嫁案”，結(jié)局“五敗俱傷”……

文 | 陳忠海 

編輯丨李雪 瞭望智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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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從一品大員詭異死亡說起

宋太祖趙匡胤手下有位重臣，名叫薛居正，后唐進士出身，在后晉、后漢、后周都做過官，北宋建立后任戶部侍郎，后累升至參知政事（相當(dāng)于副宰相）、平章事（相當(dāng)于宰相）、司空等職，官居一品。

他深得皇帝信任，在相位上一干就是18年。

薛居正編撰的《舊五代史》

薛居正還是一位歷史學(xué)家，二十四史之一的《舊五代史》就是他主編的。他死后，宋太宗為他的文集命名為《文惠集》，刊行于世，共30卷。

他有兩大愛好：喝酒，服丹藥。

他能喝幾斗酒而不醉。10升為1斗，宋代1升約640克，1斗酒約6.4千克。這樣的酒量，相當(dāng)驚人！

注： “居正氣貌瑰偉，飲酒至數(shù)斗不亂?！?nbsp;出自《宋史·列傳第二十三》。

服丹藥這個愛好可不怎么好，容易中毒。

981年（太平興國六年），一天，薛居正上朝奏事時突然毒發(fā)，難受異常，來不及跟皇帝打個招呼就徑直跑出大殿，喝了1升多水，書吏把他扶到中書省。

這時，他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只是指著外面的儲水器，意思是還想喝水。

有人取來水，看到了令人恐懼的事：薛居正的嘴里吐出大量煙霧。被拉回府上不久，他死了。

注：“因服丹砂遇毒，方奏事，覺疾作，遽出。至殿門外，飲水升余，堂吏掖歸中書，已不能言，但指廡間儲水器。左右取水至，不能飲，偃閣中，吐氣如煙焰，輿歸私第卒?！?出自《宋史·列傳第二十三》。

2

皇帝：家宅不得出售！

宋太宗趙光義特別傷心，追贈他為太尉、中書令，謚號“文惠”，下詔為他輟朝3天。

要知道，按宋朝規(guī)定，重臣去世后輟朝以示悼念，一品官去世后輟朝2天，薛居正多受重視，由此可見一斑。

此公生前是個“妻管嚴(yán)”，其妻無子、悍妒，他能接近其他女人的機會不多，以至于婢妾們也沒有給這位堂堂一品大員生下一男半女。

無奈之下，薛居正收了一個養(yǎng)子，名叫薛惟吉。從小被溺愛的這位公子是典型的紈绔子弟，愛與京城里的少爺們瞎混，摔跤（角抵）、踢球（蹴踘）、喝酒無一不通，還喜歡勾搭伶人，因此名聲不佳。

一些不好的傳言甚至到了宋太宗的耳朵里。

宋太宗親自來薛府吊唁，薛居正的妻子出來迎接。宋太宗對家屬安慰一番，還留下“臨別贈言”：

“那個不肖之子在哪里？

能把毛病改了嗎？

如果不能繼承家業(yè)，那該怎么辦？”

此時，薛惟吉跪在一邊，聽到皇帝說自己，嚇得不敢說話，羞愧難當(dāng)。

注：“及薛居正卒，太宗親臨，居正妻拜于喪所，上存撫數(shù)四，因問：‘不肖子安在，頗改行否？恐不能負(fù)荷先業(yè)，奈何！’薛惟吉伏喪側(cè)，竊聞上語，懼赧不敢起?！?出自《宋史·列傳第二十三》。

皇帝這一嚇唬還真管用！

“不肖子”從此痛改前非，斷絕與之前那些狐朋狗友的來往，拼命學(xué)習(xí)，相繼當(dāng)上了澶州知府、揚州知府，后又升任左千牛衛(wèi)大將軍，正四品，相當(dāng)于“副省級”。

只可惜他壽命太短，于996年（宋太宗至道二年）死了。

薛惟吉有個兒子，名叫薛安上，又是京城有名的游蕩公子。

宋真宗繼位后，聽說老宰相薛居正一門只有一個不太爭氣的養(yǎng)孫，擔(dān)心薛家產(chǎn)業(yè)敗在他手里，所以專門下了一道詔書：

薛家的宅院不得對外出售。

3

繼母要改嫁？不行！

薛惟吉的妻子姓柴，不過，由于薛安上并非她親生，這對名義上的母子其實關(guān)系不太和睦。

史書對這位柴氏語焉不詳，我們可以合理推測下，薛惟吉死時41歲，一般來說，柴氏年紀(jì)應(yīng)該更小。

年紀(jì)輕輕就守寡，柴氏心有不甘，想改嫁。

北宋理學(xué)家程頤說過一句話：“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

注：出自朱熹《程氏遺書》卷22。

很多人由此認(rèn)為，宋朝女性改嫁很難，其實這種說法不符合實際情況。

宋朝的法律不禁止離婚和改嫁，《名公書判清明集》中就有許多關(guān)于離婚、改嫁以及財產(chǎn)如何分割的判決案例。

兩宋時期，從官員到百姓，婦女改嫁的事件比比皆是。僅南宋人洪邁所著《夷堅志》一書，就記載了宋代婦女改嫁61例，其中有6位嫁了3次。

甚至連皇帝的妃子也有改嫁的，如宋光宗的張貴妃就“出嫁于民間”，著名女詞人李清照也曾改嫁。

所以，柴氏想改嫁既不違俗也不違法。

可是，聽說繼母要改嫁，薛安上急了，當(dāng)即“家丑外揚”——一狀告到了官府。

薛安上說：柴氏霸占了家產(chǎn)以及祖父、父親留下的書籍，想攜帶這些東西改嫁張齊賢。

4

“飯桶宰相”成了被告

薛安上的訴狀遞到京城所在地的地方官，地方官看罷大為頭疼：原告是老宰相薛居正的養(yǎng)孫，被告除柴氏外，還有現(xiàn)任宰相！

這位宰相叫張齊賢，少時很窮，但胸有大志、苦心向?qū)W，終于成為飽學(xué)之士。北宋初建，宋太祖巡視洛陽，張齊賢在街頭攔住趙匡胤坐騎，要獻治國之策。

宋太祖大為欣賞，讓張齊賢進行宮暢談。

趙匡胤畫像

在他進的“治國十策”中，宋太祖采納了4 條。

按理說，這番成就足以光耀門楣。

然而，張齊賢認(rèn)為，自己提的10條都很重要，必須全部施行！

他大聲爭辯起來，氣得皇帝把他轟了出去。

不過，宋太祖還是很欣賞張齊賢的，他對弟弟趙光義說：“我在洛陽遇到一個奇才，名叫張齊賢，將來可以輔佐你?！?/p>

注： “太祖幸西都，齊賢以布衣獻策馬前，召至行宮，齊賢以手畫地，條陳十事……內(nèi)四說稱旨，齊賢堅執(zhí)以為皆善，上怒，令武士拽出之。及還，語太宗曰：‘我幸西都，唯得一張齊賢爾。我不欲爵之以官，異進可使帗汝為相也?！背鲎浴端问贰ち袀鞯诙摹?。

后來，他并沒有靠皇帝格外開恩步入仕途，參加了科舉、考中進士，以文官身份參與對遼作戰(zhàn)，在代州獲得大勝，被提拔為樞密副使；于淳化二年（991年）被任命為參知政事，成為宰相。

之所以有“飯桶宰相”之稱，是因為食量。他早年家貧，做官后特別喜歡吃肉，飯量還特別大。

他能吃多少？有個下屬看到張齊賢吃飯嚇了一跳，跟他開玩笑說：想看看張大人到底能吃多少。

張齊賢挺灑脫：看就看吧。

有人拿來一只大桶，張齊賢吃了什么，就往桶里照樣放一份進去，喝一杯酒，也向桶里倒一杯。等張齊賢吃完，大家去看那只大桶，只見“酒漿浸漬，漲溢滿桶”。

5

東窗事發(fā)，這“鍋”誰背？

此案涉及當(dāng)朝宰相，地方官不敢審，訴狀被呈報到宋真宗御前。

皇帝也不想管這件事。

可是，他轉(zhuǎn)念一想，如果不給個說法，原告肯定不依不饒，有損朝廷臉面，于是，派司門員外郎張正倫去詢問原告和被告。

司門員外郎是司門司的副長官，司門司負(fù)責(zé)管理門禁關(guān)卡及出入登記，還管理各地上繳的失物。

說起來，張正倫的工作跟“辦案”沒有多大關(guān)系。

這正是宋真宗的苦心所在——先不讓司法、紀(jì)律部門插手，派個人了解情況，通過私底下調(diào)解解決問題。

但是，柴氏與薛安上各執(zhí)一詞，都不肯罷休。

宋真宗無奈，只得把案子交給御史。

御史接手后很快查明情況，認(rèn)為薛安上在訴狀上講的都是事實，柴氏的確霸占了薛家財產(chǎn)之后改嫁。

柴氏之所以不肯承認(rèn)，是因為背后有人支招。

這個人，是太子中舍（太子麾下的官員）張宗誨。

張宗誨為什么要管這事？很簡單，他是被告之一張齊賢的兒子。

真相大白，宋真宗也包庇不了，只得將張齊賢由宰相降職為主管祭祀禮樂的太常卿，將張宗誨從前途光明的太子中舍降為一個協(xié)助長官管理州府事務(wù)的地方官——海州別駕。

注：“時薛居正子惟吉妻柴氏無子早寡，盡畜其貨產(chǎn)及書籍論告，欲改適齊賢。惟吉子安上訴其事，上不欲置于理，命司門員外郎張正倫就訊，柴氏所對與安上狀異。下其事于御史，乃齊賢子太子中舍宗誨教柴氏為詞。齊賢坐責(zé)太常卿、分司西京，宗誨貶海州別駕?！背鲎?nbsp;（《宋史·列傳第二十四》。

6

劇情反轉(zhuǎn)，到底誰在撒謊？

事情還沒有完。

敗訴的柴氏立即提起反訴，認(rèn)為案子審得不公平，有人“干預(yù)司法”。

這個人，是另一位宰相，向敏中！

向敏中也是進士出身，是一位能臣，深得宋真宗信任，官拜同平章事，充任集賢殿大學(xué)士。

按照柴氏的說法，向敏中曾向自己求婚，但被自己拒絕了，所以他挾私報復(fù)，指使人在案件審理中做手腳，故意包庇薛安上。

宋真宗煩心透頂，但又不能不管，只好叫來向敏中，問他有沒有這回事。

向敏中回答得很堅定：臣剛剛喪妻，不再想結(jié)婚，向柴氏求婚一事純屬子虛烏有！

宋真宗信了，把柴氏的訴狀放到了一邊。

柴氏不依，擊鼓喊冤。

皇帝再次無奈，只得再將案子交給御史處理。

接下來，案情走向?qū)ο蛎糁兄饾u不利。有證據(jù)表明，他看中了薛家舊宅，想買下來。

上文說過，皇帝不準(zhǔn)薛家后人賣掉舊宅。薛安上違背圣諭，私下里跟向敏中達(dá)成了買賣協(xié)議。

柴氏稱：向敏中之所以向自己求婚，是之前曾想“以娶代買”，既不花錢，又能得到人。

注：“故相薛居正孫安上不肖，其居第有詔無得貿(mào)易，敏中違詔質(zhì)之。會居正子惟吉嫠婦柴將攜貲產(chǎn)適張齊賢，安上訴其事，柴遂言敏中嘗求娶己，不許，以是陰庇安上。真宗以問敏中，敏中言近喪妻不復(fù)議婚，未嘗求婚于柴，真宗因不復(fù)問。柴又伐鼓，訟益急，遂下御史臺。并得敏中質(zhì)宅之狀。”出自《宋史·列傳第四十一》。

7

五敗俱傷

御史這邊已經(jīng)“搬倒”了一個宰相，還沒喘口氣，又一個宰相來了。

御史還沒有想好怎樣結(jié)案，這時，一旁看熱鬧的人出手了。

此公名叫王嗣宗，時任鹽鐵使，主管食鹽專賣、兼掌銀銅鐵錫采冶，手握國家重要財權(quán)。

他也是個“老資格”，比張齊賢、向敏中兩位進士出身的宰相還?！?dāng)過狀元，還是摔跤摔出來的狀元！

北宋初年，王嗣宗與陳識參加同一場科考，二人幾乎同時交卷，水平也不相上下，趙匡胤不知道選誰當(dāng)狀元，竟然讓他們以摔跤定勝負(fù)。

結(jié)果，王嗣宗勝，成為當(dāng)年的狀元。

注：“開寶八年廷考，王嗣宗與陳識齊納賦卷，藝祖命二人角力以爭之，而嗣宗勝焉，嗣宗遂居第一名，而以識為第二人?！背鲎浴队裾招轮尽?。

他與向敏中一直不和，眼看有了機會，只需再補一腳，對手必敗無疑。

于是，他悄悄展開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一個重要線索：不久前，向敏中曾向趙匡胤的女婿、燕國公王承衍的妹妹求婚，已私下達(dá)成婚約，只是還沒有正式舉行迎娶儀式。

王嗣宗立即上報，宋真宗親自核實。

事實果然如此。

皇帝大怒：敢情你向敏中之前信誓旦旦“不娶”是假的！既然這是假的，那向柴氏求婚就是真的了，“干預(yù)司法”想必也是真的。

盛怒之下，宋真宗將向敏中由“副國級”降成“副部級”——從宰相貶至戶部侍郎（財政部副部長），并外放到西北任職，“出知永興軍”。

注：“時王嗣宗為鹽鐵使，素忌敏中，因?qū)ρ?，敏中議娶王承衍女弟，密約已定而未納采。真宗詢于王氏，得其實，以敏中前言為妄，罷為戶部侍郎，出知永興軍?！背鲎裕ā端问贰ち袀鞯谒氖弧贰?/p>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柴氏終于告倒了向敏中，但是，嫁給張齊賢、成為“宰相夫人”的美夢也破滅了，落得個不好的名聲。

薛安上違背詔令私下出售舊宅，受到了處罰。

一起“再嫁案”，終以“五敗俱傷”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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