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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在這一年，新增的寵物殯葬館超過1400家，超過歷史相關(guān)企業(yè)增量之和，增長率直逼500%。這個數(shù)字是什么概念？換句話說，僅僅2020新開的寵物殯葬館，比海底撈全國門店總數(shù)還要多一倍。在地圖上搜索北京寵物殯葬館，它們通常坐落于五環(huán)以外。由于人們對死亡的忌諱，寵物殯葬館選址很難。既要兼顧成本，也要避開居民區(qū)，所以只能藏身于郊區(qū)。即便如此，店鋪的招牌也不能太過招搖。我在大眾點評上“田野調(diào)查”了北京27家寵物殯葬館，沒有一家在店招上透露自己的業(yè)務(wù)范圍。但現(xiàn)有的業(yè)務(wù)范圍已經(jīng)具有相當?shù)亩鄻有裕總€人都試圖找到最貼切的紀念愛寵的方式。許多客戶會選擇有形、固定的紀念品。這可以理解，這種物理上的持續(xù)陪伴，會讓失去愛寵的主人感到寬慰。動物的骨灰會被裝進特制的容器里繼續(xù)焚燒，變?yōu)樯铄涿利惖木?，可以繼續(xù)加工成飾品陪伴主人左右。同樣的工藝，在不同的店中，收費1000-3000不均。至于鉆石，費用是7000起步。北京第一顆骨灰鉆石，由住在東城區(qū)的楊女士定制，制作一顆鉆石，至少需要100g骨灰或是2克毛發(fā)，由于她的兩只小狗體型很小，湊不齊所需的骨灰量，她又提供了自己的頭發(fā)。她以這種方式將自己和自己的愛寵永久地“綁定”在一起。等待三個月，她捧回來了這顆獨一無二的鉆石，她給鉆石起名“XIAO CI & A GONG”，正是兩只小狗的昵稱。除了這種形式，也有一些更加寫意的，且在形式上無限接近于一個人緬懷另一個人。捷杰的小狗叫葵葵，葵葵走后，她把骨灰埋在花盆里，種上“寵靈樹”，枝繁葉茂的向日葵，仿佛是狗狗的生命的延續(xù)。王越自駕去海邊，把貓貓墨菲的骨灰揣上，他說墨菲是只膽小的貓，一輩子也沒上過公路，更別說海了，他要帶它去看沒見過的風景。幾乎每一個客人都把寵物當作和至親無異的親人，與其說他們選擇了某種方式，不如說他們也在被自己和寵物之間的情感與回憶選擇。中國的習俗忌諱談生死，不是每位顧客都豁達到把愛寵的骨灰放在家里或隨身攜帶。各家殯葬館也設(shè)置了存灰堂，一個靈龕對應(yīng)一個小動物，主人可以上門祭掃。即使不用這些特殊的形式，最基本的告別儀式，也仍然會是莊重體面的。雖然形式簡樸，寵物喪葬的莊重程度和人類的喪葬無異，接到寵物后，要先為它入殮。因為死后肌肉松弛，動物常有大小便失禁的情況，所以要用干洗劑為它清潔身體、梳理毛發(fā)。隨后，在告別廳，給它舉行小小的悼念會，讓主人和它最后說一說話。最后，它將被送往火化爐，化作一抔土。告別廳往往有兩間，一間中式，可以隨主人的信仰，扮作佛教或道教主題，一間西式的，滿足基督教或無宗教信仰人士的需要。各家火化的費用非常接近，400起步，隨動物體重節(jié)節(jié)攀升，6000元封頂。“人們對這個行業(yè)誤解太深，都以為這是暴利行業(yè)，其實連收支平衡都難。”寵物入殮師阿俊從業(yè)兩年，并不覺得今年生意格外紅火，他斷言，一茬一茬冒出來的新店未必撐得過一年。誤解一方面來自媒體的妖魔化。媒體迎合大眾的獵奇口味，總把攝像頭或筆尖對準紀念品訂制的高消費、寵物陵園的不正規(guī)……人們以為這行能賺得盆滿缽滿，殊不知一臺火化爐就需要十幾萬，再加上裝修、人力成本，不扎下根去做個一兩年，根本回不了本。鉆石、晶石、紀念品……這種看上去昂貴的“大生意”，一年也碰不上幾單。與500%的增長率對比強烈，寵物殯葬行業(yè)只有0.5%的滲透率。產(chǎn)業(yè)抵達市場總需要時間。北京每年約有22萬寵物離世，其中只有不到9.4%的寵主選擇火化，遑論其他城市。另一方面，行業(yè)亂象也確實存在，并持續(xù)加深外界對于行業(yè)的誤解。周可養(yǎng)的美短小貓mimi去世了，她聯(lián)系寵物殯葬館火化。第二天，她去領(lǐng)取mimi的骨灰，卻被告知視頻不慎丟失。周可的男友心生疑竇：這是店家服務(wù)的唯一物證，怎么能丟呢？這樣一來，怎么確保自己領(lǐng)的是mimi的骨灰，而不是其他東西呢？怎么確保mimi是被火化而不是被別的方式隨意處置了呢？“即使有視頻，我也不想看?！币赃@樣的借口，周可放棄了維權(quán)。真實原因是，如果和店家纏斗下去，勢必要被迫一遍遍回憶mimi死亡的那天。周可不愿意這么做。和mimi一起長大的小貓臭臭還在世，周可說，臭臭也會有離開的一天，到那時候，她還是會選擇火化。但是會選擇一家可以讓主人陪同的寵物殯葬館。部分火化機構(gòu)不讓寵主陪同，原因有幾點，擔心同行暗訪，或是設(shè)備環(huán)保評測沒過關(guān)，想在夜里偷偷火化，以避開有關(guān)部門檢查。最壞的情況是假火化，有的黑心公司，打著人文關(guān)懷的旗幟，做著假火化寵物的勾當。當然，這是極少數(shù)情況。“如果這家店是做黑心生意，應(yīng)該遠不止我一例，我還沒查到和我類似的情況。”周可寧愿相信視頻丟失只是店員的無心之過，勸自己相信mimi是體面地走了，這樣心里能舒服一些。對周可來說，重要的不是最后得到什么“證物”，而是和mimi好好道了別。“失寵的感覺太痛苦了，我需要一個儀式來幫助我緩沖一下?！?/span>北京第一家寵物殯葬館“寵慕”的老板李超踏上從業(yè)之路，也是因為一次糟糕的用戶體驗。他的兩只愛犬在2015年秋天相繼離世。他找到的私人作坊環(huán)境簡陋、態(tài)度冷淡、還有隱形消費，明明談好的價錢，事畢之后整整翻了一倍。無獨有偶。雅莉養(yǎng)的兔子“達兔”去世，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寵物殯葬機構(gòu)，潦草地送走陪了自己五年的兔子，這件事在雅莉心里留下了永久遺憾，她關(guān)閉了經(jīng)營多年的民宿，在雙流的藝術(shù)園區(qū)開了成都第一家動物殯儀館。這是李超的理念，早年為了業(yè)務(wù)多元化，他也涉足寵物陵園業(yè)務(wù)，但事實上他并不提倡墓地。一是因為社會輿論壓力很大，二是涉及土地政策也有風險。甚至，高價寵物墓地還激起了一些人的仇富心理，“人的墓地都快不夠了，還給畜生大操大辦什么？”人和人很難互相理解，在無論如何都要給寵物辦個體面的儀式來告別的人，和將寵物稱為畜生的人之間，注定隔著天塹。阿俊從業(yè)兩年，已經(jīng)見證了太多關(guān)于人和寵物之間的愛的奇跡。他供職的殯葬館，曾經(jīng)接待過一只高齡貓多多，26歲，相當于人類182歲。送多多走的時候，家里幾代人都來了，包括行動不怎么方便的爺爺奶奶，老人說：“陪了我們二十多年了，舍不得……”從老人家顫顫巍巍的步態(tài)里，能感受到人貓情誼深厚，這份感情，跟物種無關(guān)。另一只高齡貓，去世時24歲。這只貓身體壯碩，見過的人基本想不到他是一只“聾貓”。剛領(lǐng)回來的時候，家里人并不知道貓貓聽不見，待長大后才逐漸發(fā)現(xiàn)貓貓沒有聽覺，所以家人待他小心翼翼，盡可能不出現(xiàn)在他身后，生怕嚇到他，多年如一日。阿俊說，寵物不是玩物，不是更低一等的生命，是需要尊重的“家人”。沒有養(yǎng)過寵物的人，真的不能理解這種人寵情。女孩在旅行途中向農(nóng)戶買回一只蔫蔫的小羊，帶回北京家中。全家人都很愛護小羊，這只小羊極通人性，既會像小貓一樣纏著撒嬌，也會像小狗一樣認主，帶它在小區(qū)遛彎不用拴繩，主人走到哪，小羊跟到哪。知道空調(diào)遙控器打開之后房間會涼快，也能聽懂主人說的，只有落在地上的綠植的葉子才可以去吃，還會自己去洗手間上廁所。一年后小羊生病了，主人尋醫(yī)問藥，獸醫(yī)只會醫(yī)畜牧業(yè)養(yǎng)殖的小羊，不會醫(yī)作為家養(yǎng)寵物的小羊，兩者生活習性相差太遠，無法診斷。最后小羊走了，主人送來火化，保留了它所有的物件，也保留了小羊生前住的房間。這類人與動物互相馴化的故事，就像小王子與玫瑰花一般充滿溫情，滋養(yǎng)著阿俊，也帶領(lǐng)他在這個行業(yè)越做越久。此前他在南方做銷售。在北京遇見寵物殯葬館后，沒什么太多猶豫，直接收拾了一個包，帶著他的貓就空降到了這個崗位。這幾年，殯葬館接待的動物，刺猬倉鼠鸚鵡都有。雖然是冷門寵物，但人寵的感情不見得會因此冷掉分毫。李超接待過一只小黑鴨，它有了一個充滿反差萌的名字，小白。小白是這個家庭第一只寵物，家人把小白寵上天：每天早晚，用新鮮菜葉、玉米、和上麥麩給小白作一日兩餐；小白腳掌破了，家人擔心感染，就給做了一只“布鞋”；小白在洗完澡后能得到主人的梳毛服務(wù)?？措娨晻r，主人把小白抱在腿間，小白發(fā)出歡快的嘎嘎聲。小白去世后，主人請求李超幫忙做成標本。李超提醒他們：“制作標本需把皮毛剝離進行填充，工藝復(fù)雜，價格較貴，像小白這樣體型大約要3000元?！?/span>他們一家回應(yīng)，雖然小白只是市場上兩元錢買的小鴨子，但小白給的陪伴是無法用錢來衡量的。或許是冥冥注定，接回小白標本遺體的那天，他們一家在路上撿到了一只小白狗，他們給它起名叫“小黑”。安樂死在寵物醫(yī)療和殯葬業(yè)都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各家各行其是。一般只有動物生存痛苦，生活質(zhì)量太低的情況下，寵物醫(yī)院才會建議考慮安樂。“我們做這行久了，真的能一眼看出哪些人是真愛動物?！庇腥艘驗樽约阂鰢阋蠼o健康狗狗做安樂，李超建議可以給狗狗找領(lǐng)養(yǎng)，主人答復(fù)：我不放心。李超五味雜陳，他無法理解這些人，一個主人之名，就認為小動物的生命理所應(yīng)當任由擺布嗎？有時候，有的人還會為了能順利安樂而謊稱寵物重病，可能他們被寵物醫(yī)院拒絕了安樂要求，以為殯葬行業(yè)標準會低一點。攤上這樣的主人，即使拒絕提供服務(wù)。動物未免就能逃脫噩運，遇到這類情況，李超盡量先把動物接收下來。寵物入殮師將寵物泅渡到另一個世界，也希望寵物現(xiàn)世的生命。阿俊笑了，說，我總被問到這個問題，我想用英國一位同行Kevin的話——“別害怕提前做準備。如果你有一首最愛的歌，或者你可能想要一個粉色的棺材，可能想要號手在外面吹號，又可能想要一輛摩托靈車。不管你想要什么，把這些東西寫下來寫進你的遺囑里。如果你沒有遺囑那就寫一個，做好準備，這樣你的至親之人就能知道，得到一絲寬慰?！?/span>Epoch意為“新時代、新紀元”，也有“歷史或生命中的一段時刻”的意思。不論這是最好還是最壞的時代，這都是一個有故事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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