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

研究《周易》，首先要認識八卦。

八卦，單看卦符，我們很難理解它什么意思。幸虧它們有名字——正如你的名字寄托著長輩對你的期望，卦名反映了古人對該卦的認識。所以，我們先琢磨卦名。

乾（qián）、坎（kǎn）、艮（gèn）、震（zhèn）、巽（xùn）、離（lí）、坤（kūn）、兌（duì），這是通行本《周易》八卦卦名；

鍵（jiàn）、贛（gàn）、根（gēn）、辰（chén）、筭（suàn）、羅（luó）、川（chuān）、奪（duó），這是馬王堆漢墓帛書《周易》八卦卦名。

竟然沒有一個卦名相同！

馬王堆漢墓帛書《周易》

其實對此不應(yīng)該感到驚訝。通行本《周易》與東漢官方修訂的熹平石經(jīng)《周易》就有所不同，與馬王堆西漢帛書《周易》、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周易》差別更大，可見，《周易》文本自古以來就一直處于不斷的考證修訂中。由于認識的局限或資料的局限，通行本《周易》用字未必完全正確；由于古人慣用通假字，出土文獻中的《周易》用字也未必能直接反映《周易》本義。古書行文通假字到處都有，一不小心就會落入陷阱，產(chǎn)生誤解。所以，我們面臨的第一項任務(wù)是打“假”、正名?？鬃釉唬骸懊徽?，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p>

如何判定八卦真名呢？

我們知道，在閱讀理解中，遇到疑難問題可以暫時不管，繼續(xù)讀，下文或許有解釋。按說，卦辭對于理解卦名應(yīng)該很有幫助，可是對于卦辭大家認識不一，分歧更多，這條路一時也走不通。那該怎么辦？

像偵探破案，我們不妨擴大搜索范圍，收集一切可能有用的線索：

漢代有一部書名叫《易緯》，圍繞《易經(jīng)》作宏觀解說。《易緯·通卦驗》說，乾主立冬，坎主冬至，艮主立春，震主春分，巽主立夏，離主夏至，坤主立秋，兌主秋分。“主”是術(shù)語，可以理解為“主管”。八卦“主管”八節(jié)。

《易緯·通卦驗》的這一說法對還是不對呢？我們要考察《周易》經(jīng)文中有沒有透露這方面的信息?！吨芤住芬詢稙榘嗽拢ā杜R》），又以兌為夕（《乾·九三》）、為暮夜（《夬·九二》），由此可見，八卦長則與月份相聯(lián)，短則與日辰相關(guān)。離為日中（《豐》），由此可以推知離主夏至，而兌主八月也可以進一步確定為兌主秋分。兌為收（《井·上六》），兌為獲（《無妄·六二》），而震為耕（《無妄·六二》），由此可以推知震主春。震主春，震遇坤曰“履霜”（《坤·初六》），由此可知坤與秋有關(guān)。從《周易》經(jīng)文中的這些線索來看，《易緯·通卦驗》八卦配八節(jié)的說法是有根據(jù)的。

乾主立冬，而《禮記·月令》說，立冬之月，“修鍵閉”——請注意：這個“鍵”恰好就是馬王堆漢墓帛書《周易》對乾卦的命名！即使不像偵探那般敏銳，我們也能意識到：卦名似乎與該卦所主節(jié)氣相關(guān)事宜有關(guān)。

那我們就來好好了解一下《禮記·月令》，看看每一個重要節(jié)氣古人在干什么：

《禮記·月令》說，立冬之月，“天子始裘。命有司曰：‘天氣上騰，地氣下降，天地不通，閉塞成冬?！俟僦斏w藏。命司徒循行積聚，無有不斂。壞城郭，戒門閭，修鍵閉，慎管龠，固封疆，備邊竟，完要塞，謹關(guān)梁，塞徯徑”等等。古人講究“天人合一”，人事安排都順應(yīng)天時。立冬之月，天地閉塞，各部門工作安排都以妥善閉藏為目的。如果選一個意象來象征立冬之月“閉藏”這一特點，該選什么呢？鍵是首選。鍵就是門閂（shuān）、插銷、鎖牡?！吨芏Y·地官》：“司門掌授管鍵，以啟閉國門?！薄痘茨献印た姡╩óu）稱訓》：“匠人斫（zhuó）戶，無一尺之楗，不可以閉藏。”“鍵”是最能象征“閉藏”之義的物象。“鍵”最能象征乾卦所主節(jié)氣“閉藏”這一特點，可見，馬王堆漢墓帛書《周易》所稱的“鍵”才應(yīng)該是該卦真名！而乾，意思是“上出”（《說文解字》），明顯不合時宜。大名鼎鼎的“乾”竟然是個假名！

鍵主閉藏，所以在《周易》中乾（鍵）又引申為以下卦象：乾為藩籬、屏障——藩（《大壯·九三》、《大壯·九四》、《大壯·上六》），乾為牢，圈養(yǎng)牲畜或收押罪犯的牢——牿（《大畜·六四》），乾為拘留的“拘”——拘（《隨·上六》），乾為包藏——包（《否·六二》、《否·六三》、《姤·九二》、《姤·九四》），乾為城墻——墉（《同人·九四》），乾為城邑——邑（《泰·上六》、《夬》、《無妄·六三》），都與閉藏之義有關(guān)。

我們再來看八卦其余卦名是不是與該卦所主節(jié)氣相關(guān)事宜有關(guān)：

坎主冬至?！抖Y記·月令》說，冬至之月，重“閉”、重“收藏”?？?，就是凹陷的坑，可以隱藏。卦名稱“坎”，顯然是因為坎的伏藏之性合乎冬至冬藏之義。

艮（gèn）卦，馬王堆漢墓帛書《周易》稱“根”。艮主立春?！抖Y記·月令》說，立春之月，“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萌動”。卦名稱“根”，顯然指立春之月草木萌根生芽?！案辈艖?yīng)該是艮卦真名！

震主春分?！抖Y記·月令》說，春分之月，“雷乃發(fā)聲”。卦名稱“震”，顯然與春分之月雷始發(fā)聲有關(guān)。

巽（xùn）卦，馬王堆漢墓帛書《周易》稱“筭”（suàn）。《說文解字》：“筭，長六寸，計歷數(shù)者，從竹從弄，言常弄乃不誤也?！倍斡癫米⒔庹f：“筭為算之器，算為筭之用，二字音同而義別?！痹谠撠载侈o中，筭為算卦用的籌策，也用作動詞，指算卦。巽，其實就是選（選），意思是選擇。古人作選擇往往依靠卜筮，選擇就等于算卦。巽與筭意思差不多。巽主立夏，《禮記·月令》說，立夏之月，“繼長增高”，萬物長大。算卦能使人擺脫幼稚蒙昧狀態(tài)，所以就用“巽”或“筭”表示立夏之時萬物長大。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接下來的離卦說的正是兩性結(jié)合問題。

離卦，馬王堆漢墓帛書《周易》稱“羅”，王家臺秦墓竹簡《歸藏》稱“麗”。麗，繁體作麗，這個字與鹿有關(guān)?！吨芤住芬噪x為鹿（《屯·六三》）；離主夏至，《禮記·月令》說夏至之月“鹿角解”——離卦與鹿密切相關(guān)?！胞悾悾睒O有可能是離卦真名。

“麗（麗）”有儷偶之義（《小爾雅·廣言》：“麗，兩也。”《玉篇》：“麗，偶也。”）。麗，別作“儷”，指夫婦成雙成對。

古文字形顯示：“鹿”，鹿角與頭部相連；“麗”，鹿角明顯與頭部分離，可見“麗”表示鹿角脫落！鹿角是雄鹿交配期爭斗的利器。夏至鹿角脫落的時候，雄鹿已經(jīng)完成了交配，這時它屬于“已婚”，有配偶了，所以“麗（麗）”這個字有儷偶之義?！墩f卦》：“相見乎離?！毕募臼莿又参锷撤毖艿耐?，此時兩性相遇結(jié)為伉儷，繁衍生息，所以《周易》卦象離為婚媾（《賁·六四》），離為懷孕——娠（《震·上六》），離為大肚子——大腹（《說卦》），離為婦（《小畜·上九》、《既濟·六二》），離為花苞（《姤·九五》）。

由離卦卦象、離主夏至“鹿角解”以及“麗”字本義來看，“麗（麗）”是離卦真名?！墩f卦》：“離，麗也?！?/p>

離為懷孕，離為大腹，對于腹中所孕育的下一代生命而言，接下來是養(yǎng)育的過程，把坤放在離后面正是取其養(yǎng)育之義。坤，地也，養(yǎng)育萬物。坤卦，馬王堆漢墓帛書《周易》稱“川”。川，就是有河流穿過的沖積平原，與地同義?！吨芤住坟韵罄槟福ā缎M·九二》），坤為果（《剝·上九》），坤為食（《需·九五》、《困·九二》），都是取其養(yǎng)育之義。

兌卦，馬王堆漢墓帛書《周易》稱“奪”。奪，強取也?！稄V韻》：“敚（duó），強取也。古奪字。”兌主秋分，《禮記·月令》說，秋分之月，“乃命有司，申嚴百刑，斬殺必當”；“乃命有司，趣民收斂，務(wù)畜菜，多積聚”。秋分之月，斬殺收斂?！吨芤住坟韵髢稙楣希ā秺ァぞ盼濉罚瑑稙閷崳ā稓w妹·上六》），故兌為成（《豫·六五》校），兌為收（《井·上六》），兌為獲（《無妄·六二》）。所謂“成”是指下一代（種子）已經(jīng)長成，對于自身而言則為老、為毀折——兌為老（《大過·九二》），兌為毀折（《說卦》）。兌為八月（《臨》），兌主秋分，秋天，一代生命被強行奪去，故曰“奪（敚）”。兌卦真名當為“奪”或“?！薄Ｋ^“兌”其實是“?！敝?。

通過以上考證可知，通常所說的八卦卦名有四個是假的！八卦的真名應(yīng)該是：鍵、坎、根、震、巽、麗、坤、敚（duó）。通假字假名給我們了解八卦本義造成了無盡困擾，而八卦真名明顯暴露出八卦本義：八卦就是八種意象，用以表達對四時八節(jié)生、長、收、藏變化規(guī)律的認識?！吨芤住芳姺睆碗s的卦象體系都是由這八種基本意象觸類旁通引申而來的。

下面，學一個口訣，牢記八卦卦符：

乾三長 坤六短

震仰盂 艮覆碗

離中虛 坎中滿

兌上缺 巽下斷

口訣首句一般作“乾三連 坤六斷”，表述不夠準確，今改為“乾三長 坤六短”。口訣，是為了輔助記憶，不必太較真。

《周易本義·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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