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也寫過我的姐姐,那是在我半大不小的時候,正讀初中,語文老師安排我給一家叫做《讀與寫》的文學小報投稿,我的語文老師是外地人,同學們都在私下里盛傳,說他是“川西壩子的下河老幾”,他每每一本正經(jīng)地說“《奪(讀)與洗(寫)》小報”,又發(fā)表了他的作品時,我的確羨慕不已,對這件事自然十分重視,莊嚴之感油然而升,還有那么點誠惶誠恐的神圣感,但不管怎么說,我絕對是正而八經(jīng)地,把我姐姐做為我所謂作品的主人公。很快,那家小報居然也正而八經(jīng)地給我登了出來,從那次起,我就知道這叫“發(fā)表作品”。然而,對我來說。關鍵還是向我姐姐說出了心里話,并把我姐姐那認真辛勤和善良正直的秉性盡力表達一二。 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在那篇文章里,寫了我姐姐的兩件事,我一直認為這就是事跡,因為是我姐姐的所作所為,其主要內(nèi)容大致是:其一,幾乎是經(jīng)常性的正吃飯甚至剛端碗,只要醫(yī)院有人喊上一聲“王醫(yī)生”,姐姐肯定是飯也不吃就往病房跑,也恰巧那時我們家隔壁就是姐姐工作的醫(yī)院,病員大凡有了情況,特別是在醫(yī)生工作的八小時之外時發(fā)生著,找我姐姐就成了他們的首選,而我姐又總是有求必應,用我們家鄉(xiāng)話說我姐姐是:“撂噠(扔下)飯碗一趟子(馬上出發(fā)),跑得毛根兒(辮子)都不沾背”。話說得鄉(xiāng)音十足,更流露出濃濃的褒揚!其二,是那時正值花季的姐姐,患了面癱,中午回家躺下就哭,我那時想法很簡單,就認定是有人欺負了我姐,肯定去給姐討回公道,姐也曉得這點能耐她弟弟還是有的,正如那次我姐丟失三百元錢,現(xiàn)在怎么也值三、五千吧,那可是我姐省吃儉用節(jié)省下來的,我們都好傷心呢,于是,我找三朋四友說了說,下午,就有人悄悄的把三百元血汗錢給我姐還了回去,時至今日,我也不知道是誰。但那天的事兒,我左問右問,我姐就只是哭聲哭腔的說“沒事”,直到吃飯的時候,我才看出端倪來,歪嘴抖面的姐姐,嚇得我也跟著哭。父親叫姐休息治病,姐點點頭,意思是同意了父親的安排,但這時,又有病員家屬在喊“王醫(yī)生……”,只見我姐用涼水沁沁紅腫的雙眼,戴上口罩,用以遮擋她因病而歪歪的嘴,義無反顧地趕到醫(yī)院。 一直以來,姐在我心目中總是值得驕傲,許多年過去了,我才發(fā)現(xiàn),我以前認為可以大書特書的事,幾十個寒來暑往的所有經(jīng)歷,在姐的身上簡直太平常了,難怪那時,我就朦朦朧朧地認定:我姐一定是位平凡的偉人,這話我現(xiàn)在不收回,將來依然不收回。 那天,無意中翻出一張老照片,是我們姐弟倆在一起的最早歷史記錄,但那時我們確實太小,我還屬“光屁股不走路”一族,姐也只有一步三搖的程度,因此,不可能在我們的大腦里,留下哪怕些微的姐弟童趣記憶,而真正在我的腦海深處,首先銘刻下我有個“一母同生的姐姐”的重大命題,是隨著時光的推移,我正在重慶美美地享受,大姑全家(還有奶奶)的恩典沐浴,茁壯成長為“穿開襠褲已能走路”一族,成天屁顛屁顛地給表哥表姐當“尾巴”。有一天,正帶著我在外瘋玩的二表哥和表姐,突然拉起我順著那個高高的土坡往下跑,大表哥也帶著一個小女孩,順著同一土坡往上跑,我們在半坡腰相遇……,當時我們姐弟相逢的具體場景,如今悄然流淌過近四十年的歲月長河,已然朦朧模糊了。但是,關于姐姐的一個特寫鏡頭,我依然歷歷在目,恍若昨天:小姐姐氣吁吁地向我跑來,突然一跤跌下去,把衣褲都摔得臟兮兮的,但她小手上高高舉起一節(jié)削好的甘蔗,干干凈凈地交給她弟弟。后來我常想:那一跤肯定把姐姐摔得“青疼”(很痛),但那時我的小姐姐分明不哭,笑嘻嘻地喊弟弟快吃,所以,我至今都覺得姐姐給我的第一節(jié)甘蔗,是如此的甜蜜蜜無可比擬。 從此,我就洋洋得意地,正式由表哥表姐移交給骨肉親情的姐姐當“尾巴”了。 也就從那以后,我們姐弟倆和后一步誕生的幺妹,相當長時間里,跟母親生活在大山深處的那所小學,其間苦辣酸甜咸幾多春秋,真的一言難盡,如今大都被雨打風吹去。但,和姐姐在一起的星星點點,總會給我留下感慨萬千,用不磨滅…… 姐姐從小就能干,不光要照管我,還得成天把比我還小的幺妹馱在背上,尤其是母親隔三差五到完小開會,或者到場鎮(zhèn)上采購我們一家人的伙食,兩處都有十幾里山路,留守家里的幾個孩子,我姐姐實際上就擔當起了母親的責任。之所以說“馱”是因為我們的姐姐實際上也很小,個頭本身就小巧琳瓏,現(xiàn)在都看得出來,只不過,陰差陽錯地比我們早一步來到這個世界,姐姐就付出了更多得辛苦。經(jīng)常有人說,我姐是馱弟弟妹妹馱矮了的,我想,此言不無道理。 說真的,我姐的能干自然不用多講,還很有才呢:我們再長大點,幺妹也不用天天馱在姐姐背上了,大隊(村里)就喊我姐姐去參加“憶苦思甜”文藝匯演,記得我姐主演一個歌舞,還唱著:“天上布滿星,月牙兒亮晶晶,生產(chǎn)隊里開大會,訴苦把冤伸……?!?,我姐唱得如泣如訴,演得肝腸寸斷,把那一群貧下中農(nóng)演唱得淚流滿面,事后,不少人對我母親說:“你女兒演的好哦”。每每此時,我都把胸脯挺得高高,眼睛也似乎望著天,滿得意呢。本來嘛,憑我姐的認真刻苦投入,就應該褒獎。無數(shù)次地排練,卻從來不會絲毫松懈,哪怕嘴唇都累開了裂,血珠兒都沁出來了,用井水洗洗,馬上繼續(xù)排練……。就象那次姐和叫做“四姐”的幾個同學,排練歌舞《紅軍不怕遠征難》一樣,我姐投入得嗓音都喊啞了,后來,全校師生報以熱烈的掌聲……。我姐就是這樣的人,干啥都那么認真刻苦投入,并且做事不分內(nèi)外:那是我父親剛剛平反,恢復工作的時候,我姐也該讀初中了,學校就是父親任教的地方,亦即母親一直采辦全家伙食的那個小鎮(zhèn),現(xiàn)在,這個任務就有大部分落到姐的肩頭:一般都是父親先買好,放學后由姐背上山來,我說過,十幾里這樣的山路——從深深的山谷到高高的山頂。這天,姐剛到家,放下一背簍煤炭,氣還沒喘勻,就聽到我們老師喊她教學“跳舞”,說要到完小匯演,我姐啥話不說,就認真教那幫農(nóng)家妞妞,跳起《大紅棗兒甜又香》的舞,盡管她自己早已累得汗水涔涔的。 我想,有我姐這樣認真刻苦投入的秉性,能成為平凡的偉人,就順理成章了。 與此同時,每時每刻都是我的好姐姐,總是無微不至,一如既往地呵護著我: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高高的山頂上,依舊橫臥著我們的家——一所孤零零地山村小學,由于是星期天,學生放假,母親和三兩個同事去完小開會,偌大的山頂,孤零零空蕩蕩的,只有姐帶著我和小妹,無奈地堅守著那份孤獨。當時,姐在旁邊的一塊大水田里洗衣服,我就帶著小妹在所謂的操場上蹣跚學步,還滿自在的。整天幾乎只有我們?nèi)齻€孩子一統(tǒng)山頂,只是中途來過三個本學府最高年級——小學五年級的男生,在他們自己的教室里玩了一會兒就走了。我和小妹自然是和往常一樣,由姐姐照料著,很平常地渡過了這一天。 第二天上學了,我突然被五年級的老師惡狠狠地拎到他們教室,酷似老鷹叼小雞,這陣勢,簡直就把我嚇懵了,接著他又把什么東西猛地摔在他的所謂辦公桌上,把那只唯一象樣的鬧鐘都抖摔到了地上,又氣勢洶洶地向我吼道:“嗨!你娃兒膽子大喃,敢把我的抽屜撬噠(了)喃。”,這時我才看清楚,他摔在桌上的,是一個被撬壞的掛鎖。一陣竭嘶底里地發(fā)泄,我小小的身軀,立時籠罩在他發(fā)泄的殘液中。僅有的三間教室,本來數(shù)量就不多的全體成員,都來參觀了一回他是怎樣對一個無辜的孩子,逞兇發(fā)威的。要知道,那時的我,充其量四、五歲,反正還沒上學。整個時段,都由他喋喋不休,惡聲賴嗓地控制著,根本不給我(包括所有人)插話的機會,他的氣勢洶洶,他奇怪的不依不饒,迫使我母親不得不重重地幾拳,砸在我小小的后背,我痛得哭都哭不出來了。確實慘兮兮的,就連五年級的大女生姐姐們都看得淚汪汪地,很有點“叫地地不靈,呼天天不應”的心酸。也只有我姐姐勇敢地沖了進來,護照著我,據(jù)理力爭的說:“我弟弟在教妹妹‘走吒吒’(學走步),根本就沒進來過”。又指著昨天來過的人說:“他們?nèi)齻€進來來了的”。說完,理直氣壯地拉著我離開那噩夢般的地方。至此,事情自然很容易弄明白了:原來,是他自己班上的學生煙鬼,跑來撬開鎖偷旱煙抽。真象大白了,但反而和沒事一樣平靜。 第二個星期天,本教學片區(qū)的所有老師,集中在本校,整啥東東“批林批孔,評《水滸》”,說是搞“階級斗爭”呀啥的。午飯時,我對他說:你冤枉我,害得我挨打。他卻理直氣壯地說:“你有責任,你沒制止,你就不冤枉,我就沒委屈你……?!?,奇怪的邏輯,是不是有點無賴?當時氣得我說不出話來,又是我姐姐,義正詞嚴地駁斥他道:“你還是大人,還是老師,把我弟弟冤枉的這個樣兒,連一句好話都沒得,還好意思吃人家背回來的饃饃(饅頭),簡直就是厚顏無恥?!?。他的同事們都把目光投向他這位面紅耳赤的“片長”,悄無聲息。如此,噎得說不出話的當然就不會是我了。 鄭重聲明:前面有些激憤的話語,雖然是事實,但不是我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要和誰記仇,沒意思也沒那閑情,主要是作為鋪墊,說明我姐姐對我的真好。就象有一天,我從老高老高的老桉樹上摔下來,我姐姐心疼得直哭,還盡力照顧我,我想看電影,姐姐先搬去藤椅,拿毛毯墊得舒舒服服的,再回來背我。要知道,我們家到看電影的地方,還是有那么遠??!爬坡上坎的,加上我已上小學四年級,塊頭早就比姐結(jié)實高大多了。 勞慰姐姐咯?。?! 實話實說,我天然聽姐姐的話,就算長大一點,也會給姐姐耍點惡作劇,那也純粹是善意,比如:姐姐不吃蔥呀椿芽之類的,偏要藏在手心里,突然堵在姐姐鼻孔,看見姐姐捂住鼻子到處躲,我和幺妹笑得前仰后合的。即便如此,一旦有了悄悄話之類的,我依然心甘情愿且自然而然的向姐姐傾吐,就象姐姐在外讀醫(yī)專那陣,我是半大不小的初中生,和一個同樣半大不小的女初中生,很擺(談)得來(一塊兒),那正是朦朦朧朧的年紀,就認為愛上了這位半大不小的女同學,誰都不敢也不愿透露,但是,想都沒想很自然很爽快地給姐姐報告了,姐姐一封來信,說我還不懂,談戀愛早了,那就早了,我真的沒這念頭了呢。就是聽姐姐的話,習慣性的依賴。 其實,這種愿意依賴姐姐的性格確乎天然,而且根深蒂固。前不久,我被重度腦溢血掀翻,就連我兒子也知道找大姑救他爸才管用。也有人勸我姐不要搶救了,說我即使緩過來,也是植物人一類的,還是我姐姐堅持搶救,我的靈魂明白,姐姐不可能丟下我不管,四天四夜的與死神拚爭,四天四夜的深情呼喚,姐姐贏了,我又重返人間……。不盡如此,我還在神智不清的重病期間,姐姐無微不至地關懷照顧我:給我端屎端尿、洗澡剃頭、洗衣喂飯……后來,給我康復鍛煉,時至今日,姐姐讓我好了起來。 正如我在信中對兒子說:“從前的我,實際上已跟隨你爺爺去了,現(xiàn)在叫第二次生命,就是你的姑姑姑父們給的我們要感恩……”。 為主的還是我兒子他大姑,也就是我姐姐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是的——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姐姐,我永遠愛你?。?! 話聽似平凡普通,也許有點老套,卻是發(fā)自肺腑…… 獨釣寒江雪(王定紅)雖打小就鐘情于字詞句的較真和砌碼,年輕時也混跡于川師大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的教室。之后亦有記不清幾多篇目之文字見諸于報端。然壯歲之后玩性甚濃,于是乎,游走于祖國的大好河山之間,悠哉樂哉。終成一以玩為主,碼字助興之一玩人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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