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言歌行《湖城東遇孟云卿復(fù)歸劉顥宅宿宴飲散因?yàn)樽砀?/strong>》讀記

（小河西）

此詩作于乾元元年（758）冬，時(shí)杜甫在華州赴洛陽途中。孟云卿是杜甫朋友。半年前，杜甫移官華州離長安時(shí)，曾與孟云卿飲酒告別，并寫五律《酬孟云卿》相酬?，F(xiàn)在二人在湖城縣意外相逢。于是決定“回鞭”到另一個(gè)朋友劉顥處喝酒。從本詩看，劉顥和杜甫很熟，生平不詳。湖城：湖城縣?！?span style="color:#0070C0">《元和郡縣圖志》卷7虢州：“湖城縣，望。東南至州五十二里?！袋S帝鑄鼎之處?！保〞r(shí)虢州轄六縣：弘農(nóng)、閿鄉(xiāng)、湖城、盧氏、玉城、朱陽。）】

湖城東遇孟云卿復(fù)歸劉顥宅宿宴飲散因?yàn)樽砀?/strong>（杜甫）

疾風(fēng)吹塵暗河縣，行子隔手不相見。湖城城東一開眼，駐馬偶識云卿面。

向非劉顥為地主，懶回鞭轡成高宴。劉侯歡我攜客來，置酒張燈促華饌。

且將款曲終今夕，休語艱難尚酣戰(zhàn)。照室紅爐促曙光，縈窗素月垂文練。

【注釋】行子：出行之人?！洞鷸|門行》（南北朝-鮑照）：“居人掩閨臥，行子夜中飯。野風(fēng)吹秋木，行子心腸斷。”

向：如果?！毒懦蓪m》（杜甫）：“向使國不亡，焉為巨唐有？”

地主：本地主人?！洞貉缤跹a(bǔ)闕城東別業(yè)》（唐-郎士元）：“山下古松當(dāng)綺席，檐前片雨滴春苔，地主同聲復(fù)同合，留歡不畏夕陽催?！?/p>

高宴：盛宴?！毒湃帐萄鐦酚卧贰罚?劉苞）：“曲終高宴罷，景落樹陰移?！?/p>

饌：酒食。華饌、玉饌、芳饌意相近。皆指豐美的酒食也借指盛宴?！秾⑦M(jìn)酒》（李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fù)醒。”

款曲：殷勤酬應(yīng)；細(xì)訴心意?！读艨べ泲D》（漢-秦嘉）：“念當(dāng)遠(yuǎn)別離，思念敘款曲?！薄赌鲜?齊紀(jì)》：“接對賓客，皆款曲周至?！?/p>

文練：有花紋的絲絹。《古意贈今人》（齊-鮑令暉）：“寒鄉(xiāng)無異服，氈褐代文練。”《從軍行》（唐-喬知之）：“曲房理針線，平砧搗文練?！?/p>

【大意】大風(fēng)揚(yáng)沙使黃河邊的這座縣城一片昏暗，路上行人隔手就難以看見。行至城東停下馬來睜眼一看，又意外認(rèn)出了孟云卿的面。如果不是劉顥為當(dāng)?shù)刂魅耍矐械脫P(yáng)鞭回馬成全這次盛宴。劉侯歡迎俺帶客來，又是買酒又是張燈張羅“華饌”。且讓我們整個(gè)晚上細(xì)訴心意，不要再說對叛軍的酣戰(zhàn)還很艱難。爐火照室像是催促朝霞來臨，月光縈繞窗口垂下多彩的絲絹。

天開地裂長安陌，寒盡春生洛陽殿。豈知驅(qū)車復(fù)同軌，可惜刻漏隨更箭。

人生會合不可常，庭樹雞鳴淚如線。

【注釋】天開地裂：《京房易》（漢-京房）：“天開陽不足，地裂陰有余，皆兵起下害上之象。”此指長安洛陽一度淪陷于安史叛軍之手。

同軌：車轍同寬；引申為國家一統(tǒng)?！抖Y記-中庸》：“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稘h書-韋玄成傳》：“四方同軌，蠻貊（mò）貢職?！?/p>

刻漏：時(shí)器具?！墩f文解字》：“漏，以銅受水刻節(jié)，晝夜百節(jié)?！薄吨芏Y注疏》（漢-鄭玄）:“分以日夜者，異晝夜漏也。漏之箭，晝夜共百刻。冬夏之間有長短焉，太史立成法有四十八箭?！薄稘h書-哀帝紀(jì)》：“漏刻以百二十為度?！?a name="sub10279636_4">《奉和夏日》（北周-庾信）：“五月炎蒸氣，三時(shí)刻漏長?！?/p>

【大意】兩京失陷如天開地裂，現(xiàn)在寒盡春生兩京宮殿。哪想到這次竟然走同一條路，可惜時(shí)間流逝飛快似箭。人生聚合難常有，聽聞庭院樹上雞鳴俺淚如線。

【詩意串述】此詩共18句。首6句寫湖城遇孟、安排聚會。疾風(fēng)揚(yáng)沙，伸手不見五指。一睜眼睛，“駐馬偶識云卿面”。老朋友意外相逢。于是回鞭劉侯宅促成三人聚。接著6句寫劉宅飲宴。先是劉侯“置酒張燈促華撰”。酒席中話題很多。在當(dāng)時(shí)情況下，免不了要談及平亂形勢。朝廷的二十萬大軍要在鄴城與叛軍決戰(zhàn)，戰(zhàn)斗方酣。鄴城久圍不下，確實(shí)是“艱難尚酣戰(zhàn)”。但今天晚上我們“休話艱難尚酣戰(zhàn)”，我們還是細(xì)訴彼此情誼?？创巴庠鹿怵?，“縈窗素月垂文練”?？词覂?nèi)火爐正紅，好像催促朝霞快顯現(xiàn)。我們要珍惜這次宴會，“且將款曲終今夕”。末6句寫亂后相聚，不忍別離。一年多前“天開地裂”，亂軍猖獗，洛陽長安相繼失陷，今天終于“寒盡春生”，兩京收復(fù)，兩京大道再次清平。豈能想到我們這幾天同走兩京大道？只可惜時(shí)間太快見面時(shí)間太短?！叭松鷷喜豢沙！?。意外的相逢使杜甫深感難得。整晚的飲酒，通宵的款曲，說不完的知心話。但是窗外“庭樹雞鳴”，天就要亮。下次何時(shí)何地再見遙不可期。想到這兒，杜甫禁不住淚如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