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一人,一桌,一窗。對爐,烹茶,看書。突然想寫一封信。
想寫一封信。想起了那么多塵封多年的好聽名字,詩箋,彩箋,錦帛,鸞箋,浣花箋,五色箋,碧云春樹箋……潔白,淺粉,鵝黃,淡綠……輕輕淺淺,頁眉頁腳幾絲弱柳,幾瓣桃紅,雙飛燕,并蒂蓮,閉眼就是纏纏繞繞的清芬,未落一字,已含嬌羞。好想在歲月的蒙塵里把你尋覓、翻撿,再小心拾起。
想寫一封信。想你看見娟秀的字跡,猜想執(zhí)管之人優(yōu)雅?亦或恬靜?非沉魚落雁,亦非閉月羞花,卻自是籬下探菊的一朵,廊前聽雨的一只。想我看見挺拔的墨痕,猜想執(zhí)管之人睿智?亦或冷峻?不必風(fēng)流倜儻,亦不必氣宇軒昂,卻是風(fēng)中經(jīng)霜的樹,夜里沉思的眸。還有端莊呢?飄逸呢?灑脫呢?粗獷呢?不輕輕展開一念,如何讀你的美好,如何在靜夜里讓唇角掛一絲微笑,不虛度靜美時光。
“復(fù)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fā)又開封”。想寫一封信,信里都是長長長長的煙火。那些春風(fēng)的愛撫,秋雨的洗滌,我與誰傾聽;那些燕子來了,荷花開了,冰雪融化了的芬芳,我與誰輕嗅;還有,梨膏好甜,棗兒還酸,昨兒做了個好夢,今晨的水仙開得好凈,山上有峭棱棱的樹,山間有清泠泠的水,這些瑣碎,我又絮叨給誰聽。天涯如咫尺,對視中的情深雋永如何在流年里不褪色。那些奩籠箱篋用什么理由悄悄打開。
“長跪讀素書,書中竟如何”。你讀信的時光,就是我安靜的樣子。我會在夜里聽著隱隱約約的弦子,靜靜地梳理一段悲歡與共的光陰,慢慢打磨給你品咂,窸窸窣窣行走的筆意,讓黃葉停止了飄落,蟲兒停止了低吟,唯留下滿懷馨香。我也會在斜暉脈脈水悠悠的窗前,醞釀一懷飛絮,安靜的讀給你聽。而你,等候書簡的時間,變得漫長而甜蜜。驛寄梅花,魚傳尺素,方寸之間的一橫一豎都是豐盈的想象,都是悠長的故事,輕輕念一句,天就藍(lán)了,風(fēng)就靜了,唇齒生香。于是,那些酸酸苦苦就在字里行間散了,散了……
想寫一封信,讓它把大愛深情規(guī)放在時空隧道,讓我們觸摸到不散的溫?zé)?,聆聽到靈魂的回響。羅伯特與弗朗西斯卡的廊橋遺夢,戳中了多少人的感傷,只無奈深深一嘆;林覺民與書意映卿卿,淚水漣漣中是難抑的摯愛; 里爾克給青年詩人的信,充滿智慧的光芒?!丢z中書簡》《卡夫卡日記》《親愛的安德烈》,像把心攤在冬日陽光里發(fā)酵,氤氳出一屋子詩情畫意。生命的洇痕斑斑駁駁,卻從不缺席。
只是啊,盈盈雪箋欲相寄,落落弦音與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