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平叔

齊白石畫作

家里突然來了不速之客，是只老鼠，幾天來它作案累累的現(xiàn)場非常明顯，但始終不見其蹤影。

首先發(fā)現(xiàn)的是家里的香蕉被有齒動物咬了，其次是茶幾上中秋余下的云腿月餅盒被噬去一角，里邊的月餅現(xiàn)出豁口，有顆?；鹜入[約可見；接著是梨子也被啃了幾口，再之后就發(fā)現(xiàn)窗臺上有幾顆泰米大小的屎糞，這才確定家里有老鼠出沒。

當(dāng)廚房的辣椒也被他吃掉半截的時候，已經(jīng)是他連續(xù)犯案的第七天了。

作簡要案情分析，應(yīng)該不是流竄作案，須得認(rèn)真對待。為此，特沿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對付鬼子那套方法，堅壁清野了家里所有呈放的食品果物。滿以為就此可以杜絕鼠患，但老鼠還是照來不誤，而且開始吃起洗衣間里的肥皂來了。看來，這只潛入我家的老鼠德行和小鬼子差不多！

采用刑偵足跡分析發(fā)現(xiàn)，這老鼠應(yīng)該是攀過屋頂花園里的三角梅樹枝進到衛(wèi)生間，再竄入到客廳茶幾上的。一路留下細致精巧的腳印，如夏日棉布上的美麗印花，之后順著桌腳下行，再往其它屋里作案。事后，循原路回到他的暫棲處。

當(dāng)時初發(fā)現(xiàn)老鼠蹤跡的時候，我干了一件自以為很聰明的事情，以為只要砍掉緊挨窗口的樹枝，就可以斷絕老鼠來路。沒想砍了樹枝之后，其實是斷了老鼠出逃的歸路。

蠢啊！

想到從今以后的日日夜夜里將要和老鼠共居一套居室，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于是，我得彌補過失，我從衛(wèi)生間窗口搭了一根通到窗外三角梅樹干的竹竿，希望他能從哪里來，還能回到哪里去。但老鼠似乎早就看穿我的詭計，賴在屋里硬是不肯出走，夜里依舊是囂張，偷嘴活動始終沒有終止過。

忍受不了啦！迅即出門買了三個捕鼠籠子回來，循著老鼠可能行走的路線，在餐桌下、床底和浴室里分別部署了鼠籠，里面放置了品種繁多的各種美味鼠餌，想著可以誘敵深入、達到一勞永逸的目的。

可老鼠就是老鼠，鬼祟得很。幾天下來，這老鼠是一概不吃籠里的食物，而那些先前他喜歡吃的香蕉、梨子、月餅等也是一動不動。幾乎是同樣的食物，我只是換了個地而已，他就警覺到了異狀，絲毫不肯上鉤，看來這老鼠是相當(dāng)狡猾狡猾滴。

無奈，為了引他上鉤，我竟讓出了晚餐食用的一些蒜苗回鍋肉、香菇紅燒肉等，卻依然未能奏效。

但是，家里的肥皂老鼠還是在繼續(xù)吃著，估計養(yǎng)魚池子里的水還是繼續(xù)喝著，莫非他在給自己灌腸？

繼續(xù)堅壁清野！

我把肥皂藏起來，把香皂藏起來，把所有看起來能吃的都藏起來，只剩下籠子里的食物。想著餓極了的老鼠一定會饑不擇食，會進籠子吃誘捕他的餌。然而，持續(xù)兩周下來，那鼠精照樣來去無蹤，鼠籠里每天都更換著不同的食譜，卻一概不得他青睞。

一個自視文明的住家，居然窩藏著一只高智商的老鼠，實在是我人生的一大恥辱。

叔可忍，嬸子也不能忍！

于是我痛下決心將捕鼠行動列為【2020鼠年鼠字1號】，制定全面方略，誓必將罪魁禍?zhǔn)桌鲜缶兡脷w案。

次日，家里宴客，朋友們正喝著酒朵頤著美食，心緒正美，而那只不識時務(wù)的老鼠偏在此時現(xiàn)身客廳，一對豆眼精靈四處觀望，大膽放肆到無恥可恨的地步，顯然是受不了我廚房美食的誘惑！

一時間，男士們紛紛放下酒杯，準(zhǔn)備采取捕鼠行動，膽小的女客人早就嚇得花容失色，魂不附體。而那只可恨的老鼠，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沿著客廳墻腳漫步行走，如入無人之境一般。

當(dāng)即下令關(guān)閉所有的門窗，以阻止老鼠逃逸，在集體行動進攻之下，老鼠則退居臥室躲藏。為了避免中斷晚餐壞了大家心情，我決定姑且讓他茍安一時罷。

隨后的晚餐聚會就變成對付老鼠的討論大會。

有人建議在餌里加白蘭地或雞血，據(jù)說是祖?zhèn)髅胤?，老鼠吃了肚子會劇痛?/span>有人說籠子買回來應(yīng)該用開水燙一下，以消除異味；還有一女士說鼠籠不可當(dāng)?shù)?/span>，擋住熟路老鼠是能意識到危險的，必須放在老鼠經(jīng)過路線的側(cè)邊，如同制造路邊野花的誘惑，老鼠一旦聞香便會下馬采花，于是就落入野花圈套……哈哈，估計這女士認(rèn)為這老鼠也和人一樣，也是看見野花就要不采白不采的。

也有人建議買老鼠藥的，但我沒有采納，據(jù)說吃了這種藥，老鼠必定會因口渴而四處尋水，然后飽脹而死。這種方法我不會采納，我實在是不想在某個早晨醒來去廚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肚子鼓脹如球的老鼠尸體。

忽然覺得內(nèi)心矛盾連連﹕抓不到老鼠不好，抓到了也很棘手，這樣你死我活的斗爭其實讓雙方都很難堪。于是在心底祈禱，你這不知大難臨頭的老鼠，最好自己盡快逃生去吧！

那個晚上，客人走后，我關(guān)閉所有的房間門窗，開始獨自做地毯式搜索，翻箱倒柜，查遍每一個角落，幾乎一直搜索到黎明天光，查遍了每只鞋子，每個柜子、抽屜、垃圾桶、衣服口袋、一切容器……，只搜到老鼠散布各個隱蔽角落的一百零八粒老鼠屎，以及床下一小塊齒痕鑿鑿的肥皂，三個吃剩的開心果，果肉已經(jīng)被啃食一空，只剩干癟的果殼數(shù)片。

想到老鼠天天夜里有可能會在我床下進食、戲耍，心里就不舒服得很！誰能保他不會在我睡著的時候，爬到我身上來載歌載舞，真恨不得立刻逮到那只目中無我的鼠輩蝦子。

為了確保捕獲一舉成功，避免長期勞民傷財的人鼠階級斗爭，決定作出全面部署：在鼠籠里放鼠餌，在玫瑰色的老鼠米上灑白蘭地，在屋角放置有小塊纏絲兔的膠紙，以防老鼠不吃鼠餌、不進鼠籠的情況之下，總還有機會被膠黏著。

這樣如臨大敵般的去追捕一只老鼠，居然是我這一段日子里非常振奮人心的一件事情，充分說明了人類潛意識里是有著“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鼠斗其樂無窮”好戰(zhàn)性格的。

大戰(zhàn)的第一夜，靜靜地，沒聽得任何聲響。

而第二天一起床，就見一只活生生的老鼠，靜悄悄的黏在鞋柜邊的膠紙上，就像一個活標(biāo)本那樣，一雙鬼亮的眼睛機靈的轉(zhuǎn)動著，淡泊地望著我，居然沒一點落難者應(yīng)該有的狼狽相，居然就還維持著一種伺機行動的高度警覺。并且他還知道不能繼續(xù)掙扎，越掙扎越擴大接觸面積，將會被黏得更厲害，那情景讓人竟有點心生不忍。

落網(wǎng)的老鼠必須處置。

餓死他？

淹死他？

燒死他？

無論哪一種都下不了手。

斗爭死他？

我又沒那個閑工夫。

難道留下來做紀(jì)念不成？

難道天天喂養(yǎng)一只讓人惡心的活標(biāo)本？

不可能吧？！

陷入這般境地，我有點悔不當(dāng)初，怪自己當(dāng)初做事太魯莽欠考慮，沒想清楚捕到老鼠之后下場會如何？大概也像所有世間迫不及待要分手的男女一樣，一心想要擺脫對方，卻忘了分手逃離之后，也許才是問題真正的開始。

經(jīng)過一番良心掙扎，最終結(jié)論還是有了。老鼠的生存是一件與我及我的家人健康和安寧相抵觸的事情，鼠類會直接或間接傳染鼠疫、叢林斑疹傷寒、漢他病和鉤端螺旋體病等，說不定還帶著最新的新冠病毒呢？

而且，老鼠還可能咬爛電線造成電流短路引起火災(zāi)，咬斷網(wǎng)線讓我與世界隔絕等等，甚至?xí)梢焖膵雰豪先嘶驓埣踩耸?/span>，簡直就是破壞安定團結(jié)、破壞和諧社會，破壞我的心情，簡直就是十惡不赦。

我完全有理由維護己身與公眾安全與健康的權(quán)利，換句話說﹕今天是有我沒鼠，有鼠沒我，老鼠和我必須……不對，只能是老鼠死！

決定做出，周身便輕松了許多，于是將老鼠連著膠紙一起放進一個紅旗連鎖的塑料袋里，準(zhǔn)備將老鼠遣送到樓下的垃圾箱里。

乘坐電梯下樓，電梯下行兩層，進來樓下鄰家女主人。

她瞄了袋子里的老鼠一眼就說：我認(rèn)識這老鼠，他就一直住在我家儲藏室里，最近我整理儲藏室，可能是騷擾了鼠窩，好多天沒見他的蹤影了……原來是搬到你家去了。

鄰居女人顯然覺得有點意外。

你家豢養(yǎng)的老鼠為何會到我家來？

為什么？

即便是他偏要離家出走，也不應(yīng)該逃到我家??！

我住頂樓，老鼠為什么沒去她一層的隔壁幾家，也沒去她家樓下幾家，為何偏偏爬到那么高的地方？

鄰居女人說話也許無心，但聽起來有點不是滋味，好像老鼠特別喜歡我家，才不辭勞苦爬上頂樓的。

以上這段都是我內(nèi)心活動。

于是不甘心的反問一句﹕你怎么容忍老鼠住在你家儲藏室？沒辦法，我們家的貓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而且跟著我們吃素，對老鼠沒半點興趣，這老鼠從來也沒怕過貓呢！女人傲嬌回答。女人又補充，我們家貓咪喜歡美食以及古典音樂，早就不跟鼠輩打交道了！

我實在是有心想把這只鼠還給這嘴碎的女人，只是不知該如何張嘴。正猶豫著，電梯門到一層了，鄰家女人扭扭著身子直接就揚長而去了。

無奈，我只得提著一只落難的老鼠遠遠跟在女人身后，一個人凄凄慘慘的往垃圾桶走去。

心里對還在板命的老鼠說﹕對不起??！你這倒霉的家伙，這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生存也是殘酷的，你家主人不要你，我的一點點慈悲也是無濟于事。于是掀開垃圾桶的蓋子，往里放下老鼠，狠心掉頭離去。

之后的幾天，我極不愿去回想那只被棄置的老鼠之死活，但卻始終不能完全擺脫。生命是如此的奧妙，生死是如此的懸疑，即使只是一只老鼠，卻依舊要在我的良心上留下這么一個尷尬的印記。

兔死狐悲。

其實，鼠年里親手弄死一只老鼠，人也不輕松。何況我自己也屬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