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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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雨夜來。

我跟她逛書店的時候，看到過一本書，書名叫《下雨天一個人在家》。

她說，這個書名讓人覺得是寫寡婦的，有小寡婦思春的感覺。我不想下雨天一個人在家。

所以下雨天她總是會來找我。

好在京津冀一體化了，路修得好，從她所在的小鎮(zhèn)，開車前往北京，用不了兩個小時。

今天晚上又在下雨。

雨不太大，但會淅淅瀝瀝下一整夜。

人是奇怪的生物，會在下雨天覺得格外孤單。

我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推掉應(yīng)酬，一早回家，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不緊不慢地等她來。

在她來之前，我會提前準(zhǔn)備好一個熱乎的被窩，干毛巾，熱水，浴鹽，還有一個抱，她總是會一進(jìn)門進(jìn)砸進(jìn)我懷里，像一顆小行星。

21：00

我消化著晚餐，看看時間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她開一輛白色汽車，駕駛室里全是她的味道，她自己有時盛裝打扮，有時候也素顏，這取決于她這一天的心情和小店里的忙碌程度。

我想象著她的白色汽車闖進(jìn)夜色，穿越雨霧，音響里放著和愛情有關(guān)的甜美音樂，帶著一身北方小城的煙火氣，混合她身上的味道，形成一種美妙。

她臉上有疲憊，但車越往前開，笑就會爬上來。

在每一個雨夜奔向愛人懷里，討一夜安眠。

我知道她心里覺得由衷幸福，就像我自己一樣。

我認(rèn)識她時，她年紀(jì)尚淺，全身都是棱角，帶著一身典型北方女孩的豪氣。

我們約定好見面，原本應(yīng)該七點結(jié)束的會議，一直開到十一點，而她在火鍋店等我時，不得不一個人吃完一整桌的火鍋。

等我匆匆趕到，火鍋店已經(jīng)關(guān)了門，她氣得要哭。

我只好不停地道歉。

她不接受。

我不知道怎么就福至心靈地抱她，抱著抱著，就把她的壞脾氣趕走了。

從那天開始，我的夜空里多了一顆星星。

22：00

這些日子，北方雨水很大，每次下雨都是洗禮，把被霧霾籠罩的北京，清洗干凈，看出去，風(fēng)雨中燈火朦朧，格外順眼。

因為總在下雨天等著見她，心里總是柔軟，一柔軟就想寫詩。

一來二去，還真的寫了首詩給下雨天，給她。

《下雨和見你》

想你有兩種方式

眼內(nèi)

心底

見你有兩種方式

看你

抱你

一場大雨這城市就陌生了

一見到你我就又是全新的了

我把下雨和見你叫做洗禮

世界上美好的東西不太多

立秋傍晚從河對岸吹來的風(fēng)

二十來歲笑起來要人命的你

寫完還挺得意，想著等她到了以后，讓她讀給我聽，還有雨水伴奏。

她說她喜歡我的詩。

不過那是在認(rèn)識我之前。

后來，她和我之間逐漸失去了距離，她就覺得我寫得沒那么好了。

這也難免。

詩人往往死于暴露。

失去神秘感的詩人，只能流俗，最后歸于無趣。

用我寫詩的能力換無限接近她，劃算。

我跟她說，我本來就是個俗氣不堪的人。

她說，沒關(guān)系，你還有我的愛為你加冕。

有了她，我不需要王位和太陽了。

她說，我覺得我也可以寫詩。

她還真就寫了一首給我。

我不過是山林中的小野獸

沒心沒肺

吃完就睡

不想活太久

只等春天來

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死去

我聽完了，心里一顫，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抱緊她。

她活成了詩歌本身，我也只能替她擋一擋世間的俗氣。

23：00

我看著外面雨水織成斜線，計算著她距離我還有多遠(yuǎn)。

此時，車窗玻璃上雨刷反復(fù)經(jīng)過，兩側(cè)道路上樹梢搖落葉子，許多汽車在飛馳，都在趕往一個目的地，只不過有的是為了相聚，有的卻是為了分離。

以前，我媽常說，人是有腳的動物。

意思是說，人因為有腳，就會和愛的人分開，去很遠(yuǎn)的地方，白天還在這里，晚上就可能在一千公里之外了。

到今天，我和她分開一個禮拜了，雖說小別勝新婚，但這一個禮拜等得還是挺心焦。

在她到之前，我只好想想她的缺點，以此來聊慰相思。

她脾氣實在不算好。

對許多事情很計較，一吵架，就半夜出走，害得我滿世界找。

找一兩個小時之后，才在某個角落里找到她。

她還在賭氣。

我又氣又困，難免兇相畢露，兩個人當(dāng)街壓著聲音吵架，嚇得流浪貓都不敢近前。

兩個人罵罵咧咧地回到家，努力想要同床異夢，背對背睡過去，想著明天早上趕緊分手。

可惜睡到半夜，又不知道怎么抱在了一起，連昨晚為什么吵架也給忘了。

最為驚魂的一次，是公司出國團(tuán)建，我和她在電話里吵起來，我一時沒忍住，說了狠話，她竟然直接買機(jī)票殺過來，要和我當(dāng)面吵清楚。

幸虧最后我勸住了她，她在飛機(jī)起飛之前，又匆匆下了飛機(jī)，惹來乘客們的白眼。

為了這件事，我和她大吵一架，差點分手。

后來我們常常提起這件事，作為性格不合的證明，每次吵架都會拿這件事來參照，一來二去這事兒就成了一個笑話。

而且后來我也被證明脾氣差，我和她就像是兩只刺猬，特別擅長互相刺痛。

在一起時間一長，洞悉彼此的缺點，互相厭棄又互相依賴。

她說，愛就是你和我的兩顆心臟長出纏在一起的樹根，越纏越緊，越纏越復(fù)雜，想解開是不可能了，要是迫不得已要分開，只能生拉硬扯，弄個血肉模糊，誰也沒法兒全身而退了。

好在我也不想全身而退。

她挺悲觀。

對許多事情都悲觀。

敏感得渾身長滿觸角。

這樣一來，就不容易快樂。

許多時候和她相處，我要小心翼翼，以免踩到她某根觸角，惹她眼淚下來。

敏感的女孩性感。

可敏感的女孩不算是太好相處。

不過時間一長，倒是也就習(xí)慣了。

我們在彼此面前近乎透明，也只有我倆能忍受彼此的不堪了。

她的敏感也有好處，許多時候都啟發(fā)我。

作家嘛，總需要一個繆斯。

你現(xiàn)在看到的這本書，書名是她取的。

她說，要是一個男人跟女孩說，玩命愛一個姑娘。

女孩應(yīng)該怎么回答呢？

我想不出來。

她說，女孩應(yīng)該說，少年，我先愛為敬。

比起我，她更像是一個詩人。

24：00

雨大了起來。

她應(yīng)該就要到了。

我怕她又粗心不肯帶傘，熱氣騰騰地走進(jìn)雨里，再把自己淋感冒。

每次她發(fā)起燒來，我抱她在懷里，就像抱一座小火山，她總是趁機(jī)撒嬌，我想吃你煮的泡面，一定要在里面臥一個雞蛋。

沒什么比在雨夜吃一碗擁有臥雞蛋的泡面更令人心安了。

雨很大。

我撐著傘走到停車場，期待看到她的白色汽車，等著她用車燈晃過我的眼睛，然后找到合適的位置，停下車，不由分說地砸進(jìn)我懷里，叫我的名字。

我撐著傘，聽雨水在傘上奏樂，任由褲腳濕掉，我們緊貼在一起，縮在雨傘庇護(hù)的小小天空下，往家里走。

水已經(jīng)燒開，泡面和雞蛋都在等。

窗戶玻璃上結(jié)滿霧氣，被窩正暖。

我們吃完泡面，洗好熱水澡，住進(jìn)被窩里，談?wù)撊碎g瑣事，交換體溫和人生意見，猜測對方這個雨夜會夢見什么。

我撐著傘，在雨水中靜靜地等她，糾結(jié)著要先親她哪一邊的臉頰。

直到我身后有了嘈雜的響動，我回過頭，身后，一男一女撐著傘，眼神里慌亂又著急，我一時間沒有認(rèn)出他們。

他們一左一右走過來，挽住我，我愣了一下，這才借著雨水中路燈的光，從他們眉眼中找出了我和她的樣子。

我說，我在等她。她怎么還不來呢？

他們說，爸，媽已經(jīng)走了兩年了，您怎么又忘了？

我低頭看到雨水中自己的倒影，這才恍然，原來我已經(jīng)這么老了啊。

我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她用陶土做給我的一只碗，為此，還專門寫了首詩：

《如果我嫁了你》

如果嫁了你

就給你買一個帶花兒的小碗

看你吃完

好給你添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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