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緣文學(xué) xiyuanwenxue 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 特朗斯特羅姆一直以清晰的方法描述其感受到的神秘的現(xiàn)實世界。他的詩在清晰之中抵達了某種高度,這一高度如果不是對混亂的形式主義的反叛,至少也是一次無與倫比的超越,同時,他的詩又保持著某種不可簡約的神秘性。他的詩提示著各種臨界的時刻:清晰與神秘、夢與清醒、沉重與輕盈。這一切都源于他堅定地搜尋著隱喻的神秘力量,或者說,他一直在傾聽隱喻的巨大呼吸,從而試圖對我們平庸的生活做出回答和提升。李笠翻譯的《特朗斯特羅姆詩全集》出版于2001年,特氏于2011年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后,他無疑又以更為耀眼的方式進入了漢語詩歌的視野。 文/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 夾克破舊,像一群餓狼 臉,像一塊大理石碎片 坐在信堆里,坐在 嘲笑和過失喧囂的林中 哦,心臟似一頁紙吹過冷漠的過道 此刻,落日像狐貍悄悄走過這片土地 瞬間點燃荒草 天空充滿了蹄角,天空下 影子般的馬車 穿過父親燈火輝煌的莊園 彼得堡和毀滅位于同一緯度 (你從斜塔上看見) 這身穿大衣的可憐蟲 像海蜇在冷凍的街巷飄游 這里,像往日被笑聲的獸群圍住 他陷入饑餓的利爪 但群獸早已走入高出樹木生長的地帶 人群搖晃的桌子 看,外面,黑暗正烙著一條靈魂的銀河 登上你的火馬車吧,離開這國家! 作為短詩大師,特朗斯特羅姆的詩歌精湛、凝煉、敏銳,隱藏著充沛的能量。他那親密的文字如7個音符編織出的樂譜,在各種樂器聲中忽隱忽現(xiàn),如一個意象喚醒另一個意象。他恢復(fù)的不僅僅是語言的意外,引吭的是心靈的歌唱。特朗斯特羅姆與世界之間保持著一種契合,他以自身的感受力去溝通、去表達個人的見解,在其寶石般的語言里呈現(xiàn)出詩歌絕對的美。我們越是接近他的詩歌文本,越能觸摸到大地的秘密;我們越是深入他私有的世界,越能踏上他廣袤的靈魂地帶,這樣的世界明晰,涌現(xiàn),奔騰著令人憬悟的火焰——可以靠近,凝視。——黃禮孩 睜開眼睛,夢繼續(xù) 我叫醒我的汽車 它的擋風(fēng)玻璃被花粉覆蓋 我戴上太陽鏡 群鳥的歌聲變得暗淡 《晨鳥》 每次讀到這首詩,都讓我產(chǎn)生一種幻覺,仿佛自己是從一個沉沉的睡夢中剛剛醒來,緩緩的,瞳孔像是初生的嬰兒般緩緩的張開,整個世界,如同被大雨刷洗過一樣新鮮。整首詩,就是逐漸擴張的瞳孔依次容納的東西。 特朗斯特羅姆是寫夢,不,確切的說是寫夢與現(xiàn)實相互混淆、交融的那一瞬間的高手。他擁有一種天生的敏感,這使得他的詩即保留了夢的神秘,同時又能讓現(xiàn)實的陽光滲透進來。他的詩神秘但不駁雜、混亂,清晰如太陽初生的黎明。 瞬間,輕易流逝的其實并非時間,而是那一剎那人的感受,只有將瞬間內(nèi)化為詩人的感覺,或者說是靈感,瞬間才具有生命。也許正是如此,布勒東、艾呂雅、阿拉貢等超現(xiàn)實主義詩人才會主張一種“自動寫作”的方式,他們認為詩人應(yīng)該像是一臺臺感覺靈敏的“捕鼠器”,時刻準(zhǔn)備著,捕捉飄忽不定的靈感。和他們相似,特朗斯特羅姆也持類似的客觀化詩學(xué)立場:“寫詩時,我感受自己是一件幸運或受難的樂器,不是我在找詩,而是詩在找我,逼我展現(xiàn)它?!?/span> 但和僅僅展現(xiàn)瞬間體驗電光火石般快感高潮的詩人不同,特朗斯特羅姆并不認為詩歌應(yīng)該停留在這種對瞬間的一瞥之中,他接著說:“完成一首詩需要很長的時間。詩不是表達‘瞬間情緒’就完了。”這種對感受的執(zhí)著注定了詩人不僅需要運氣,更需要一種對觀察的專注以及沉思。詩人不僅要像一只蜘蛛,在自己織就,捕捉靈感的大網(wǎng)上守株待兔,而更要像是一只四處漫游的螳螂,尋找 獵物并隨時準(zhǔn)備進入狩獵狀態(tài),密切觀察獵物并積蓄著將其捕獲進自己語言的力量。 因此,這種四處漫游的“獵食者”需要的不僅僅是那驚鴻一瞥繆斯的眷顧,更需要一種高強度的專注精神。忘掉自身,專注并迷戀于事物,從不同的角度、情況、窮盡一切可能性的去“看”。 你看到了嗎,螞蟻在燃燒 沉睡者舒展身子躺在夢里。夢 變得透明。 在這首名為《他醒于飄過屋頂?shù)母杪暋返脑娭?,詩人的目光穿透了沉睡者遮蓋著夢想的眼瞼,詩人似乎進入了沉睡者“透明”的夢中,和沉睡者一起在夢中流動,睡者的夢與詩人的內(nèi)心世界互相纏擾在一起,產(chǎn)生了一種奇妙體驗、一種具有神秘感的“混淆”。 看與看因精神的凝聚程度而不同:精神高度集中的凝神靜觀會產(chǎn)生了一種力量,這種力量會成為一道光,輕易穿越了觀察者與被看者之間的時空距離,進入被看者的內(nèi)心世界,或者,更確切的說是進入詩人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使他由所看、所聽、所感的現(xiàn)實世界進入一個“醒著的夢”。 同時,這種專注的力量并非僅僅限于不斷的深入,它甚至可以改變整個看與被看這個過程的時空結(jié)構(gòu): 林中螞蟻靜靜地看守,盯視著 虛無。但聽見的是黑暗樹葉 滴落的水珠,夏日深谷 夜晚的喧囂 松樹像表盤上的指針站著 渾身是刺。螞蟻在山影中灼燒 鳥在叫!終于。云的貨車 慢慢的起動 《晝變》 在這首詩中,晝夜的更替始于一只微小的螞蟻的盯視,這種盯視讓整個環(huán)境突然“緊繃”起來,隨著詩行的遞進,這種緊張感與壓迫感越來越強,空間似乎越來越緊縮,而時間流逝的速度似乎也越來越快,直到這只微小螞蟻似乎已經(jīng)不能再承受這種專注盯看的力量,一聲神啟般的鳥叫讓整個環(huán)境舒緩過來。這首詩,看與被看之間,形成了一種有趣的“角力”,在相互的對峙中,將整個時空結(jié)構(gòu)徹底的顛覆。 其實,更確切的說法或許是,詩歌顛覆的僅僅是我們內(nèi)心的時空感,是我們自己被詩歌所改變,整個世界依舊是那個世界。而我們,面對這個紛繁復(fù)雜的世界或許只是那只微不足道的螞蟻,只是一個瞬間。 “醒悟是夢中往外跳傘” 暖的石頭 漫游者站在樹下。當(dāng) 穿過死亡的旋渦 可有一片巨光在他頭頂上鋪展?醒悟是夢中往外跳傘 擺脫令人窒息的旋渦 漫游者向早晨綠色的地帶降落 外物燃燒。他覺察——用云雀飛翔的 姿態(tài)——稠密的樹根 那無數(shù)盞燈在地底下?lián)u晃。但地上 蒼翠——以熱帶風(fēng)姿——站著 舉著手臂,聆聽 無形的抽水機的節(jié)奏。他墜入夏天,墜入 夏天炫目的坑洞,墜入 在太陽火爐下抖顫的 濕綠脈管的棋盤。于是停住 這穿越瞬間的直線,翅膀張開 激流上魚鷹的棲歇 青銅時代的小號 不安的旋律 懸掛在深淵上空 晨光中,知覺把握住世界 像手抓住一塊太陽般溫 《序曲》 1954年,年輕的特朗斯特羅姆發(fā)表詩集《17首詩歌》之后轟動詩壇,躋身重要詩人的行列。雖然喜歡挑戰(zhàn)、敢于舍棄自己熟諳風(fēng)格的特朗斯特羅姆在以后的詩歌寫作中部分的放棄了《17首詩歌》的寫作方式。但毫無疑問,這部杰出的詩集不但為他贏得了“隱喻大師”、超現(xiàn)實主義、象征主義大師等美譽,更奠定了他詩歌寫作最核心的風(fēng)格特征,即幻想。 “詩是對事物的感受,不是再認識,而是幻想。一首詩是我讓它醒著的夢。詩最重要的任務(wù)是塑造精神生活,揭示神秘”。在與中文版詩集的譯者李笠的談話中,特朗斯特羅姆這樣談到了詩的本質(zhì)。 人與事物之間最基本、平常的聯(lián)系方式是認識。一個原始人,因為生存的需要,比如狩獵與采集,他必須要去認識動物的習(xí)性以及植物生長規(guī)律。這種方式至今依然是人與事物甚至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聯(lián)系方式。它最基本的特點就是具有極強的目的性,并單向度,它是由預(yù)設(shè)的“主體”人朝向被預(yù)設(shè)為“客體”的事物,并由“主體”按照自己的需求去選擇“客體”。這種方式通常會和人的理性思維相聯(lián)系,它需要在不同的事物之中抽離出一種規(guī)律性與一般性的東西,并由這些規(guī)律去“揭示”其它事物。 但幻想則完全不同。作為人的一種本能,幻想是不帶有任何目的性的,任何一個心智正常的人都清楚,幻想是不可能為自己帶來任何實際好處的。它和夢相似,是“醒著的夢”,它沒有用,但卻有著無法拒絕魅力——通過它,一個人可以感受到真正的自由。 幻想因其任意性而給人以自由感,在心靈豐富的人那里,幻想則獲得了更寬廣的空間,一種無限的自由感朝著人敞開。幻想者成為了精神的“漫游者”,在精神世界中自由的穿行。在這首《序曲》以及《17首詩歌》中的許多詩中,詩人都是以一種“漫游者”的身份進入自己的想象世界,一行行的詩句成為記錄他旅行過程的腳印,帶著讀者一起,在幻想的空間里四處漫游。 在另一個世界自由的做夢 “我常常從一個物體或是狀態(tài)著手,為詩建立一個‘基礎(chǔ)’。這基礎(chǔ)有時是一個地點。詩從一個意象中漸漸誕生……我用清晰的方法描述我感受到的神秘的現(xiàn)實世界。”現(xiàn)實中的一個物體或一種狀態(tài)成為特朗斯特羅姆進入幻想世界的一扇門,一把鑰匙,或一個標(biāo)志著開始的起點,這個“起點”或許來自于偶然,或許源自繆斯眷顧的一次靈感等等,它標(biāo)志著一首詩的起源,如同一首樂曲開頭,它有著“定音”的重要意義。但一個起點并不意味著一首詩的全部,一些詩人,會停在這個地方,點到為止,一首詩的起點也同時意味著一首詩的終點。這像是在沿著一架梯子攀爬,點到為止的詩會讓人們停留在梯子的盡頭,但特朗斯特羅姆,尤其是《17首詩歌》不是,在梯子的盡頭,特朗斯特羅姆開始引領(lǐng)我們踩著幻想的云朵繼續(xù)向上,像踩著音樂的音符一樣,憑著自己的直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空間之中漫游。 在我看來,特朗斯特羅姆的詩,尤其是《17首詩歌》的價值并不僅是提供給了我們一些漂亮的意象、全新的隱喻,而是幻想,或自由的精神漫游本身在詩歌文本中的展現(xiàn)。因此,我覺得于堅認為的“他的想象力的美是有具體的‘象’做為基礎(chǔ)的?!保ㄓ趫浴蹲x特朗斯特羅姆有感》)的觀點可以商榷。在我看來,在《17首詩歌》中,做為基礎(chǔ)的具體的“象”僅僅是一個起點,就像一次跳遠,在一個空間內(nèi),可以找出無數(shù)個、任意的起點,而真正重要的是跳遠者跳出的距離,有時候,甚至可以說,這和起點是沒有多大關(guān)系的。就具體的詩歌文本而言,在這首《序曲》中,更值得關(guān)注的并不僅是“以熱帶風(fēng)姿”站立的樹、在激流上棲息著的魚鷹等一個個精彩的意象,而是那位“漫游者”從睡夢中跳傘,然后穿越一整棵樹墜入夏季的那一整次精神的漫游。是沿途的“風(fēng)景”而不限于“風(fēng)景”,是最終到達的地方?;蛘哒f,也就是整首詩歌的節(jié)奏。 這種“漫游”就像是在另一個世界自由的做夢——在做夢的時候是無需考慮夢的內(nèi)容是否和現(xiàn)實相關(guān),是否合理的。僅就這一點而言,特朗斯特羅姆和“超現(xiàn)實主義”者們的觀點是不謀而合的:在布勒東看來,在我們所認識到的現(xiàn)實世界之外,另外存在著一個由潛意識、幻想等構(gòu)筑的世界,這個世界的重要形式之一就是夢:“夢幻與現(xiàn)實——將來會變成一種絕對的現(xiàn)實,也可以叫作超現(xiàn)實。”(布勒東《什么是超現(xiàn)實主義?》)這個“超現(xiàn)實”世界最高的價值在布勒東看來,不但可以讓人真正的獲得“真實性”,而且將廢除一切“心理的機械論”,將人的思想引向自由。 布勒東的闡釋略顯抽象,但也容易理解:拋開其他方面,單就詩歌而論,詩歌的價值不僅是抒情也全非技藝,而是能否突破,尤其是被語言的桎梏所限制、固化的我們與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并用自我的感受力重建個體與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從而獲得一種本能的愉悅,一種在現(xiàn)實世界中不可能但讓人無限渴望的自由感——如果文學(xué)存在一種品質(zhì)的話,我相信,這是唯一的。 ——轉(zhuǎn)載自廢人王亮 惜緣文學(xué) 序 曲 醒悟是夢中往外跳傘 擺脫令人窒息的旋渦 漫游者向早晨綠色的地帶降落 萬物燃燒。他察覺——用云雀飛翔的 姿勢——稠密樹根 那無數(shù)盞燈在地底下?lián)u晃。但地上 蒼翠——以熱帶風(fēng)姿——站著 舉著手臂,聆聽 無形的抽水機的節(jié)奏。他 墜入夏天,墜入 夏天眩目的坑洞,墜入 在太陽火爐下抖顫的 濕綠脈管的棋盤。于是停住 這穿越瞬間的直線,翅膀張開 急流上魚鷹的棲歇 青銅時代的小號 不安的旋律 懸掛在深淵上空 晨光中,知覺把握住世界 像手抓住一塊太陽般溫暖的石頭 漫游者站在樹下。當(dāng) 穿過死亡的旋渦 可有一片巨光在他頭頂上鋪展? 風(fēng) 暴 突然,漫游者在此遇上年邁的 高大的橡樹———像一頭石化的 長著巨角的麋鹿,面對九月大海 那墨綠的城堡 北方的風(fēng)暴。正是楸樹的果子 成熟的季節(jié)。在黑暗中醒著 能聽見橡樹上空的星宿 在廄中跺腳 夜 晨 月的桅桿腐爛。帆皺折一團 海鷗醉醺醺飛過水面。渡口 沉重的四邊形發(fā)黑。灌木 在黑暗中懸蕩 走出房門。黎明敲打敲打著 大海的花崗巖大門,太陽噴吐著火 走近世界。半窒息的夏神 在水煙中摸索 復(fù) 調(diào) 在鷹旋轉(zhuǎn)著的寧靜的點下 光中的大海轟響著滾動,把泡沫的 鼻息噴向海岸,并咬著自己的 海草的馬勒 大地被蝙蝠測量的黑暗 籠罩。鷹停下,變成一顆顆星星 大海轟響著滾動,把泡沫的鼻息 噴向海岸 致梭羅的五首詩 一 又有人離開沉重的城市 那貪婪的石環(huán)。水晶清澈的鹽 是海水,圍攻所有真正的 難民的腦袋 二 寂靜隨緩慢的漩渦從大地 中心上升,生根,長大。用 樹冠茂盛的陰影遮住男人 溫暖的樓梯 三 腳隨意地踢一只蘑菇,烏云 在天邊擴散,樹彎曲的根 像銅號吹出曲子,樹葉 驚恐地飛散 四 秋天瘋狂的逃亡是他的輕大衣 飄動,直到平靜的日子 成群地走出灰燼和霜 在泉中洗腳 五 看到間歇泉逃離枯井的人 無人相信時,像梭羅一樣 深深潛入內(nèi)心的綠蔭 狡猾,樂觀 火的涂鴉 在陰郁的日子里,我的生命閃光 僅僅是在我和你做愛的時刻。 像螢火蟲點燃又熄滅,點燃又熄滅 ——忽隱忽現(xiàn),人能追隨這條小徑。 在橄欖樹間濃郁的夜色里, 在陰郁的日子里,靈魂萎靡, 死氣沉沉, 但身體徑自奔向你。 夜空發(fā)出哞哞的叫聲, 我們偷擠宇宙的奶汁而幸存。 打開與關(guān)閉的房子 有人專把世界當(dāng)做手套來體驗 他白天休息一陣,脫下手套,把它們放在書架上 手套突然變大,舒展身體 用黑暗填滿整間房屋 漆黑的房屋在春風(fēng)中站著 大赦,低語在草中走動:大赦。 一個小男孩在奔跑 捏著一根斜向天空的隱形的線 他狂野的未來之夢 像一只比郊區(qū)更大的風(fēng)箏在飛 從高處能看見遠方無邊的藍色針葉地毯 那里云影靜靜地站著 不,在飛 (李笠譯) 憤激的沉思 風(fēng)暴讓風(fēng)車展翅飛翔 在夜的黑暗里碾磨著空虛——你 因同樣的法則失眠 灰鯊肚皮是你那虛弱的燈 朦朧的記憶沉入海底 在那里僵滯成陌生的雕塑——你 的拐杖被海藻弄綠 走入大海的人返回時僵硬 (李笠譯) 船長的故事 沒有雪的日子,海 是山的親戚,披著灰色的羽毛起伏 瞬間變藍,和慘白如山貓的波浪 長時間在沙灘上徒勞地尋找棲地 沉船在這樣的日子浮出海面,尋找 沒入城市報警的船主,淹死的船員 被吹向陸地,比煙斗的青煙更輕 (北方有真正的山貓,長著尖爪 夢幻的眼睛。北方,歲月 二十四小時住在礦井里 那里,惟一的幸存者必須坐在 北極光的爐旁,聆聽 那些被凍死的人的音樂) 節(jié)與對節(jié) 最后的環(huán)是神話的。那里劃手 在閃耀的魚背間下沉 離我們太遠!當(dāng)白天 陷入無風(fēng)窒息的焦慮—— 像剛果的綠影 用蒸汽罩住藍色的男人—— 當(dāng)漂浮的木塊 在心臟緩緩延伸的河里 騰空躍起 突然的變化:被拴住的船身滑入 靜息著的天體下的水域 黑色之夢的船尾 無可奈何地翹起,面對 淺紅的海岸,被棄的 歲月下沉,迅速 無聲——森林趕來 像雪橇的狗形的巨影 穿越雪地 石 頭 我聽見我們?nèi)映龅氖^ 跌落,玻璃般透明地穿行歲月。深谷里 瞬息迷惘的舉動叫喊著 從樹梢飛向樹梢,在 比現(xiàn)在更稀薄的空氣中靜啞,像燕子 從山頂 滑向山頂 直到它們沿著存在的邊界,到達 極限的高原,那里我們 所有作為 玻璃般透明地 落到 僅只是我們自身的 深底 聯(lián) 系 看這棵灰色的樹。天空穿過 它的纖維,流入大地—— 大地狂飲后只留下 一朵干癟的云。被盜的宇宙 擰入交錯的樹根,擠成 蒼翠——這自由的瞬息 飛出我們的體內(nèi),旋轉(zhuǎn)著 穿過命運女神的血液前進 早晨與入口 海鷗,太陽船長,掌著自己的舵 它下面是海水 世界仍打著瞌睡,像水底 斑駁的石頭 不能解說的日子。日子—— 像阿茲特克族的文字! 音樂。我被綁在 它的掛毯上,高舉 手臂——像民間藝術(shù)里的 形象 靜息,在濺起浪花的船頭 冬天的早晨感到這地球 在向前翻滾。來自暗處的 風(fēng),呼嘯著 撞擊墻壁 被運動包圍:寧靜的帳篷 候鳥陣?yán)镫[秘的舵 一陣顫音 從昏暗中 飛出隱藏的樂器,像站在夏天 高大的椴樹下,千百張 昆蟲的翅膀 嗡嗡掠過頭頂 晝 變 林中螞蟻靜靜地看守,盯視著 虛無。但聽見的是黑暗樹葉 滴落的水珠,夏日深谷 夜晚的喧囂 松樹像表盤上的指針站著 渾身是刺。螞蟻在山影中灼燒 鳥在叫!終于。云的火車 慢慢地起動 悲 歌 1 出發(fā)點!像一條戰(zhàn)死的巨龍?zhí)稍?nbsp; 煙霧的沼澤,躺著 我們松林覆蓋的海岸,遠方: 兩只汽輪從迷霧的夢中 呼喚。這是下層世界 平靜的森林,平靜的水域 蘭花的手從松土中伸出 在另一頭,遠離這一航道 但懸掛在同一倒影之中:船 像云朵輕輕掛在自己的天空 圍著它頭部的水靜止 不動,但風(fēng)暴在席卷! 煙囪里的煙波濤般翻滾 太陽在風(fēng)暴的手中抖動——風(fēng) 狠狠地抽打登船者的臉 哦,朝死亡的左舷攀登 一陣突起的對流風(fēng),窗簾掀動 寂靜如鬧鐘振響 一陣突起的對流風(fēng),窗簾掀動 直到聽見遠處的門關(guān)上 在另一個遙遠的歲月 2 哦,地面灰如柏克斯登男尸的大衣! 島在昏暗的水煙中漂浮 寧靜,就像找不到目標(biāo)的雷達 一圈又一圈地旋轉(zhuǎn) 有一條轉(zhuǎn)瞬即逝的十字路 距離的音樂相互交融 萬物匯成一棵茂盛的樹 消失的城市在枝杈上閃耀 如同八月夜晚的蟋蟀,這里 處處都在演奏,如同 深陷的甲蟲,被泥苔包圍的游子 在這里酣睡。樹汁 把他們的思想運往星辰。山 的深處:這里是蝙蝠的洞穴 這里,掛著密集的歲月和行動 這里,蝙蝠收起翅膀酣眠 有一天它們將飛出去。這密集的一群! (從遠處看像滲出洞口的黑煙) 但這里彌漫著夏天的冬眠 遠處是水聲。黑暗的樹上 一片葉子翻轉(zhuǎn) 3 夏天的清晨,農(nóng)民的耙 觸到一堆尸骸和爛衣——他 躺著,而泥炭已經(jīng)清理 他起身,踏上被照亮的道路 每個縣都有金黃的種子 圍著舊債旋轉(zhuǎn)。田野 石化的頭顱。漫游者走在途中 山用目光追蹤他腳步 每個縣都有射手的箭 在翅膀展開的午夜喧響 往昔在跌落時生長 比心臟的隕石更黑 精靈的遁逃使文章貪婪 旗幟獵獵作響,翅膀 圍著獵物拍打。這自豪的征程! 信天翁在這里衰成 時間嘴里的云朵。文化是 捕鯨站,那里,陌生人 在白色墻面和游戲的孩子中漫步 但每一次呼吸都能嗅到 被絞殺的巨人的氣息 4 天上的松雞來去輕盈 音樂,我們影子里的無辜 如噴泉的水柱上升。群獸 因水柱而石化成百態(tài) 帶著森林模樣的琴弦 帶著暴雨中帆模樣的琴弦—— 船在暴雨的馬蹄下顛簸—— 但內(nèi)部,萬向節(jié)處,歡樂 黃昏,無人撥弄的弦 奏出萬籟靜寂的世界 森林在霧中靜立 水的苔原倒映著自己 音樂那喑啞的一半出現(xiàn),像松油香 纏繞被雷擊倒的松樹 地底的夏天在每個人的懷里 路口處,影子脫身而去 向巴赫號角的方向奔跑 寬慰在恩賜中降臨。把自我 的外衣扔在此岸。波浪 沖撞著,退回到一邊,沖撞著 退回到一邊 尾 聲 十二月。瑞典是一艘被拖起的 破舊的船。它的桅桿 斜向黃昏的天空。黃昏比白天 更長——通向這里的路充滿了石頭: 中午時光出現(xiàn) 冬天的斗獸場拔地而起 被非現(xiàn)實的云朵照亮。剎那間 白煙從村莊 兇猛上升。云高遠地垂掛 海在天樹的根旁挖掘 走神地,仿佛在聆聽什么 (一只看不見的鳥穿越靈魂 那背轉(zhuǎn)的黑暗的半邊,用喊聲 喚醒睡者。折射器 開始轉(zhuǎn)動,捕捉另一個時辰 這是夏:飽食光和溪流的山 嗷嗷叫喊,舉起透明手上的 陽光……然后一切消失 如同黑暗中斷裂的電影膠片) 此刻金星焚燒著云朵 樹、籬笆、房屋在膨脹,在 黑暗無聲的雪崩中成長 那靠夜的X光底片 過著輪廓生活的隱秘的 風(fēng)景,在星光下變得越來越清晰 一個陰影拖著雪橇穿過房屋 房屋在等待 18點,風(fēng) 像一隊騎兵,轟響踏過 黑暗中村莊的小路。哦,黑色的 焦慮在怎樣的喧囂,平息! 被綁在靜之舞中的房屋 站在這夢般的騷動中。風(fēng) 一陣陣地飄過海灣 飄向甩動身體的開闊的水面 星星絕望地在空中招展 飛云讓它們時隱時現(xiàn),飛云 只有遮擋住光,才能 獲得生存,就像纏住靈魂的 舊時的云朵。我 經(jīng)過馬道,聽見轟響中 病馬在踩踏大地 這是風(fēng)暴中的啟程,始于一扇 甩動的破門,始于 手中擺動的馬燈,山里 驚叫的動物,起程,雷霆的聲音 越過牲口棚,在電話線里 咆哮,在夜得瓦片上面 尖利地打著口哨,樹 無奈地扔掉枝杈 一個曲子從風(fēng)笛中飄出 一個進軍的風(fēng)笛的曲子 輕松,一支浩蕩的隊伍,一座進軍的森林 船頭波濤洶涌,黑暗移動 陸地,水并肩行進。死者 已步入船底,他們與我們結(jié)伴 同行:一次海上游行,一次 不是逐獵而是平安的漫游 世界不停地拆除自己的 營帳,風(fēng)在夏日攥住橡樹的 船帆,把地球扔向前去 小湖黝黑的懷中,逃亡的睡蓮 滑動著隱秘的手腳 冰川期的石塊滾入宇宙的大廳 群烏在黃昏的光中 從地平線升起,古老的村莊 正走在圖中,騎著季節(jié)喜鵲般 尖叫的輪子,向森林深處挺進 當(dāng)歲月蹬掉腳上的靴子 太陽搖晃上升,樹搖落身上的葉子 用飽滿的風(fēng)自由楊帆 針葉林的礁石在山腳下站著 但夏日溫暖的波濤到來 緩緩地漫過樹梢,作 短暫的休息,重新退回—— 光禿的岸仍在,最后 上帝的精氣像尼羅河,按照 不同時代文獻統(tǒng)計的 節(jié)奏漲潮,退潮 但上帝萬古不化 所以很少受注意 他從邊沿橫穿過進軍的隊伍 如船穿過迷霧 而不被霧所發(fā)現(xiàn),寂靜 信號是提燈淡淡的輝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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