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小淺丨zhuxiaoqian0214

01

醫(yī)生說我爸的腦血管堵塞得厲害，建議動手術(shù)時，我有些欲哭無淚。

沒人能理解我心里的無助，除了肖海。

醫(yī)院的走廊上，肖海輕輕摸著我的頭，說，沒事，還有我。然后他又突然說，李麗，嫁給我吧。

他說這句話時，眉眼里都是溫柔。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都認(rèn)真得讓我想哭。

肖海看我愣在那，捏了捏我的鼻子，說，發(fā)什么呆??？結(jié)了婚，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照顧你，和你一起承擔(dān)。

我感動得不知道說什么好，但我沒有勇氣答應(yīng)他。

婚姻從來都是兩個家庭的事，不是你愛我我也愛你，就可以圓滿。

何況我和別人不一樣，我的身后，是一個巨大的窟窿。

02

故事也許要從20年前的2000年說起。

這一年，在廣西的某個小鎮(zhèn)上，有個叫黃翠的姑娘17歲。天真浪漫的年紀(jì)，情竇初開，可她和初戀的感情遭到男方父母的強(qiáng)烈反對。

黃翠一賭氣，從家里出門打工。

卻沒想到被人販子盯上，賣到廣西的另一個山村。買主，已經(jīng)將近60歲。

黃翠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她試圖過無數(shù)的方式逃跑?？稍谀莻€四面環(huán)山的村子里，山的外面還是山，交通不方便，也沒有電話。加上村里人基本都相互認(rèn)識，想逃也逃不了。

逃了，就被抓回來，關(guān)進(jìn)屋子。

后來黃翠懷了孕。

然后一生，就接連生了四個孩子。偏僻的小山村，重男輕女，必須生到兒子才算完成使命。

可能你也猜到了，黃翠是我媽，買主是我爸。

我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

小時候，我不理解我媽為什么對我和弟弟妹妹很冷漠。好像不論我怎么努力，都很難博她一笑。她不讓我跟別人玩，我回來晚了就會遭到嚴(yán)厲的批評。

直到我長到10歲那年，有次我無意中在衣柜的最底層，翻到一個日記本，然后連蒙帶猜，知道了我媽的秘密。

一個不能說的被拐賣的秘密。

我的內(nèi)心百感交集，像是一夜長大，理解了她的苦和難，理解了她對我和弟弟妹妹的冷漠，理解了她為什么不讓我晚回家。

也知道了我們家和別人家的不同。

03

我很心疼我媽。

可除了拼命學(xué)習(xí)，一下課就回家?guī)退苫?，替她照顧弟弟妹妹，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撫平她眉宇間的憂愁。

她還那么年輕，看起來卻像是飽經(jīng)滄桑。

我11歲那年，我媽終于有了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機(jī)。

那應(yīng)該是她攢了十年，才一點點攢到1000塊，然后偷偷去買的手機(jī)。

在這之前的幾年，村里已經(jīng)有人開始裝座機(jī)，我爸不肯裝，害怕我媽和別人聯(lián)系。

那時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我媽攢那一千塊我知道有多不容易。我記得有一次我偷了她20塊錢，直接被她打到全身發(fā)紫。

現(xiàn)在想來，她打我，不止是要改掉我偷東西的毛病，還因為那是她救命的錢。

她做夢都想從這個偏僻而又落后的山村里逃出去。

盡管她的老家也在山里，但她是父母和哥哥們最疼愛的小女兒。在這之前，是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的。

可是一場拐賣，改變了她的命運(yùn)。

在這個家里，我媽拼命干活，養(yǎng)大四個孩子。我爸，已經(jīng)是身體每況愈下的老人，只能由她一個人默默扛起這個家。

那個出逃計劃，可能醞釀了十年。

是村里有個讀了書的年輕人，實在看不下去，通過網(wǎng)絡(luò)以及我媽提供的一些線索，歷經(jīng)周折，偷偷幫我媽找到了外公外婆。

當(dāng)然，這些是我后來聽我媽說的。

11歲的我，只知道有一天，家里發(fā)生了一場戰(zhàn)爭。我媽和我爸吵得特別兇，差點打起來。

我在他們的吵架聲里，弄清楚了緣由，那也是我第一次聽到外公外婆的字眼。

那仿佛是我們家的禁詞。

我媽說她聯(lián)系上了外公外婆，想帶孩子回去看看。

這樣的要求，當(dāng)然被我爸一口回絕。

但我媽這次態(tài)度非常強(qiáng)硬，她甚至拿出農(nóng)藥，以死相逼。我爸總算妥協(xié)，不過只答應(yīng)我媽帶兩個孩子回去，留下我和弟弟。

我爸還有家里那些親戚們覺得，我媽就算想逃跑，也會舍不得孩子。

所以這一年，我媽帶著我的兩個妹妹去了外公外婆家。

我媽終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家。

外公外婆老淚縱橫，他們找了我媽很多年，再相見，當(dāng)年稚嫩的女兒卻已經(jīng)是四個孩子的媽。

命運(yùn)翻云覆雨，讓人只想痛哭一場。

04

我媽在外公外婆家呆了一周。

一周后，我媽在我爸的催促下，帶著我的兩個妹妹回來了。

在這之后，我媽的人生重新燃起希望，但她看起來好像更不快樂。

可能是因為回去過，體驗過家的溫暖，嘗過一絲甜后，眼前的日子越發(fā)的苦。

這些年，她是村里最苦命，也最能干的女人。

不論是女人的活，還是男人的活，她都得做，而且做得很好。

一個身高不到一米五，體重只有80斤的女人，硬生生被逼成了這個家的頂梁柱。

可就算她認(rèn)命，一心一意撐起這個家，還是會聽到各種風(fēng)涼話。

小時候我聽不懂，大了我就漸漸懂了。

我爸包括那些親戚，總擔(dān)心那么年輕的她，會耐不住寂寞，畢竟我爸已經(jīng)是70多歲的老人。于是他們說很多難聽的話來侮辱她。

我媽心里有大把的委屈，也有大把的不甘心。

大半年后，我媽提出第二次去外公外婆家時，我爸有了提防之心。

他叫來那些親戚，攔著不讓我媽走。

場面很殘忍。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拿起鐵鍬，擋在那些人面前，嘶吼著說，誰敢過來，我就跟你們拼了。

我一個小姑娘當(dāng)然擋不住這些大人。

但可能誰也沒想到我會有這樣的舉動，大家愣住的那幾秒，給了我媽緩沖的時間。她終于在村口坐上了班車。

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她有家了，我和弟弟妹妹卻沒有家了。我親手?jǐn)財嗔诉@場畸形的婚姻，我爸對我更加看不順眼。

這一年，我12歲，我媽30歲。我爸73歲，而我最小的弟弟才5歲。

所有人都說我媽無情，撇下年幼的孩子，可我一點都不恨她。

對她來說，被逼著生下我們四個兄弟姐妹，是這輩子的恥辱吧。

她愛我們，但這樣的愛，只是一個女人天生的母愛。我和弟弟妹妹不是愛情的結(jié)晶，甚至是她這輩子的痛。

我理解我媽心里的苦和難，理解她無數(shù)個夜晚醒來時枕邊的淚水。她的前半輩子已經(jīng)毀了，后半輩子不應(yīng)該就這么認(rèn)命。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我接替我媽來撐起這個家。

05

我開始像個小大人，管教我的弟弟妹妹，以及照顧我爸。

其實很多時候，我不喊他爸。

是的，必須承認(rèn)，我恨他。

他毀了我媽的人生。都那么大年紀(jì)的人，明明都已經(jīng)沒有了養(yǎng)大孩子的能力，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著我媽生了四個。

還和村里那些人一樣，嚴(yán)重的重男輕女，凡事都向著我弟弟。

我從小為了得到他的關(guān)注，學(xué)習(xí)成績特別好。即便是我媽離開，家里遭遇變故，我的學(xué)習(xí)也沒有落下。

現(xiàn)在想來，是不敢松懈吧，知道這是唯一能改變我命運(yùn)的機(jī)會。

于是我一邊拿著各種獎狀，一邊將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條。

做飯，砍柴，督促弟弟妹妹們學(xué)習(xí)。我又乖巧又能干，很想得到我爸哪怕一句的肯定，但在他眼里，這是我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該做的。

用親戚們的話來說，這是我的命。

所以哪怕我初中畢業(yè)時是以全年級第一名的成績考上高中，我爸的意思還是別讀了。他想我早點出來賺錢，給他的兒子買房子。

再三權(quán)衡后，我選擇了去技校學(xué)烘焙。我想學(xué)會一門手藝，有一技之長。

可我爸和那些親戚們都說我不務(wù)正業(yè)，不如去廠里賺錢來得快。我在這樣的壓力下，性格變得孤僻敏感。

那時，我爸已經(jīng)是七八十歲的人，自己一身病需要花錢不說，還沒有任何經(jīng)濟(jì)來源。而弟弟妹妹們讀書也需要錢。

人生無望到只剩黑暗。

最終我還是咬咬牙，去了技校。家里是缺錢，但前提是我得讓自己有一項可以在這個社會上生存的本領(lǐng)。

06

我媽回到外公外婆那邊后，找了一份工作。

她沒有學(xué)歷，又和社會脫節(jié)太久，做的工作辛苦不說，酬勞也很低。

但她從來沒有說過苦，她對我說得最多的是，對不起。

她覺得自己把爛攤子甩給了我，讓我承受了這個年紀(jì)不該承受的一切。所以每個月一領(lǐng)工資，就全都打給我。

我說過，我一點都不怪她，我心疼她。以一個女孩，而不是女兒的名義心疼她。

我媽用她辛辛苦苦賺來的錢，供我到技校畢業(yè)。然后她再婚了。

繼父對她挺好，他們在同一個工廠上班。但誰也沒想到，沒過幾年，廠里效益越來越差，我媽和繼父都相繼被裁員。

倆人拿著賠償金，學(xué)著做點小生意，卻弄到血本無歸。就是在那時，他們的孩子出生，是個小弟弟。

生活變得艱難，繼父自暴自棄，開始酗酒，借高利貸，頹廢得不像樣。

所以我媽的日子又苦了起來。

但她從不跟我訴苦，可能這樣的苦，比起之前在村里受到的侮辱，已經(jīng)算不上什么吧。

我媽用盡辦法，繼父總算開始戒酒，跟著她一起努力賺錢還債。

我很心疼她，所以發(fā)工資時，除了維持這邊家里的開銷，偶爾也會接濟(jì)一下他們。

這些年，我從學(xué)徒做到公司里最年輕的部門主管。

說不累是騙人的，最累最難的時候，我甚至想過一走了之。 

07

肖海，就是我黑暗人生里的那道光吧。

我是在QQ群里遇到他的。那一年，我13歲，肖海18歲。

我媽走后，這個家所有的事情都得我來扛。夜深人靜的夜晚，我壓抑到想哭，卻找不到任何人傾訴。

那時QQ很流行，肖海是第一個在我空間里留言的人。他家在隔壁的隔壁村，不過他跟著父母常年在外做工程，幾個工地來回跑。

那段日子，他是我唯一可以傾訴的出口。

肖海話不多，但他對我特別有耐心，是他讓我走出了最苦悶的日子，學(xué)著樂觀開朗地去改變命運(yùn)。

讀技校，也是他給我的建議。

那時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他卻把僅有的一點積蓄轉(zhuǎn)給了我。我推脫，他說是借給你的，你以后還我就行。

無法想象如果沒有他，我的人生會不會變成另外的模樣。

所以當(dāng)我們約著見面，當(dāng)他問我能不能做他女朋友時，我紅著臉答應(yīng)了。

這之后的四五年，我忙學(xué)業(yè)，他忙工作。

一有小長假，肖海就會回來找我，帶我吃好吃的，給我講他小時候調(diào)皮搗蛋的糗事。從小到大，聽我說話最多的人就是他了。

我無處安放的心，在他那找到住所。

大概老天爺心疼我，派他來給我甜，讓我有勇氣面對所有的苦。

08

肖海知道我家里所有的事。

他很心疼我，也很包容我。只有在他面前，我才可以不用假裝做個小大人，而是做個任性的小女孩。

沒人知道，我有多感激他。有多感激，就有多愛。

我爸住院的日子，肖海工作再忙，也會抽出時間陪我一起照顧。住院的日子，給我爸端屎端尿的人是肖海。

別人都以為他是兒子，我是兒媳。

晚上在醫(yī)院守夜，只有一個枕頭，他毫不猶豫地留給我，自己一個人在走廊上坐著睡。

我何德何能，可以遇到這樣的一個他呢。

不止是他，還有他的爸媽。在知道我爸的情況后，他們給肖海轉(zhuǎn)了一筆錢，讓他給我。還托關(guān)系弄了一些進(jìn)口藥，時不時打來電話關(guān)心我爸的情況。

我沉溺在這樣的溫情里。

肖海的家，有父慈母愛，有手足情深，大家相親相愛。我做夢都想嫁給肖海，但婚姻從來都不是兩個人的事。

就在前段時間，我回村里。

親戚們都在旁敲側(cè)擊地問，什么時候給家里造新房子呀，你弟以后要娶媳婦呢。 

我弟弟才12歲而已。

我并不是伏弟魔，但弟弟妹妹都還未成年，我爸已經(jīng)八十歲，時不時要去醫(yī)院。在我的身后，是一個可能需要填很久才能填滿的窟窿。

其實我的弟弟妹妹都很懂事，并沒有覺得我的付出是理所當(dāng)然。越是這樣懂事，我越是不可能丟下他們不管。

肖海說，正是因為這樣，我更要和你結(jié)婚。兩個人一起承擔(dān)，總好過一個人硬扛。

我感動到想落淚。

肖海不知道的是，也正是因為他對我的這份厚愛，讓我害怕自己會連累他。

他沒有聽我的，前幾天我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在偷偷開始籌備婚禮。

他說要娶我回家，和我一起面對接下來的風(fēng)雨。

我很想很想嫁給他，卻也害怕我和我身后的家庭，成為他的負(fù)擔(dān)。不知道有沒有人可以理解我的膽怯和迷茫。

作者 | 豬小淺，一個只寫真實故事的老少女。在這里，你將看到百態(tài)人生。讀豬小淺，相信愛。豬小淺 （ ID：zhuxiaoqian0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