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怪人。對相同的物體,我喜歡看它的外形和顏色是否如我的眼,而不在意質(zhì)量和功效,甚至價錢。好比買一本書,我不在意是哪個出版社出版的,不在意讀者的評論。我看書皮,是否是我喜歡的顏色,哪怕價格貴一些,也會毫不猶疑的選擇它。假若錢不夠,或真的貴了些,情愿放棄,也不買便宜的那本,哪怕那本比這本質(zhì)量更好。對未見面的陌生人也一樣,我喜歡先通過他的名字來決定我是否想見他,想象他的五官、性格、穿著、甚至聲音,在等的這段時間里,會因他的名字影響著我的心情好壞。這是一個致命的缺點,很多時候,我的這種幻想是錯誤的,給我的工作和生活帶來了極大的不利。每次錯誤發(fā)生后,我追悔莫及,悔意深深,發(fā)誓下次絕不能再這樣??傻搅讼麓?,毒癮又發(fā)作起來了,控制不住地覆轍上次犯的錯誤。我罵自己,狗改不了吃屎的東西。 我學(xué)歷低,書讀的少,社會圈子窄,性格內(nèi)向,孤僻,自卑,自尊、自閉,電視、電影都沒怎么看過,整個人幾乎與世隔絕,仿若活在原始社會里。雖愛好詩詞,但知道梅邊這個詞最早不是因為姜夔的《暗香》“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也不是因為湯顯祖的《牡丹亭》杜麗娘或是曹雪芹的《紅樓夢》薛寶琴的“不在梅邊在柳邊”,而是2006年踏進(jìn)文學(xué)網(wǎng)站,在一位網(wǎng)名叫覓雪嫦晴詩友的詩里得知的。 在梅邊,水波瀲滟 清澈見底,一滴落紅飄下 是梅流下的眼淚 融進(jìn)詩化的意境里 輕風(fēng)伴月徐來 悠悠響起,是你橫笛而歌 空靈的笛聲 吹奏你一生的尋覓 詩歌的題目叫《梅邊吹笛》,這里是第一節(jié)。初次讀到,就被吸引,句子的畫面、音樂流動的波浪美,像不期邂逅就一見鐘情忘不掉的女子使我不住地頻頻回頭。這情不自禁的喜歡,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移情別戀。論想象力,我認(rèn)為自己是極其豐富的,詩歌里吹笛子的人一定是一位年輕有才,且武功超凡,長相俊美帥氣得沒得說的年輕男子,像蕭十一郎,像蕭劍,只是他穿著現(xiàn)代人的干凈白襯衣站在深秋黃昏長有幾棵梅花樹的寧靜水岸上隔河沐浴晚風(fēng)吹著王維的相思紅豆,或李玲玉的牧野情歌,等待心中那個愛慕已久身材修長穿著白色百褶裙的情人款款出現(xiàn)。 十六歲那年夏天,我初次讀到俄國詩人普希金的《歌者》,情犢初開的心蠢蠢蠕動。七年后當(dāng)讀到這首《梅邊吹笛》時,腦海里浮出的畫面自動滲入進(jìn)了普希金的《歌者》。23歲比16歲時對愛情更充滿了激烈的想象力,心兒蠕動的更厲害,因為性素已經(jīng)成熟。 當(dāng)百度搜索“梅邊”、“梅邊吹笛”出現(xiàn)宋詞《暗香》和《牡丹亭》、《紅樓夢》的詩句后,我徹底沉醉癡迷了,陷入進(jìn)了美好的想象中,尤其是“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這是一種怎樣令人心動澎湃的浪漫詩意愛情之美啊。我羨慕那個穿著白襯衣沐浴晚風(fēng)站在梅邊牧笛橫吹風(fēng)流倜儻一身詩意瀑的英俊少年或青年男子,我想,他的藝名一定叫梅邊,姓蕭。我要找他,高山流水,他是我的知音、藍(lán)顏。 又是一個七年,我真遇見了梅邊,以詩的名義,在中財。這讓我欣喜!更讓我欣喜的是,他從魯國來,上下一身儒學(xué)氣味,帶著他的劍和詩。 踏破鐵血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 眾里尋他千百度,那人就在燈火闌珊處。 然而,讓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是,初次遇見的詩人梅邊還未等到我看見他的容貌(至今也沒有看到),還未等我開口說出歡迎辭,頭頂就轟的一聲晴天霹靂,他像極了《三國演義》里的張飛和《水滸傳》里的李逵,舉著兩把板斧兇神惡煞地面向我一聲怒吼大罵,把我給嚇傻了。 他這一吼罵,完全顛覆了這么多年來我印象里風(fēng)流倜儻洵洵儒雅書生劍氣美好的梅邊。 我像是他前世的仇人,初次見面就對我劍拔弩張,隨后一年多時間里始終沒有和好,只要他在我的文章后面跟帖,或看見有其他文友談到我的好,他都罵,對那些擁護(hù)我的文友不留情面的罵,從不顧慮對方的年齡、身份。 這讓我很氣憤,也很郁悶。我跟他認(rèn)識前素不相識,彼此也沒有通過第三方了解對方的任何信息,無冤無仇的,為什么他一出來就對我充滿了敵意?最讓我忍受不了的是,罵我也就算了,為什么連我的文友也不放過?我實在想不通,也嚴(yán)重懷疑自己的想象力怎么會出現(xiàn)了這么大的偏差——這么多年我印象中杜撰出來的清秀文雅梅邊, 現(xiàn)實里怎么回是這樣一幅丑陋不堪的流氓地痞呢?俗話說人若其名,“梅邊”是一個多么美好的詞組啊,怎么會冠名在這種人身上?簡直有辱中國文學(xué)。 來者不善的梅邊處處針對我,盡管我對他深惡痛絕,但有一點兒在心里還是服的,他罵我的文章沒有文學(xué)水準(zhǔn)。這點兒他罵的很對,我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一個沒讀過幾句書,從出生到成人都離群索居,無論是在家人中間,還是在學(xué)校,老師同學(xué)中間,我都是被打罵、挖苦、諷刺、譏笑、排斥的對象,身體羸弱多病,踏入社會后十分不合群,又找不到排泄孤獨(dú)寂寞的方式,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氣試著寫文章,至今每發(fā)出來一篇我都還是膽膽怯怯的不自信——因為我始終認(rèn)為,寫文章是有文化人做的事,沒有文化的人,后期也是拼命自學(xué)讀了許多書的,我一個沒有文化也沒讀過幾本書的人也寫文章,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自幼的我心思就敏銳、神經(jīng)敏感,自卑感濃,自尊心重,自我防衛(wèi)意識強(qiáng),但自身弱點又太明顯,小心了又小心,還是處處受傷,這讓我活得極其痛苦和累。好不容易寫文章找回了些尊嚴(yán),心里的空得到了一定的填補(bǔ),也敢試著抬起頭來跟人說話了,可我還是覺得自己是那個沒穿衣服的皇帝,外界人給我的贊美很多都是虛假的,我擔(dān)心著有那么一天被那個童言無忌的孩子站出來揭穿,這會讓我無地自容。終于,我最擔(dān)心的事發(fā)生了——梅邊的出現(xiàn),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我的虛偽,讓我在眾目睽睽下暴露了自己的丑(我太妄自菲薄,這種過分的疑心和不自信不僅害自己很慘,也傷害了許多真正愛我、欣賞我的人)。 被他這樣一鬧,我這條上岸的魚還不死心,使出渾身的勁兒做抵抗,跟他文斗了起來。 回頭看幾年前跟他斗嘴的那些文字,對梅邊,我感到抱歉和愧疚,有些話說的過了頭,好比談到女人,我罵他是早上出籠的公雞。往深處說,如果不是他當(dāng)年對我的狠罵,現(xiàn)在的我是沒有勇氣敢把這篇文章公開的。他當(dāng)年的罵給了我寫作的進(jìn)步。盡管后來他對我說,他罵我并非是輕視我的文字,對我的文字其實是看好的,罵我的真實原因是妒忌我被太多的女詩友喜歡著、寵愛著,他看不慣、眼紅、吃醋。 這個大我十六歲可以做我長輩的男人梅邊,真是一位心態(tài)永遠(yuǎn)年輕的浪漫主義愛情詩人。讓我想到了作家丁玲,盡管是個女人,被毛主席稱為武將軍,而且不怎么寫詩,但浪漫的心不亞于詩人。82歲臨終時,對小她13歲的丈夫陳明說:你再親親我,我是愛你的,我只擔(dān)心你,你太苦了。等陳明俯下頭親完后,她就安詳?shù)亻]眼了。 這是何等的幸福和浪漫?。∧呐率抢纤?,也要死的如詩歌般美,花般香。我感覺,梅邊就屬于這類型的人。 和梅邊文斗的日子里,支持我的文友始終支持著,沒看出來一個人是持有同情心給予的安慰。他們的支持都很真誠,很實心,這多少再次安撫了我脆弱的心靈。梅邊呢,也始終沒有放棄對我的打擊。我倆像打乒乓球,他怎么把球拋過來,我就想盡一切辦法把球拋回去,我是吃軟不吃硬不認(rèn)輸?shù)娜?。漫長的爭斗過程中,有文友幾次私信我,讓我不要誤會梅邊了,說他這人內(nèi)心是很好、很真誠、很純潔、很善良的,說他背后對我的評論,無論為人,還是作文,都是欣賞的。之所以跟我抬杠,是因為我人太悲觀,擔(dān)心我走捷徑,想把我罵醒。 傳達(dá)給我信息的詩友剛好是梅邊最欣賞、最喜歡的女詩人,那個女詩人每次在論壇又都公開為維護(hù)我和他斗。我是一個嚴(yán)重缺少親情的人,在網(wǎng)絡(luò),無論男女老少給我的愛,我全都視為父母兄弟姊妹的愛,從沒有往愛情方面去想或轉(zhuǎn)化。因成長的環(huán)境不同,這方面,梅邊剛好與我相反。 對女詩友的勸告,我敏感的心再次升騰,失去理智的回復(fù)她,叫她不要在我倆中間做和事佬,我和他是國共兩黨不共戴天的人,梅邊對我的人格侮辱,全論壇人都知道,你卻來為他說好話,安的什么心?氣得女詩友青筋暴露。她了解我的身世,懂得我心里的脆弱和創(chuàng)傷,對我潑給她的污水,她忍氣吞聲著。 在這里,我公開向她道歉,誠懇地說聲對不起!一并向被我傷害過的所有文友道歉,對不起你們! 其實,梅邊從一開始就是和我在玩游戲。而我呢,從一開始就全當(dāng)成生活的真了。游戲的這段日子,梅邊發(fā)現(xiàn)我一直執(zhí)迷不悟,感覺不能再一本正經(jīng)地玩下去了,否則后果會更糟。 解鈴還須系鈴人。為化干戈為玉帛,那個春天,他給我的作品寫了一篇評公開發(fā)了出來,字字句句說的很中肯,這讓論壇所有文友突然不知所措地驚訝起來——他們和我一樣,從一開始,都認(rèn)為梅邊和我是不同戴天的冤家。爭斗了這么久,他突然180度的大逆轉(zhuǎn)搞得大家都很懵。事后,有文友私信我戲謔地說,和梅邊一年多的持久戰(zhàn)終于結(jié)束了,他給你寫的文章,這動態(tài)很有點像當(dāng)年日本天皇對中國宣布無條件簽字投降書。 玩笑開大了,我沒有那么偉大,和梅邊的戰(zhàn)斗也沒有像中日戰(zhàn)爭那么殘酷,彼此都是無心插柳心照不宣的人,從一而終都沒有惡意,之所以會發(fā)生這么一場不愉快被文友稱為“激烈的戰(zhàn)斗”,問題出在雙方的脾氣性格上,雙方都是從自身出發(fā),忽略、甚至省略了對方的脾性秉性。人是有思想的,是復(fù)雜的高級動物,每個人都是獨(dú)一無二的個體,恰巧個體的人又都喜歡生活在集體里,摩擦起火,矛盾戰(zhàn)爭自然就會產(chǎn)生。托爾斯泰說: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人類的悲劇,很大一部分導(dǎo)火都出在語言文字上。尤其是中國人,儒學(xué)的國度,華夏文明五千年的禮儀,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半句六月寒,無論是真批評還是假玩笑,對境界不高的普通人,在沒有真正了解另一方性格的時候,出言出色須謹(jǐn)慎些還是為好。 梅邊就是太高估了我的情商智商,以為我達(dá)到了王國維說的第三重,其實,我連第一重都沒夠。一年多對我的良心用苦,我始終不開竅,難為他了。 和梅邊的戰(zhàn)爭因詩而起,也因詩而和,在這篇文章里,詩的話題自然少不了。 梅邊說他最初罵我是因為我的情詩,被許多女文友喜歡著,惡心我一口一個姐姐、妹妹的喊她們,也妒忌那些女詩友清清甜甜的喊我駿森哥、駿森弟。他曾不止一次的說,直到最近還在說,他的情詩寫得比我的好,比我的美,那些年因為喜歡他情詩的漂亮姐姐、妹妹比我的更多,給他寫情詩的女文友也多的無以計數(shù),甚至,有不少人心甘情愿地跟他發(fā)生了風(fēng)流韻事。 每當(dāng)看見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就忍不住想笑,包括在戰(zhàn)斗中的時候。我完全可以閉著眼睛想象他說這話時的神態(tài)模樣,完全可以用筆在紙上把他這幅肖像畫出來。他的萌、他的癡、他的呆、他的憨、他的痞、他的純粹、他失寵后的委屈…… 一個老男人跟一個可以做自己兒子的年輕男孩爭女人、爭寵,而且還是在虛擬的網(wǎng)絡(luò)上,真的是太可愛、太有意思了。 都說寫作是我手寫我心,這指的是散文、雜文類型的紀(jì)實作品。對詩人,這種說法不恰當(dāng)。很多詩人,他筆下的詩歌都和他的現(xiàn)實生活不協(xié)調(diào)。很多優(yōu)美的愛情詩,往往都是他在環(huán)境最惡劣、人最孤獨(dú)、心最苦澀的時候?qū)懗鰜淼?。寫不出來的詩才是一個詩人作品最真的美。 我就是這樣一個寫愛情詩歌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寫愛情詩的,而且寫的還很多,甚至寫過兩組各100首的情詩,也曾轟動過網(wǎng)絡(luò),掀起了不小的漣漪,確實有不少女粉絲喜歡過,還在網(wǎng)絡(luò)上因喜歡我的詩而喜歡我這個人彼此爭吵、斗架。天南地北的她們從不同城市給我郵寄了不少禮物。最浪漫的是河北深州一個女孩買我的詩集,要我在扉頁上簽完字后,在她的名字上面留一個唇?。蛔铍x譜,也最讓我感動的,是一個東北女孩兒帶著我的情詩坐幾天幾夜的火車南下去廣州見我,然后賴著不走。好在我這人受家庭惡劣思想影響的深,未對人家做任何非分之舉,搞得人家一個東北女孩像江南女孩梨花兒帶雨哭哭滴滴地被我無情絕情地逼了回去。 盡管這樣,但現(xiàn)實生活中活著的我的真實境況是這樣子的:獨(dú)行獨(dú)坐,獨(dú)唱獨(dú)酬還獨(dú)臥。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關(guān)于愛情,我曾寫過一組《紅豆春來發(fā)幾枝》的99首長詩,序言引用的是《大明宮詞》太平公主跟王維的對話。直到今天,我都時不時的翻出來看看,最后幾句,越讀,越是感覺自己就是王維當(dāng)年的影子,盡管,這是編劇的杜撰,但我還是寧愿相信是王維本人說的,這話太切合實際了,這么多年我所走的路,對愛情的觀念,就是它——“我只能書寫愛情,在幻想中塑造完美。因為,我缺乏應(yīng)付現(xiàn)實,最基本的技巧和勇氣。公主,這是只有幻想,才可能絕對美好。這就是我為什么選擇浪跡天涯作為生活的形式。只有這樣,一個人才有足夠的時間去幻想。” 很多時候,看著這幾句話或想著這幾句話,我會呆呆的看著天空沉默發(fā)呆,流一小會兒淚,然后,繼續(xù)著該繼續(xù)的事情。 梅邊不屬于王維類型的人,他也做不到王維那樣的詩人,盡管,他有自己的十里坡,但他經(jīng)營的十里坡和王維經(jīng)營的輞川顯然不一樣,性情也不一樣。如果他生活在盛唐,他肯定和李白一樣,不會跟王維成為朋友。他的十里坡也不同陶淵明的南山,那個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潛先生辭官回去采菊東籬下的悠然儼然成了現(xiàn)代城市人的向往,須不知,他的南山真面目是這樣一番景象: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這點兒,梅邊的十里坡肯定比陶淵明的南山豐盈多了,也美多了。若硬是要劃等號,那只有桃花源了,但我們都知道桃花源是虛構(gòu)的,也就是王維說的幻想,不真實。梅邊是一個識得人間煙火的詩人,他不會去學(xué)他們。他也不像竹林七賢里的任何一個狂人。他倒是像蘇軾,無論在眉山,還是黃州,抑或杭州、儋州,他都能生活的很好,生活再清貧,環(huán)境再惡劣,政治再陰險,他都能哈哈一笑,呵一聲:一蓑煙雨任平生,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畹脮邕_(dá)、超然、灑脫。性情上,他也似蘇東坡、張先,做得到一樹梨花壓海棠。 我學(xué)不來蘇東坡、張先、竹林七賢,也不想做陶淵明,更模仿不了梅邊,最欣賞的還是王維,雖然在很多地方像他,但終歸我沒有他的心靈手巧,聰明智慧,也沒有他官運(yùn)亨通的命運(yùn),我只能如凌凌說的,做我自己。悲哀的是,我自己也做不好,連孟浩然都不如。 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失敗人物。 和梅邊和好后的這些年,除了在論壇上跟帖沒了針尖對麥芒,語言平和、客氣多了。論壇之外,雖有QQ,但幾乎沒說過幾句話。直到兩三年前,我哥來看我,我倆去到樓下附近的田園,在一處菜地里突然提起了梅邊。我哥對他一直有好感,對他的人品持高度認(rèn)可,他讓我給梅邊打個電話聊聊天,想聽聽他的聲音,看聲音里的梅邊到底是不是論壇上的梅邊。 哥不是我親哥,認(rèn)識他到現(xiàn)在也才五年時間,但他是我生命中比親人還親的人,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誰的話都敢不聽,唯獨(dú)不敢不聽他的話。盡管他從來沒有要求我什么,但我對他的尊敬是出自內(nèi)心,更多的是珍惜。 電話撥通后,梅邊很爽快接聽了。我把電話給我哥,讓他倆先聊,聊完后,我才和他聊。這回,我的幻想又出錯了。還在和他戰(zhàn)斗的時候,我就從其他文友處得知梅邊年齡已經(jīng)很大了,在工地上干活兒的山東農(nóng)民。那時我就幻想,他的普通話肯定山東味很濃,我未必能聽得懂。早幾年有文友買我的詩集,我接到過很多電話,南腔北調(diào)的方言,聽得我想哭,記憶最深的是幾個山東文友,年齡并不大,可就是不會講普通話,聽得我難受。所以,我把梅邊也想象成了他們那樣的人。誰知,梅邊的普通話講的很標(biāo)準(zhǔn),雖不能和央視新聞聯(lián)播主持人比,但也是字正腔圓,語速適中,一點兒地方口音都沒有,語言、語氣也一點兒都不像在論壇里那樣劍拔弩張,咄咄逼人,客氣的不行。聽見我的聲音后他喊了我一聲駿森,就迫不及待的解釋當(dāng)初他為什么罵我,讓我理解他,諒解他,他說,他那時的確是真心為我好。 往事經(jīng)他一提起,我的心啊,如刀割般的疼,因為在他給我寫的那篇文評出來后,我就已經(jīng)深深自責(zé)自己當(dāng)初的弱者和魯莽了,一點兒都沒有再去怪罪、恨他了,他卻一直耿耿于懷記掛在心,可見,詩人的心,的確都是善良的、多情的、脆弱的、敏感的。 已經(jīng)記不得那次電話里我倆說了些什么,反正是一些不痛不癢無關(guān)緊要的話,只記得我哥誠意的邀請他來杭州,我仨去西湖邊舉杯邀明月飲酒。 梅邊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蓭啄赀^去了,他一直沒來。他解釋過沒來的原因,其實我們都懂得,生活的艱難不會讓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們也是一樣,正在生活的路上苦苦掙扎。 但愿我們都還在人間尚好的時候,但愿我和我哥都還在杭州的時候,但愿我們都不是像巴金跟曹禺兩位老人那樣西湖之約遺憾的等,希望在我們四肢都還健全,頭腦都還清晰的時候能夢想成真。盡管見面后未必就跟想象中這般美好,也許會失望,但我還是希望,因為對我來說,只有幻想,才可能絕對美好。 第二個七年,也就是今年夏天,關(guān)于梅邊,我加了他的微信,加的理由是我要他把在我主題帖后面的跟帖刪除,因為他的跟帖內(nèi)容我感覺對我不利,這不利不是他有意,而是他的率性與真誠,也就是前面說的,只從自己的角度去看待他人的問題。 這回因我已經(jīng)了解了他的脾性,所以,我絕不會像當(dāng)初用那樣的語言跟他說話。 他很配合,帖子刪了,微信也加了。這次,我倆的私聊話題就多了起來,天南海北,什么都聊,聊得最多的,還是詩歌跟女人。詩歌跟女人,是梅邊永遠(yuǎn)感新鮮的話題。也是從這回的頻繁聊天中,我深一層地認(rèn)識了以為熟悉其實陌生的梅邊。 他和我都是較真兒的人,他的較真是詩歌,我的較真是人格自尊。 他把他寫的詩歌發(fā)過來讓我欣賞,讓我提意見,甚至觸景生情,要我跟他臨屏同題、和詩。 對詩的認(rèn)知,我和他有相同的觀點,也有歧義。我始終認(rèn)為,作品無定論,再好再不好,都有人說精彩極了、糟糕透了,或差不多,或該怎樣怎樣。這些意見要聽,但不能過分聽,尤其是在論壇上,更不能太在意作品加精和計酬來決定自己的作品質(zhì)量,或判斷版主的鑒賞水平,畢竟,大家都不是專業(yè)作家,也不是專門研究文學(xué)的,就算是專業(yè)作家、批評家,也不能一個人對一件作品好壞一錘定音。 我說的觀點,梅邊并不是很贊成。感覺他跟我的一個同學(xué)很像,別人怎么說他,他都不在乎,卻非常在乎我的意見。他把自己的作品發(fā)給我看,硬要我給一個真誠的答案。實話說,文學(xué)這東西真沒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每個人的眼光和思想都不一樣,就跟一個人舌尖上的味蕾一樣,很多人鐘愛吃豬肝粥、豬肝爆炒這道菜,但豬肝于我無論怎么做,我都不吃,一入嘴,就翻江倒海的嘔吐,有一回嘔吐嚴(yán)重過了頭,還進(jìn)了醫(yī)院。還有螃蟹,這是一道高級招待貴賓的菜,可我這人下賤的很,就是不吃它。你讓我怎么說,這道菜不好和不好吃嗎? 一篇文章好與不好,跟吃豬肝、螃蟹是一樣的,除了具體的幾個點不能忽視外,你真的難讓所有人統(tǒng)一答案,或某一個人的觀點就必須讓所有人都認(rèn)同,這是不科學(xué)的。毛主席的功勞大吧,但十年文革是他怎么都抹不掉的錯誤。 梅邊跟我談他的情詩,我說,你情詩有很濃的外國詩味兒,尤其是俄國詩人葉賽寧的詩味兒。他的詩歌是世界經(jīng)典,毋庸置疑,肯定是好詩,但是,國際不一樣,時代不一樣,讀者的閱讀興趣與口味也會跟著不一樣。他們的詩我們要讀,要研究,可以模仿,但千萬不要模仿入迷,要時刻保持清醒的大腦,明白自己是哪個國家的詩人,在哪個時代寫詩,讀者是一群什么樣兒的人,你要游刃有余,像蘇軾一樣,寫出自己的個性出來,成為代表,讓別人去模仿你。你要明白你寫作的目的是因為什么,如果是為了加精或計酬,那么,你就必須要摸清摸透值班編輯、版主是什么性格的人,喜歡什么口味的詩,你要順應(yīng)著他的口味去寫,你就能獲得他(她)的認(rèn)可,哪怕是自己不滿意的作品,也要這樣去寫,因為你在乎的不是作品質(zhì)量,而是加精計酬。如果你寫作的目的如魯迅說,為了獲得愛人和友人的滿足,那你也要摸透對方的嗜好后才會獲得成功。寫作,往小處說,歸根于愛,雖說書寫的是自己的心,但寫出來后總希望有人愿意看;往大處說,寫作是具有社會性的。 他很矛盾,也很痛苦、很掙扎、很糾結(jié),像極了一個認(rèn)真萌呆呆的孩子。 他繼續(xù)拿他的詩和我的詩說話。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才能滿意。于是,我舉了一個例子,我說,我倆的情詩都是盛開在月亮下花圃里的玫瑰,不同處,你的玫瑰是雨后天晴,風(fēng)把全部水分都吹干了搖曳的美麗,我的玫瑰是雨后天晴,花朵上還留有水珠,伴著晚風(fēng)輕輕搖曳的美麗,不同的欣賞者,會根據(jù)他們不同的喜好,決定著他們更喜歡哪一種。 他不說話??吹贸鰜?,他還是很郁悶。 講真的,寫作,無論什么體裁,論文筆,論內(nèi)涵,梅邊的文章都比我的好,有勁度。他閱讀豐碩,肚子里儲存的知識浩瀚,我這輩子都達(dá)不到他的萬分之一。但論一時間為博得大眾讀者的眼球,從心理學(xué)出發(fā),挖掘出讀者的審美觀,為達(dá)到自己的目的蒙混讀者的思想,我感覺我比梅邊強(qiáng)一些。這樣說,我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小人,思想有些齷齪,做人不地道,但社會就是這樣,在保證思想不變質(zhì)的情況下,順?biāo)浦郛?dāng)然要順?biāo)浦?,誰愿意逆水行船呢?! 寫作是大眾的,也是小我的,它熱鬧,也寧靜,關(guān)鍵處,看的是作者的心怎么想。 梅邊創(chuàng)作,總體來講,我認(rèn)為用魯迅的話最恰當(dāng):曾經(jīng)闊氣的要復(fù)古,正在闊氣的要保持現(xiàn)狀,未曾闊氣的要革新。 我給梅邊寫過兩首詩,一首叫《梅邊吹笛》,兩年前的這個時候?qū)懙模瑢懗鰜砗笤谂笥讶σ还_,就被人拿去朗誦了,隨后,被幾家朗誦藝術(shù)團(tuán)的人也拿去朗誦了,男聲版、女聲版都有,朗誦效果真不錯。熟悉的朋友說,這首朗誦詩無論是男聲版、還是女聲版,在七月流火的午后靜靜聽,跟吃冰鎮(zhèn)西瓜一樣,可以降暑。但發(fā)在中財論壇,卻挨了一個我不熟悉卻非常擁護(hù)梅邊的女文友一頓罵。 另一首叫《梅邊》,是去年冬天詩歌版舉辦迎新年活動,要求用論壇人名寫詩。我躺在宜昌一家賓館床上,想象著梅邊的故事,用手機(jī)即興寫出來的。寫的很快,說不上質(zhì)量,但我很珍惜,因為寫的時候,我滿腦子里出現(xiàn)的都是我所知道的梅邊影子,寫的很動情,有幾處,我是流了眼淚的,為梅邊流、也為我自己流。我想,梅邊也許能感受得到,也許感受不到。感受得到感受不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動了真情,為他寫了詩。 最近,我在他新浪博客里瀏覽了幾天,里面的作品真多,都是早期寫的。自己的、別人寫給他的,我讀的都不少。正是因為讀他博客里的文后,我才恍然大悟,當(dāng)初他去到中財論壇為什么對我那么的不友好——他確實失寵了,一個曾經(jīng)被那么多女詩人寵愛、鶴立雞群的風(fēng)流詩意男子,怎么能容忍得了被另一個名不經(jīng)傳的毛頭小子霸占他的位置呢(這里高調(diào)一下,自我欣賞,我的外形還是很不錯的)。 實話說,梅邊早期寫的詩歌真的比現(xiàn)在的要好,清露若水的80年代,如山楂樹之戀的純真,那是美人如玉劍如虹,是普希金的《歌者》、《月亮》,是王維的少年行,相逢意氣為君飲。還有,他寫十里坡的散文,那種農(nóng)耕文明清新甜潤的田園風(fēng)景、瓜果飄香、從大汶河吹來的涼風(fēng)沙沙的打的竹露滴清響,你才會真實的感覺到,什么才是最真的純樸,什么才是中國詩意美。 只是,我在心里一直納悶著一個解不開的結(jié)兒,我問過梅邊好幾次,他都沒有回答我,我也就不好意思再問了。一介翩翩風(fēng)流書生,一個家有愛妻,有女初長成,有慈母疼愛,有他深愛的十里坡、黛眉鳥、烏桕樹、大汶河,經(jīng)濟(jì)上也并無多大壓力,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的梅邊,為什么還要背井離鄉(xiāng)去干工地上的苦活兒呢?我實在想不通。難道他是《荊棘鳥》里的盧克·奧利爾?可怎么看都不像啊,倒是像拉爾夫??伤遣蛔隼瓲柗颉?/p> 搞不懂他葫蘆里裝的是什么藥。 我租住在杭州的房子往北、往西、往東,是一片很大的農(nóng)莊田園,多條柏油路寬闊的能并列行走四、五輛大貨車,但此地還未完全開發(fā),所以,路面上幾乎沒有車輛行走,干凈的路面映襯著美麗的綠植花草、田園,還有多條像極了徐志摩的康橋。除了下暴雨外,我每個黃昏或晚上都會去走上一兩個小時,看看花草樹木、小橋、流水、田園時蔬,干凈舒服清新的風(fēng)吹在身上,鼻子里,那是神仙眷侶滋潤般的享受。只是,時常一個人這樣走,久了,心也會變得凄涼涼的。 最近,因和梅邊的聊天,因讀了他博客里的許多詩歌散文,我突然對樓下這片田園生起了情愫。正是七月,杭城的天氣還算不上太熱,每天都還會下點兒小雨,然后放晴,月亮出來了,風(fēng)清亮亮地像小貓咪的舌頭舔舐在臉上,我一個人用心地走在這田間路上,看泥土的濕潤,豆角、黃瓜、冬瓜、葫蘆、茄子、西紅柿等時令蔬菜瓜果的藤蔓爬在籬笆架子上,晶瑩透亮的小水珠落在嫩嫩果實和各色小花朵上,風(fēng)輕悠悠、柔軟軟地吹拂著,月亮似語非語,我看著它們,江南的康橋、康河、綠柳、銀杏、梧桐、紫薇、紫荊、桂花樹也在身邊,想著舊時月色,梅邊吹笛。然后,我和他的凌凌、眉眉、妖妖、雪,一起悄悄落下了幾滴眼淚。 我想,也許還有夜鶯、木門、簡楓、文秋、木豫、冷晰子…… 我想著梅邊的十里坡,在北方,會是一個什么形狀的莊園,會是一個什么樣兒的現(xiàn)代世外桃源,我想著那兩棵烏桕樹的高度,烏桕樹上的那只黛眉鳥,它們,什么時候能正式走進(jìn)21世紀(jì)中國文學(xué),成為中國現(xiàn)代官方文學(xué)的標(biāo)志呢? 我想著在南昌工地上,此時也許也望著月色,想念著他十里坡的梅邊。 我還想著住在十里坡梅邊的老母親,想一個人悄悄去看看她,叫她一聲奶奶。 說不定哪天我真的就去了,誰也不通知,包括梅邊。一個人,挎一臺相機(jī),背一個輕便布包,里面裝幾件換洗衣服,裝兩本書,一本自己的,一本我哥的,坐綠皮火車去山東泰安,然后步行,一路問,一路找那個在地圖上、百度上找不到、搜索不出來的十里坡。先去看看他的母親,跟老人家說說話,然后在十里坡到處走走,住兩個晚上。臨走的頭一個晚上寫一封手信,以詩的格式排列,折成長方形夾在我的詩集里,連同我哥的書一起留下。清晨,被窗外烏桕樹上那只漂亮的黛眉鳥兒喊醒,悄悄地不驚動任何寧靜,獨(dú)自離開。 我想,他一定能收到書和信,時間在一個落雪的冬日黃昏,月亮升起來的時候,站在烏桕樹下,就著月色靜靜地讀。 假若遇見了梅邊,我佯裝不認(rèn)識他,不告訴他我是誰,一起坐下來聊聊天,聽聽他講述十里坡的故事,邀他在黃昏站在烏桕樹下或大汶河邊上,沐浴晚風(fēng),等月亮從山尖尖升起的時候,吹一曲與十里坡有關(guān)的笛韻。等我離開的時候,讓他送兩片烏桕樹葉給我做紀(jì)念。 一個月后,他會收到一封郵戳,里面有一封短信,兩本書,落款人叫高駿森。也許到那時,我已不在人間。 《東岸紀(jì)事》作者夏商在他這部小說題記里說:我原以為寫的是浦東的清明上河圖,其實是一摞人生的流水賬?!?/p> 一開始,我也以為我寫的《印象梅邊》是我與他友誼里的清明上河圖,沒想到到最后發(fā)現(xiàn)也是一摞流水賬。流水賬就流水賬,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如果中財能保存好的話,百年、千年后,有人不小心翻出來讀了,能去西湖、大運(yùn)河、錢塘江取景、穿過長江到達(dá)黃河、抵達(dá)大汶河走進(jìn)十里坡去拍一部百年、千年前的電視劇,那么,今天的我們,我哥、還有這一群文友,可以復(fù)制司湯達(dá)的墓志銘了:活過、寫過、愛過。 笛聲可以悠揚(yáng)千年,梅花可以綻放千年 可我們沒有千年,但千年后 我會在最后一個雪夜,等你 隨如夢的笛音翩然起舞 多年后,當(dāng)你深秋路過大汶河,在月亮升起的時候,聽見有一曲悠揚(yáng)的笛音劃破天際,不用懷疑,你到了十里坡。你暫時放下趕路的腳步,去看看有沒有兩棵烏桕樹,它們長高了多少,然后住到冬天等到下雪,你會收獲一個和愛情有關(guān),也和愛情無關(guān)的浪漫故事,那是一個真實的傳說。 2019年7月9—10日 杭州下沙·金灣 文學(xué) 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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