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生命帶來新的希望，新的生命是多么的可愛。王富貴給這個可愛的小生命取名為秋月，因為他是在十五日的晚上送來的。每到十五日晚上，富貴總是要抬頭看看皓潔明月，秋月經(jīng)常性的鬧夜，有時會鬧一個通宵，富貴自制了個搖籃，用一根紅繩子吊起來，一天一夜不停的搖晃，稍微一停動，女兒秋月就哭，有時實在鬧夜不睡覺，富貴會禱告神靈燒點冥幣，求上蒼保佑孩子，臨時抱佛腳。再用老毛筆在三十二開紅紙上寫上傳統(tǒng)的《貼符止啼》：

天皇皇，地皇皇

我家有個夜哭郎

過路的君子念一便

一覺睡到大天亮。

貼到十字路口的樹上去。這都是民間辟邪的偏方，有時候也管用，而那時候由于經(jīng)濟(jì)條件的限制，誰也不會想孩子缺鈣缺營養(yǎng)，食欲不振，消化不良什么的。秋月在半夜三更無緣無故地哭鬧，哭鬧到后半夜時，苦了一天農(nóng)活的母親于心不忍，會抱起來將自己沒有奶水的癟串串奶頭塞在孩子嘴里。

其實科學(xué)地講，寶寶哭有多種原因：包括吃喝拉撒、發(fā)病、做噩夢、室內(nèi)溫度或高或低。這些王富貴都不懂，有時候?qū)殞氁埠芄?，很聽話，在百般無奈地哭鬧時，富貴說：“秋月啊秋月別哭了，我是你爸，我沒有奶水喂給你的，你再鬧我就送人了?！迸畠旱目蘼晻┤欢?，還真叫爸爸嚇住了。王富貴按部就班，每天用奶壺裝上一半奶粉，一半是面湯，在手背上一試溫度，喂給秋月。晚上大半夜拽著搖籃，搖啊搖，搖得天花亂墜，搖得秋月昏昏入睡，富貴也就迷迷糊糊的進(jìn)入了截肢前活蹦亂跳的童年時代：他隨著母親疾步趕到祖厲河邊，青青的大山倒映在柔柔的河水中，潺潺的流淌著，富貴一腳踩進(jìn)清澈的河水中，伸出小手輕輕地攏住了這無色的精靈和幾顆水靈靈的石子，一股沁凜又柔膩的感覺滌蕩著他的手心，他像母親一樣，多么喜歡清潔的河水，河水仿佛融化了他所有的思緒，滋潤著他的心靈，能讓人在這溫暖的日子里洗滌著疲憊和勞累，遠(yuǎn)山近水宛若畫家的山水畫卷。媽媽邊洗衣服邊說：“咱再窮也不能過邋遢的日子，祖厲河的水又不掏錢。”從小母親給富貴貫傳了愛干凈愛清潔，這樣才讓自己的心情愉悅，兒時的光陰荏苒，那段美好的記憶始終難忘，非常感謝那段能跟著媽媽到河邊洗衣服的美好時光。許多往事歷歷在目……忽然女兒“哇”的一聲，將他拽入到眼前的一幕，他又搖著竹籃哼唱著催眠的搖籃曲，陪著女兒又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這個催眠曲，被王富貴唱成了帶著哭腔的發(fā)瀉曲，偶爾一聽不是在唱而是在哭，悲痛地哭訴……

或許小秋月聽難過了，她便悄悄地入睡了，王富貴一直唱得兩眼淚汪汪。

記得在一個月黑風(fēng)大的夜晚，女兒秋月哭鬧得無休無止，不管竹籃子怎么搖，曲子唱得怎么痛苦，女兒秋月還是繼續(xù)哭鬧，富貴母親也整得一夜未休，又把沒有奶水的癟乳頭塞給小秋月，小秋月的臉擱到奶奶的胸部時那么燒人，然后奶奶用她的衣服包裹好小孫子在黑夜中叫開診所的門，給秋月打針喂藥。

母親在回來的途中，冷不丁一條野狗撲來，為了護(hù)好小孫子，母親把另一條腿伸了出去，叫野狗撕咬，野狗被母親伸出的腿嚇跑了，一瘸一拐的母親抱著安然無恙的孫子回到家來，母親才發(fā)現(xiàn)他的褲腿被狗撕破，小腿肚子比狗咬爛了，布條被狗牙叮到肉里去了。八十年代農(nóng)村窮，富貴家更窮，沒有錢去打“狂犬疫苗”，農(nóng)村也沒有這類藥物，三天后掙扎著干活的母親傷口發(fā)炎了，母親準(zhǔn)備好了治療傷口的材料，叫富貴立馬治療，在傷口上先是擦涂上煤油，然后把干辣椒皮取子泡軟貼在狗咬的傷口上，以毒攻毒，也是防止狂犬病傳染的最佳方法，富貴給母親貼上辣椒皮皮的一瞬，母親眼前一暈，傷口仿佛被烙鐵燙得“呲呲”地冒煙，母親鐵青著臉，用手抓住炕沿，兩眼淚珠滾落，沒有喊出一聲疼，富貴打心眼里佩服自己這位鐵打銅鑄的母親。

五

給秋月打了針，吃了點藥片，她不哭了，不鬧了，王富貴的搖籃曲又起到了新的效果：

哄娃娃睡覺覺

睡著醒來要饃饃

饃饃來貓叼了

貓呢殺著吃上肉肉了

好娃娃不哭了

鍋里油饃烙熟了

吃飽了喝脹了

和富漢的娃娃一樣了

老回回過年來

核桃大棗圍年來

當(dāng)中放一條豬尾巴

咬一口油辣辣

哎喲我的豬媽媽

搖籃曲很管用，伴著秋月一天天的成長，她真懂事了，有時放聲大哭起來，王富貴一邊唱搖籃曲一邊趕緊用筷子敲一下鐵臉盆，也挺管用的，王富貴意識到女兒有很強(qiáng)的音樂天賦，她對敲打彈唱特別敏感。富貴被秋月整得亂了方寸，然而富貴很是樂觀，不管富貴多么心煩意亂，當(dāng)他看到可愛的女兒，大凡小事竟然都拋于腦后。他漸漸地接受了現(xiàn)實的殘疾生活，這就是命運(yùn)吧，富貴心底還真感謝上蒼讓他得到了一個天真、聰慧、漂亮的女兒，常言說：“懷里沒有糊屎的，墳上沒有燒紙的。”

秋月不到一歲就出言語了，更是招人喜愛，她棉絨絨的小身材，抱在爸爸的懷里，真是可愛的萌娃子，多么心疼多么可愛，活潑、快樂的小女兒，使王富貴不再孤獨寂寞，趕走了那些茫然無聊無際的日子。

六

母親給王富貴承諾的輪椅終于兌現(xiàn)了，有了輪椅，富貴等于安裝上了腳腿，重見天日，還能追趕上調(diào)皮的女兒秋月。

自從兩個姐姐相繼輟學(xué)后，都步入了打工的行列，家庭經(jīng)濟(jì)有所好轉(zhuǎn)，被生活繃緊弦的母親，終于能松一口氣了，女兒秋月一天比一天能行，開始扶著輪椅轉(zhuǎn)圈圈，過了一段時間又會叫爸爸了，富貴把女兒當(dāng)成了掌上明珠，秋月一歲多時，簡直像個小“土匪”，追打得雞飛狗跳墻的，整得滿院子湯土飛揚(yáng)，亂七八糟，秋月一天到晚就整成個小土人兒了。

女兒離不開爸爸的視線，爸爸離不開女兒，富貴手滑輪椅追趕著女兒成天滿院子轉(zhuǎn)圈子，父女之間享受著生活的快樂。富貴母親也解鎖了心結(jié)，母親既心疼著孫子，又關(guān)愛著兒子，這大概就叫天倫之樂吧。女兒給爸爸增添了無限的快樂與光彩。每頓吃飯時，富貴手滑著輪椅，追趕著秋月，追上了吃兩口又跑了，有一次秋月一跑，富貴找不著女兒了，他滑著輪椅到處喊秋月啊，秋月啊……沒有一點回音，滑著輪椅，到處搜尋。忽然從房墻后背傳來了女兒的慘叫聲，富貴急轉(zhuǎn)彎滑過去，一道土臺階擋住了輪椅的去路，富貴看見了女兒，她被一條野狗死死的咬住，富貴大喊大叫，把一個吃飯碗狠狠地砸向野狗，野狗跑了，女兒得救了，富貴摔掉輪椅，雙手奮力爬過去，富貴罵著野狗，抱起哭得十帕九淚的女兒，秋月命真大，沒有被咬傷，富貴被女兒折騰了一身冷汗，仿佛是土堆里鉆出來似的。

七

從幼兒園到小學(xué)一直升到初中，小時候的秋月很是淘氣，往往和別的孩子哪怕因為一顆羊糞蛋也會打得鼻青臉腫，富貴常常替女兒給人家賠不是。十年育樹，百年育人的千秋偉業(yè)，讓一個高位截癱的男人陪讀，當(dāng)然付出是常人難以想像的，爸爸陪讀著女兒，女兒有時候也伺候著爸爸，女兒每晚有熱床睡，每頓有熱飯吃。

王富貴在不斷的陪讀中煎熬著自己的人生，他租賃過幾十次房子，首先租房要離學(xué)校最近的，租金最便宜的，不是窄小，就是翻年要拆除或維修或是危房，居無定所，隨著時間飄流著，搬遷著，世界上還是好人多，有很多房東在年底清算房租時，基本上都讓給王富貴一些租金，平時還多多少少給王富貴施舍點油啊菜呀什么的，常言說住上十年搬不動，搬上十年一條棍，每搬一次家，多少要扔掉一些不是太實用的東西。

自從秋月上了初中后，王富貴明顯感到經(jīng)濟(jì)壓力增大了，秋月還有個從小沒有改掉的毛病，每到周末都叫爸爸買上點零食塞口解饞，秋月平時把別的同學(xué)剝掉的垃圾食品外皮包裝小心翼翼地夾在書中，到周末爸爸陪著女兒到學(xué)校周邊大小鋪子搜尋，直到買上為止，這是一成不變的周末任務(wù)，每次買一堆“垃圾”食品，富貴總要多安排一些學(xué)習(xí)任務(wù)，或要求女兒考試成績必須拿前多少名的更高要求，不然的話，垃圾食品就會終止，這竟然變成了父女倆往前跋涉奮斗的交易，女兒的名次不斷飚升，向高攀爬。王富貴越供心勁越大，秋月每次考試都能拿來一張獎狀，王富貴的內(nèi)心是無比的自豪，雖然一張花紙紙，王富貴總感到份量很是沉重，把它用少許的膠帶貼在出租屋的最顯眼處，這是王富貴陪讀炫耀的資本，雖然日子過得叮當(dāng)響，父女倆的心情依然是樂觀向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