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淑云,北京市順義區(qū)中學(xué)教師,順義區(qū)作家協(xié)會會員。 

-作品欣賞- 當(dāng)最后一個同學(xué)跑出門去,整個教室一下靜了下來,林曉婉呆呆地站在教室中間,心中突然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恐懼。她也想把手里的笤帚扔掉,和同學(xué)們一起跑掉算了,但她不敢,她知道,她們組值日做不好,就會給班長方源留下整治她的借口。林曉婉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xù)掃地,把垃圾撮到桶里,把丟在四處的笤帚整齊地碼放在教室后面的紙箱里,又拿起墩布墩地。“咣”的一聲巨響,老師反復(fù)強調(diào)不許打開的后門被推開了,巨大的推力讓門撞到墻上,發(fā)出震耳的聲響。林曉婉驚恐地抬起了頭,她看見裝笤帚的紙箱飛了出去,笤帚散落一地。班長方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他個子很高,在整個六年級的學(xué)生中幾乎是最高的。他白凈的國字臉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給人一種文質(zhì)彬彬的感覺。但是在林曉婉和同學(xué)們眼中,他和文質(zhì)彬彬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他,簡直就是一個惡魔。王老師一直認為方源是靠威信讓同學(xué)信服的,而實際上,他靠的是拳頭,班上幾乎所有人都挨過他的打。一些男生為了不挨打,拜他當(dāng)了老大,成了他欺負人的幫兇。有了幫手兒,他更加耀武揚威、橫行霸道。也有人想告訴老師,但他成績特別好,是所有老師心目中的好學(xué)生,老師根本不相信他會欺負人。最倒霉的就是林曉婉,她坐在方源的右前桌兒,前天上課的時候,不小心把方源新買的塑料鉛筆盒蹭到地上,把鉛筆盒的一角摔壞了,盡管她馬上給撿起來,連聲說對不起,還是挨了方源的一巴掌。方源簡直就是林曉婉的噩夢,所以當(dāng)方源走進教室,林曉婉拄著墩布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方源走到座位上,從抽屜里拿出自己的手機,揣到兜里,然后往出走。走過林曉婉跟前時,他沒搭理林曉婉,林曉婉松了口氣,硬邦邦的身體松懈下來。她剛要繼續(xù)墩地,一個巴掌扇在了她的后腦勺上,她驚恐地回頭,方源又退了回來,站在她的面前。“喂,林曉婉。”方源雙臂抱肩,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問道:“什么時候賠我的鉛筆盒?”林曉婉搖搖頭,她的父母在廣州打工,她和叔嬸一起過,雖然父母每年給叔嬸家一些生活費,但嬸嬸依然認為自己家被占了便宜,從不肯給她好臉色,更別說零花錢了。“賠我一百塊錢,這事就算扯平了?!狈皆吹皖^看著這個全班最瘦小的女孩子,威脅道,“必須帶,而且不許告訴別人?!?/span>“我,我沒錢?!绷謺酝裼煮@又懼地看著方源,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要求嚇得說話都結(jié)巴了。方源的胳膊又抬了起來,他的巴掌揮向林曉婉,林曉婉連連后退,“我他媽管你有沒有錢,反正明天我要錢,沒有你就去偷,去搶。否則……”他冷哼著揮了揮拳頭,然后依然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教室。嚇呆了的林曉婉無心再墩地,她草草收拾了一下,關(guān)門回家。出了教學(xué)樓,直走是個籃球場,南北各有一個破舊的籃球架,籃球板大部分已經(jīng)脫落,只孤零零地掛著一個懸著幾片破網(wǎng)的球筐。左手邊隔著林蔭道是一個二百米跑道的操場,跑道是土墊的,被孩子們踩得結(jié)結(jié)實實,泛著白光。校門對著馬路,通向各個村子。林曉婉家或者說林曉婉叔叔家住在離學(xué)校三四里的林家務(wù)。沿著馬路走,一邊是莊稼地,一邊是整片的魚塘,魚塘很深,堤岸非常陡峭,看魚人一般不讓孩子從堤岸上走,怕不小心掉到魚塘里淹死。夏天魚塘里長滿荷葉,常引得孩子站在塘沿兒采摘,惹得看魚人破口大罵。林曉婉怕嬸嬸嫌她回家晚生氣,會偷偷地從魚塘堤岸上穿過,再跨過一條淺河,從兩邊都是莊稼地的一條小道回家。這樣會比走大路近上一里多地。玉米長高后,女孩們不結(jié)伴沒人走小路,除了林曉婉。今天班上值日本來就晚了,再加上方源要錢的事讓林曉婉有些心里發(fā)慌,她一路小跑抄近道跑回了家。進門前她拽了一抱麥秸抱進院子,見嬸嬸正站在堂屋的門前,一手抱著小堂弟,一手撩起上衣,露出一只碩大的奶子放入小弟弟的嘴里。她一腳踩著門檻,橫著眉看著林曉婉,沒好氣地罵道:“又哪兒浪去了?下了學(xué)不知道早點兒回來。等你做飯是不是得餓死?”林曉婉沒言聲,把書包放在窗臺上,直接點著了涼灶鍋,淘米做水飯。一把一把添著麥秸,她還在想著方源要的一百塊錢。她絞盡腦汁才想出學(xué)校收費的瞎話兒。一會兒和叔叔說說,就說老師讓買復(fù)習(xí)材料。把矮桌擺在院子里,放好板凳和碗筷,一家人坐下吃飯。林曉婉偷偷地從碗沿兒瞄了瞄叔叔,下了半天決心才期期艾艾地開了口:“叔,老師讓交一百塊錢買復(fù)習(xí)資料。”叔叔停止了往嘴里扒飯,把黝黑的臉轉(zhuǎn)向林曉婉??蓻]等他說話,嬸嬸已經(jīng)“當(dāng)”的一聲把碗墩在桌子上了。她瘦削的臉拉的老長,眉毛也立了起來:“你家趁礦?。縿硬粍泳褪且话賶K錢,你以為一百塊錢那么好掙?”她站起來,“你爸你媽倒是省心,給兩個棗兒錢就讓我們又管吃又管住,憑什么?”她雙手叉腰走了兩步,站在林曉婉跟前,滿臉不屑地看著曉婉,“張嘴就要一百塊錢,你也不問問,把你賣了值不值一百塊?”林曉婉低著頭,盯著眼前的飯碗一聲不吭。她覺得好像下霧了,飯碗似乎蒙上了一層紗。一只粗大的手搭在了林曉婉的肩上,抬頭看見叔叔一臉為難地看著她?!澳銒鹁瓦@個脾氣,甭理她。你和老師說說,晚幾天再交,叔給你想想法子?!?/span>林曉婉抹了一下眼睛,努力做了個笑臉,“沒事兒,叔,老師說了不是必須買。”“哦!那就好,那就好?!笔迨迦玑屩刎摗?/span>躺在床上,林曉婉翻過來調(diào)過去,怎么也睡不著。最后,她一下子坐了起來,穿鞋下地,奔到既當(dāng)衣柜又當(dāng)書桌的破箱子前,小心地挪走上面的書本,打開箱蓋,從最里面的角落里掏出一件褪色的紅毛衣。打開折著的衣袖,她捏了捏,硬硬的,還在。她從領(lǐng)口伸手進去,摸出了一個紅包。她把臉貼在紅包上,閉上了眼睛。許久,她才把紅包從臉上拿開。用手指摩挲著紅包上恭喜發(fā)財?shù)淖舟E,她似乎還能感受到爸爸給她紅包時她的驚喜。這是爸爸春節(jié)時偷偷給她的,說是給她的壓歲錢,讓她買零食吃。從沒有人給過她壓歲錢,這200塊錢是她這輩子收到的巨款。她哪里舍得花?只小心翼翼地收著、藏著,這是錢,更是爸爸的愛??!現(xiàn)在,她實在沒辦法了,她害怕方源,害怕任何人,她是班上最膽小的女生。她瘦弱、安靜,小老鼠一般龜縮在教室的一角,幾乎沒有存在感。她不敢違背方源的命令,她一想到方源這兩個字就心顫。林曉婉打開紅包,把小手指慢慢伸進紅包里,輕輕地撫摸著兩張嶄新的百元大鈔,長長的嘆了口氣,狠心地抽出一張。小心地將只剩一百塊錢的紅包放回原處,她捏著那張鈔票回到床上。她仔細地把鈔票對折成小小的方塊,裝在校服褲子口袋。想了想,她又把錢掏了出來,裝在書包里。一會兒,她又不放心,從書包里摸出那個折的小小的一百塊錢,把它放在了包著書皮的語文書里。收好書包,林曉婉跪在床上,雙手合十,喃喃低語:“希望明天方源忘了這件事?!?/span>第二天上午全是主科課,方源一直沒找林曉婉的麻煩,林曉婉暗暗松了口氣。中午,林曉婉到校的時候,方源已經(jīng)坐在了座位上。當(dāng)林曉婉經(jīng)過時,方源右手做了個點鈔票的動作。林曉婉心怦怦跳著,低下頭,假裝沒看見,坐到了座位上。午自習(xí)是英語老師看,林曉婉拿出課本假裝讀書,腦子里卻轉(zhuǎn)個不停。就這樣把這一百塊錢交出去嗎?這是爸爸給我的壓歲錢,我自己都舍不得花,憑什么給他?不給他,他能怎么樣?要不,告訴老師吧!英語老師出去了,讀書聲漸弱。林曉婉聽見方源正在和他后面的男生討論。“唉!別提了,我的裝備太low了,我都不好意思再坑隊友了。不過你別急,我很快就能湊夠錢買新裝備了,到時候哥們兒陪你打通宵。”方源拍拍男生的肩膀。英語老師的高跟鞋越走越近,方源轉(zhuǎn)回身,裝模作樣地大聲讀英語。下了午自習(xí),同學(xué)們?nèi)宄扇旱拈e聊。林曉婉怕方源和她要錢,一下課就躲進女廁所,直到上課鈴響起,才走進教室。當(dāng)她坐下時,方源回頭看了她一眼。這一眼,讓林曉婉再也沒心情聽課。她心不在焉地看著班主任王老師的嘴一張一合不停地說著,那聲音卻怎么也傳不進她的耳朵里,她的腦子里亂哄哄的,不知道想些什么。她回頭偷看了一眼斜后方的方源,他腰板挺直,雙臂交叉放在桌子上,一副專注的樣子。每次班主任的課,他都會是這個樣子。林曉婉看向王老師,王老師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走神兒,用手點了她一下。她趕緊坐正身子,盯著黑板。還是和老師說了吧,頭下課前,林曉婉下定了決心,她不能把那一百塊錢輕易交出去。當(dāng)王老師走出教室時,林曉婉趕緊追了出去。她聽見方源叫她,她沒有回頭,快步跑到王老師跟前。“老師。”王老師停住了腳步,略帶詫異地看著這個平常都不敢大聲說話的女孩。溫和地問:“有事兒?”林曉婉點點頭。王老師帶著她回了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前,王老師看著林曉婉:“有什么事兒你說吧。”林曉婉突然覺得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她咬著下唇,有些猶豫起來。“老師,”林曉婉鼓起勇氣,看著王老師說道,“昨天方源讓我今天給他一百塊錢?”“???不會吧!”王老師送到嘴邊的杯子停住了,“他和你要錢?為什么?”林曉婉似乎被王老師的質(zhì)疑嚇住了,她低聲說:“我摔壞了他的鉛筆盒,他竟然讓我賠他一百塊錢”。王老師站起來,打開辦公室的門,讓樓道里的一個男生去叫方源。她回到座位說道:“是不是他和你開玩笑?方源怎么會和你要錢啊?”一旁的語文老師接過話茬:“不是吧?方源成績那么好,還是班長,怎么會做這種事兒?”其他老師也紛紛附和。方源喊報告進來了,“老師,您找我?”王老師站起來,慈愛地替方源抻平卷著的衣領(lǐng):“林曉婉摔壞了你的鉛筆盒,你竟讓她賠你一百塊錢?”“怎么可能?”方源顯出吃驚的樣子。王老師看向林曉婉,林曉婉硬著頭皮說道:“你不是讓我今天賠你一百塊錢嗎?”“林曉婉,我已經(jīng)說了,昨天的事兒就算了,我不會告訴老師,你怎么還倒打一耙?”方源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林曉婉吃驚地看著方源:“我不知道你說的什么?!?/span>方源皺著眉,沉痛地看著王老師說道:“昨天下午放學(xué),我把手機落在教室里了。等我想起來跑回去拿時,正好看見林曉婉把我的手機往自己書包里塞……”“你,你胡說,我根本沒有看見你的手機,更沒有動你的手機。”林曉婉驚恐地瞪著方源,瘦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著,一下子撞在了桌角上,她捂住撞疼的腰,眼里蘊滿淚水。方源嘆口氣,從褲兜里掏出一卷錢,他打開錢遞給王老師,“您看看,這是我的零花錢,我像是缺錢的嗎?又怎么會要她的錢?”林曉婉淚眼朦朧地看向眾人:方源一臉正氣,表情沉重地看著她。王老師明顯左右為難,一會兒看看她,一會兒看看方源,不知道該怎么處理。語文老師失望地對她搖搖頭,仿佛確信就是她偷了手機。其他老師沒人認識她,卻認識方源,明顯相信方源的話。“這應(yīng)該是個誤會,老師相信你不會故意拿方源的手機……”王老師走向林曉婉,遞過來一張紙巾。林曉婉推開王老師的手,大喊了一聲:“我沒有偷他手機。”沖出了辦公室。林曉婉不知道該去哪兒,上課鈴響了,她不想進教室,可她也出不了校門,最后,她躲進了廁所。廁所的最后一間是清潔工放雜物及休息的地方,里面有把椅子。林曉婉蜷縮在椅子上,抱住了雙肩。她千想萬想都沒想到方源會說她偷手機,錢的問題沒解決,又多了偷東西的名聲,該怎么辦啊?“林曉婉,你在不在?”王老師一邊叫著曉婉的名字,一邊逐間地推開廁所門。當(dāng)她看到縮成一團的林曉婉,明顯松了一口氣。“這孩子,你跑什么?急死人了。”王老師拉起了林曉婉,曉婉淚眼汪汪地看著王老師,語氣堅決地說:“老師,我沒有說謊。方源真的和我要錢了,我沒有拿他的手機?!?/span>王老師安慰地拍拍林曉婉的肩,“你一直是個老實孩子,我相信這中間一定有什么誤會。”林曉婉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刀子剜了一下,狠狠地疼著。她用袖子使勁地擦了擦眼睛,再次堅定地看著王老師重復(fù):“我沒有拿方源的手機,沒有說謊。”林曉婉少有的固執(zhí)讓王老師有些吃驚,她推了推金絲邊眼鏡,慈愛的臉上笑容更加和煦?!昂煤⒆?,放心吧,老師一定會解決好這件事,不讓同學(xué)們亂說?!?/span>林曉婉的心沉了下去,她的雙肩不自覺的垮了,她垂下頭,默默地跟在王老師身后走向教室。敲了敲門玻璃,正在講課的英語老師走了出來。王老師低聲和她說了幾句,就帶著林曉婉進了教室。王老師雙手擁著林曉婉的肩,站在講臺前?!罢n間發(fā)生了一些事情,同學(xué)們可能已經(jīng)聽說了,這是個誤會,我希望大家不要再以訛傳訛,讓誤會止于智者?!便读藥酌耄趵蠋熗巴屏送屏謺酝?,“林曉婉還是我們的好同學(xué),對不對?”“對——”教室里是整齊響亮的拉長聲。林曉婉突然回頭看了王老師一眼,露出一個無比僵硬的笑容,然后大步回到座位,趴在了桌子上。王老師有些不安地看著林曉婉,又叮囑了幾句,才不放心地離開了教室。后面的兩節(jié)課,林曉婉一直趴著沒有抬頭。直到放學(xué)了,教室里的人走凈了,她才無精打采地站起來,走出校門。出校門往東三四百米,拐過去向南就通向齊家務(wù)。林曉婉低著頭默默地走著,直到一排鞋子擋住了她的路。抬起頭,方源雙手叉腰攔在路邊,他的身后是四個虎視眈眈的男孩兒。“咱倆的賬該算算了吧?”方源咬牙切齒地瞪著林曉婉,“你他媽還敢告老師?”他一巴掌揮過去,林曉婉一下子歪在路邊的溝里。方源看了看路上,發(fā)現(xiàn)沒有人注意這里,他招呼后面的男孩兒,“把她給我拖玉米地里。”幾個男孩七手八腳地把林曉婉往地里拽,林曉婉想喊,被人從后面捂住了嘴。玉米地深處,林曉婉被摔在了地上,她抱著書包蜷縮著。方源蹲在她的前面,打量獵物一般盯著她。林曉婉雖然閉著眼睛,依然能感覺到射在她身上的不懷好意的目光,她下意識地縮了又縮,恨不得自己能融化在泥土中才好。突然頭皮一疼,林曉婉被方源拎著頭發(fā)拉坐了起來。方源右手扥著她的頭發(fā),左手一下一下扇著她的腦袋,嘴里罵著:“你他媽再去告老師呀!你去呀,你去呀!”林曉婉想要躲避,站在她后面的男生一腳把她踢了回來。不管她想往哪兒躲閃,都有人踢打她,推搡她。她哭的嗓子都啞了,卻沒人聽見。也許是打累了,方源停住了手?!拔易屇銕У腻X,你拿了嗎?”他用腳踢踢仰躺在地上的林曉婉。林曉婉木然地瞪眼看著天空,不哭不鬧不出聲。“不是死了吧?”外號卷毛羊的楊義摸了摸自來卷的頭發(fā),小聲問方源。方源一巴掌拍在楊義頭上,又矮又瘦的楊義一下子蹦了起來。“你以為死個人那么容易??!”方源把楊義扒拉到一邊,他重新蹲到林曉婉身邊,開始翻林曉婉的校服口袋。巨大的屈辱感讓林曉婉清醒過來,她躲閃著方源的碰觸。方源似乎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趣的游戲,林曉婉越是躲避,方源越是拉扯,其他人嗷嗷叫著起哄。“你再躲,再躲把你衣服扒光?!狈皆赐{著林曉婉,林曉婉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扯著脖子喊道:“你是壞人,我要讓警察來抓你。”方源一聽樂了,他站起來掏出手機,“來來來,哥哥給你普普法?!彼媚檬謾C的手招呼了一下眾人,“你們哥幾個也正好聽聽。”他咳嗽一聲,照著屏幕大聲讀了起來:“未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人實施法律規(guī)定的犯罪行為不認為是犯罪,不承擔(dān)法律責(zé)任。”他踢了林曉婉一腳,“你知道我多大?我連十二歲都不滿。你還告訴警察?甭說我就打你幾下,就是殺了你都不必坐牢?!?/span>“當(dāng)然是真的?!狈皆窗咽謾C放到褲子口袋,“你們沒看前兩天一個12歲的孩子把他媽殺了的新聞嗎?那孩子啥事沒有,準備繼續(xù)上學(xué)呢!”“哇!學(xué)霸就是學(xué)霸,連法律都懂?!辈恢膫€男孩子說了一句,其他人紛紛附和。方源搓了搓手,看向林曉婉。林曉婉被他的話嚇住了,看方源看她,突然爬向自己的書包,“我給你錢,你別脫我衣服?!?/span>方源展開疊得方方正正的錢,在左手手掌甩了幾下?!霸邕@么聽話何至于挨打!弄得我好像多野蠻似的?!?/span>他招手示意其他男生跟他走,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住腳步,又返了回來。林曉婉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她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看著方源一步步走近。她想往后退,卻又一步也動不了,只能瞪著眼睛看著方源。方源似乎很喜歡欣賞林曉婉的驚恐,他不緊不慢地走到林曉婉跟前。“舊賬兩清,你今天到老師那告我,讓王老師對我有了不好的印象。你說怎么辦?”林曉婉驚恐地搖著頭,方源右手捻了捻下巴,“這樣吧,你陪我一千塊錢精神損失費,這事算徹底完結(jié)。就這么辦吧!”不等林曉婉說話,他帶著幾個男孩鉆過一排排玉米,向外走去。“你要是還敢告老師,我就扒光你的衣裳,拍下照片,貼在學(xué)校門口。”伴著沙沙的玉米秸與衣裳摩擦的聲音,方源的話清晰地傳進林曉婉的耳朵。除了絕望,林曉婉甚至連身體的疼痛都感覺不到了。她拿起書包,鉆出玉米地。滿身的狼藉,滿臉的污穢讓她不敢走大路。她遮擋著臉從馬路另一側(cè)下到魚塘一邊,穿小路回家。在淺河邊,她洗了洗臉,重新把辮子扎好,又把衣服盡可能弄整齊。家門口正碰見從地里回來的叔叔,看著林曉婉額頭上的擦傷和褶皺的衣服,連忙問她怎么了。林曉婉不敢說實話,告訴叔叔不小心摔了一跤,叔叔讓她趕緊進家用肥皂水消消毒。嬸嬸看見林曉婉進來,張嘴就罵:“死哪去了?這都幾點了,還不趕緊做飯,想餓死誰呀!”叔叔皺著眉,說了句:“你少說兩句吧,沒看見孩子受傷了?!眿饗鹄浜咭宦?,轉(zhuǎn)身進了屋。晚飯是叔叔做的,林曉婉推說頭疼不想吃沒去吃飯。她躺在自己住的廂房,發(fā)愁怎么能拿到九百塊錢。她已經(jīng)把那一百塊錢藏到了書皮里。院子里安靜下來,林曉婉知道叔叔又去村頭的老槐樹底下看人下象棋了,嬸嬸也抱著孩子串門子去了。林曉婉坐了起來,她側(cè)著耳朵聽院子里的動靜。她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她怕方源真的會扒光她的衣服拍照片掛到學(xué)校門口。上次班會,班主任還舉過類似的例子呢。她現(xiàn)在還記得王老師感慨地說:“現(xiàn)在的孩子怎么這么壞,幸好我的學(xué)生不這樣!”王老師一定沒想到,她的學(xué)生也有這么壞的,而且還是她最得意的學(xué)生。更不幸的是,受害者也是她的學(xué)生,她最老實最膽小的學(xué)生。林曉婉走到院子里,院子里沒人,院門開著。她探頭四處看看,門外也沒人,她將門關(guān)好,又用一塊磚抵住兩扇門。她的心怦怦怦怦地跳著,她用右手撫了撫胸口,希望心跳可以平緩下來,她害怕再這樣跳,心臟會從胸腔蹦出來。她小跑著進了正屋,南邊靠窗是一盤炕,北墻一拉溜是一個寫字臺,一個酒柜和一個三開門的大衣柜。林曉婉平時除了掃地很少進來,但她知道嬸嬸把錢放在大衣柜中間門的某件衣服里,嬸嬸讓她買豆腐時從那里拿過錢。她拉開中間的柜門,下意識地回頭看看窗外,屋子里靜極了,她甚至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她定了定心神,飛快地翻著一件件衣服。上層很快翻了一遍,她沒有找到一分錢。汗順著腦門流了下來,她決定再翻一次。她抹了一把汗,從上往下一件件翻找。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寂靜的屋子里突然傳來一陣聲響,林曉婉嚇得猛回頭看向門口,也許是手勁兒過大,柜子里的衣服掉了出來,散了一地,一疊鈔票也被抖落出來。是墻上的座鐘整點報時,林曉婉感覺心都快從嗓子眼兒蹦出來了,她顧不得撿起錢,先把衣服盡量按原樣疊好放進衣柜。院子里傳來推門的聲音,林曉婉慌亂地抱起地上的衣服往柜子里塞。可是衣服偏偏和她作對,剛?cè)M去又掉了下來。嬸嬸抱著孩子進來時,看到的就是敞開的柜門,散亂一地的衣服和那一疊醒目的鈔票。嬸嬸把孩子丟在炕上,彎腰撿起地上的鈔票,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當(dāng)她確認沒少后,把錢揣在了口袋里。她冷冷地看著傻愣在當(dāng)?shù)匾粍右膊粍拥牧謺酝?,“剛剛?cè)思艺f你偷東西我還不信,誰知道剛到家就抓了個現(xiàn)行兒。難怪人家說你是個賊娃子,在學(xué)校偷人家手機,在家偷錢,誰教你的?”林曉婉低著頭不吱聲。嬸嬸突然暴怒起來,她左看右看,順手抄起掃炕笤帚沒頭沒腦地打向林曉婉,嘴里罵著:“讓你偷,讓你偷!”林曉婉抱住頭,躲閃著。她的躲閃讓嬸嬸更加憤怒,她丟掉笤帚,拽著林曉婉的胳膊把她推出門去。林曉婉站在院子里不敢動,嬸嬸沖進她睡的廂房,拎著她的書包又沖回院子,揪著林曉婉的衣服把她拉出院門,丟下她的書包,回身關(guān)上了大門。林曉婉默默地撿起書包,拍拍上面的土,轉(zhuǎn)身坐在門口的石頭上。她不恨嬸嬸,嬸嬸雖然把錢看的很重,也不喜歡她,可是這次是自己做錯了事,她知道。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想到了爸爸媽媽,她得給爸爸媽媽打個電話,她要去找他們。離開這里,她就能擺脫方源,擺脫小偷的名聲,擺脫這一切的不幸。她摸出藏在書皮中的一百塊錢,緊緊攥著奔向小賣部,那里可以打長途電話。她撥通了爛熟于心的電話號碼,爸爸的聲音傳了過來。林曉婉一直忍著的眼淚如同決堤了一般沖了出來,她聲嘶力竭地叫了聲爸爸。那聲音如此凄厲,以至于小賣部里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她。她不管不顧地攥著話筒,嚎啕大哭。電話那頭兒的爸爸焦急地詢問:“曉婉,你怎么了?好孩子,告訴爸爸你怎么了?”痛哭了五分鐘,林曉婉覺得心里好受多了,她吸了一下鼻子,擦了擦眼淚,抽抽搭搭地說:“沒事兒,我就是想你們了?!卑职衷陔娫捘穷^松了口氣,“我以為出了什么事兒呢?!?/span>林曉婉小心地試探:“爸爸,您把我接走吧,我想和你們在一起?!倍⒅≠u部里買東西的一家三口,林曉婉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使勁地吸了吸鼻子,說道:“我想你們,我想和你們在一起?!彪娫捘穷^兒,爸爸沉默著,許久才猶豫著說道:“爸爸也想你,也想和你在一起??墒俏液湍銒尩墓ぷ鞫疾惶€(wěn)定,經(jīng)常要換地方住,沒法帶你啊?!?/span>“孩子,在家要聽叔叔、嬸嬸的話,爸媽打工,自己都沒個地方住,實在沒法帶你來,在家好好上學(xué)……”林曉婉已經(jīng)聽不清電話里再說什么了,拿著電話的那只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她漠然地擦干眼淚,掛斷了電話,交了電話費,林曉婉將剩下的錢裝到了書包里。她漫無目的的在村子里游蕩,街邊閑坐的人已經(jīng)回去了,路上遛彎兒的人也越來越少。小村漸漸安靜下來。無處可去的林曉婉最終還是回了叔叔家。叔叔正在門口徘徊,看見曉婉,一把拉住了她?!吧夏膬喝チ耍俊彼I(lǐng)著林曉婉進了院子,走到林曉婉住的廂房,叔叔看著熄了燈的正房,低聲說了句:“你今天做錯了,別怪你嬸子生氣?!彼麤]有回頭,進了正房。林曉婉低著頭,盯著腳尖,半晌沒動。她多想叔叔問上一句:“你為什么偷家里的錢?”如果他問,她一定會說實話??墒?,沒有人問。他們看到的是她偷錢的事實,卻沒有人關(guān)心她偷錢的原因。林曉婉絕望地跪在床上,她沒有任何辦法擺脫眼前的窘迫。她沒錢給方源,她沒法離開這里,她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會是什么?“甭說我只是打你幾下,就是殺了你都不必坐牢。”方源的話在林曉婉耳邊回響,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只有你十二歲嗎?”林曉婉突然下了地,她趿拉著鞋進了廚房。拉開櫥柜最下層的抽屜,她摸出一個包著布的細長的刀子。叔叔冬天農(nóng)閑時幫人殺豬宰羊,用的就是這把刀。抱著刀子,林曉婉回到廂房。小心地把刀放在了書包的最下層。她把書包放在枕頭邊,把書包帶緊緊攥在手里。第二天早上醒來,已經(jīng)比平常晚了。嬸嬸沒有像往常一樣讓她燒早飯,自己在廚房忙碌,看她出來,理都沒理。這一天格外難熬,下午放學(xué)鈴一響,林曉婉趕緊隨著人流走出校門。她想好了,今天堅決不落單。沒人愿意和她一起走,林曉婉依然緊緊跟在一群女生的后面。轉(zhuǎn)到通向林家務(wù)村的路時,她看見了方源一群人。想到昨天玉米地的恐怖,她迅速跑到了馬路對面。方源等人也過了馬路,迎著林曉婉走來。林曉婉慌亂地下了馬路,跑到魚塘邊。其他同學(xué)已經(jīng)走了,她還是落了單。方源不緊不慢地跟著林曉婉,一群人吹著口哨,好像在逗一只喪家之犬。林曉婉不得不停住了。再往前,兩旁全是玉米地,她往哪里去呢?一群人把她圍了起來,“錢拿了嗎?”方源依然不緊不慢。“我,我只有這些?!绷謺酝駨臅锿鎏土沐X,方源看著手里的零錢,搖搖頭:“差太多了吧!”他回頭問后面的人,“昨天我怎么告訴她的?”“脫她衣服?!薄懊摴馑!睅讉€男生嗷嗷叫著,起著哄。林曉婉抱著敞開口的書包后退著,她的眼里全是淚?!扒笄竽?,別這樣?!?/span>方源攤開雙手:“我也沒辦法,總不能讓我在兄弟們面前說話不算數(shù)吧?”他猛的上前一步,拉住了林曉婉的領(lǐng)子,隨手一掄,校服上衣的拉鏈開了,上衣被拽了下來,林曉婉也被甩在了地上。林曉婉尖叫著護住了上身,看見方源又向她走來,她大聲哭著爬向了書包,翻出了藏在書包底下的刀子。她坐在地上,蜷著腿,雙手握住刀把兒,刀尖兒向外。突然出現(xiàn)的刀子讓方源等人嚇了一跳,時間靜止了一般,所有人都不再動也不再說話。北邊閃過一道亮光,接著就是一聲驚雷。烏云迅速地涌動,很快便把剛剛還亮著的天空鋪滿了。天,暗了下來。“我猜你不敢?!狈皆聪蛄謺酝褡吡艘徊?,林曉婉尖叫著:“別過來,別過來。”方源又向前走了一步,林曉婉跪起來,胡亂地揮著手里的刀子。“求求你,別過來?!?/span>“我就說她不敢?!狈皆吹纳袂榉潘上聛恚仡^對其他男孩兒說完,又向林曉婉靠近。林曉婉已經(jīng)爬了起來,她兩手握著刀子后退著。她的后退仿佛鼓舞了方源,方源竟然向林曉婉沖了過來。林曉婉慌亂中伸直了手臂,她感覺刀子插入了某個物體。抬頭,方源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林曉婉。兩個人同時低下了頭,林曉婉依然雙手握著刀把兒,而刀子扎入了方源的腹部。“啊——”林曉婉一聲尖叫,松手后退,一下子滾到了魚塘里。方源難以置信地看著腹部的刀子,突然后仰,摔在地上。“媽呀!殺人了!”卷毛羊楊義突然叫了一聲,撒腿就跑。其他人都跟著跑了起來。除了魚塘沿上躺著的方源和魚塘水邊躺著的林曉婉。一陣風(fēng)過,滿塘的荷葉像是無數(shù)巨大的手在翻轉(zhuǎn)。
《齊魯文學(xué)》(季刊)是齊魯文學(xué)雜志社主辦的刊物之一,分別是【春之卷】【夏之卷】【秋之卷】【冬之卷】。以“時代性、探索性”為辦刊宗旨,發(fā)掘和推出了一批中國當(dāng)代詩人、作家,名篇佳作如林。富有時代氣息,可讀性強。 投稿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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