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

沒完沒了地下雨

屋子通常很安靜，綠植緩慢生長

時近黃昏，我聞到了從鄰居那邊飄來的肉香

我不急，我還可以多坐一會兒

窗外，雨水洗滌著萬物

雨水將世間所有的庸常洗亮

有人雨中醒來

仿佛隔世

◎水杉樹下

水杉樹上落滿了

麻雀與麻雀的鳴叫

多么芳香的聲音

它們從高處簌簌落下

又消失

你從后面走了過來

當(dāng)我轉(zhuǎn)過身體

你說：“天真藍(lán)呀。”

這真是毫不相干的事情

而水杉的綠，在藍(lán)天下

有些特別

在水杉樹下

那時的一切我全忘了

除了你

和每一聲下墜的鳥鳴

在擁擠的光里走過

◎土豆

雨在下。穿軍綠色雨衣的母親

在田壟間挖土豆

她安靜，專注

只看土豆

“您就不可以等雨停了再忙嗎？”

“一天一個價。趁這土豆新鮮，剛上市……”

母親不抬頭

她挖出的土豆，像金元寶

◎春風(fēng)無知

長尾雀，在蓬草雜木間

俯沖、追逐、交配、鳴叫

高一聲，低一聲，不可接近

草木那邊，桃花已經(jīng)頹敗

桃花從三月升起

我想起你的笑，桃花一樣

我被春風(fēng)吹過的臉，空對一樹落花

春風(fēng)無知

春風(fēng)不知白云在天邊涌起

春風(fēng)不知長尾雀飛到哪兒去了

◎一棵開花的樹

夜空中，明月朗照

一棵開花的樹，順從神明

落下花瓣

我并沒有傷感

我只是想起許多年前

我們漫步，經(jīng)過一棵開花的樹

那時你年輕，像樹

完美的花朵在你的指尖綻開

◎?qū)懡o春天的信

去看你

一直走，一直走

你看，腳印就在春天的雪上呢

而你，沿著春天的水域

走向我……

雀子從林中飛出

一些聲音墜落。一些聲音

與咯吱咯吱的踏雪聲混在一起

從遠(yuǎn)遠(yuǎn)的

神明漫步的天上傳來

像一片葉子

在三月不可知的喜悅里

輕輕暈染著綠

嗨，你收到我寫給你的信了嗎？

是一只花喜鵲還是那只紅嘴雀

它們有三月，不可知的喜悅

有云一樣輕的羽毛

淡淡地，沒入天空……

◎藍(lán)

夜半醒來，遮雨棚上有啪啪的雨聲

房間寂靜。幽暗中感到無限的藍(lán)

——藍(lán)色的海水一波波涌來

而月光灑落

岸邊，有黑色的木葉淡淡地沒入天空

后來，我閉上眼睛

哦，在藍(lán)的深處，我愛的勿忘我

正沿著春天

在一件棉質(zhì)的裙裝上開放

◎北方

雪國。像白的夢

我想，最好遇見你

除了我們踩雪的咯吱聲

月光清白。我深陷密集的白里

我說：我在這兒！這兒……

遠(yuǎn)遠(yuǎn)的，雀子的叫聲傳來

悠悠天地，我離你很近

我離你很遠(yuǎn)

我感到心靈的顫動

在這北方，雪是新雪

“風(fēng)開始吹虛掩的門”

◎你的窗子看得見月亮么

你的窗子看得見月亮么

月亮在左。月亮在右

月色醉在西窗

只是低頭看花

這時，花簌簌落下

仿佛多年前我寫給你的信

◎人到中年

我喜歡的這個人

靜坐、抽煙，把水傾入杯子

在廚房里

我淘米、切菜，在水龍頭下洗砧板

他記不得我說的話

但他從來不承認(rèn)這一點(diǎn)

白米飯在冒氣

炒青菜、香干，煎魚

空氣中混合著的香味

默默

◎傍晚

我不說話

門前的桃樹在落花

我喝去年的陳茶，手擎杯盞

電腦里循環(huán)的曲子

沉靜，憂郁，帶著遙遠(yuǎn)的青澀

……嗯，我想你了

想你騎著單車，叫著我的名字，向我奔來

◎夜未深

半個月亮在水中

無聲無息

現(xiàn)在，夜是塵世開出的一朵花

獻(xiàn)出所有的美

有人小聲說話

想到再過一會兒

我們與月光，會消失，會虛無

會和大片大片的暗灰，相融

我就想被堵在這片光里

柔軟呼吸

◎你的樣子。雨的樣子

黑夜里，我喜歡做那個被雨水喚醒的女人

周圍再沒有別的聲音了

我睜大眼睛，閉著眼睛

我總是一不小心就想到你

你還是年少的樣子

吹口哨，穿球鞋，旋風(fēng)般的奔跑

真的，我有些想念

我拍打著江水，你看著我

這時，雨落下的聲音

像一種隔世的回音

◎麻雀

九月的細(xì)雨中

幾只麻雀來到我的窗臺

少頃，它們又呼啦啦地一起飛到一棵水杉樹上

這被重復(fù)的景象，無須我來敘述

我用目光追隨它們的身影

看它們斜飛，俯沖，叫喳喳

這起落自有定數(shù)

這卑微塵世，悲喜不可說

◎燈火

我們在燈火里

翻看一本舊影集

夜深了

我們說起一些往事，清晰、平常

在淺秋清朗的月光里

那個長相俊秀的男生

還會像鴿子一樣“咕咕”地叫

而我們的歡喜

像一滴滴的水，一點(diǎn)點(diǎn)地亮

◎這都是天生的

風(fēng)吹過來

水杉的黃葉子有一種細(xì)小的嘆息

昨夜落下的薄霜

又輕盈地升上天了

在小村，萬物有序

我們生活在這里

母親說：“小雪見晴天，有雪到年邊”

◎辜負(fù)

我前方的日歷里

陽光輕如羽毛

佛在拈花微笑

哦，佛看不到我的腳邊

一只貓柔軟，蹭我的褲腿

嗚嗚地叫喚

擋住我的去路

◎活著

細(xì)雨。微風(fēng)。這是十一月的夜晚

賣小籠包的男人在一盞燈下

張望

叫賣

搓手

咳嗽

風(fēng)吹來，男人的影子在光里抖了一抖

風(fēng)再吹，男人的影子在光里再抖了一抖

◎贊美詩

陽光正穿過一片墓地

大片的寂靜里

有人在折返

小聲議論生死

那么親切、自然

在這廣闊的平原

陽光落下

我們穿行其中

安靜地來，又安靜地去

◎我又看見落葉飄零

蟬聲薄了

這時，風(fēng)吹走幾枚葉子

也吹走窗臺上的一些落花

我背轉(zhuǎn)身

在淺淺秋意的小村

或靜坐，或望遠(yuǎn)

想萬物，一點(diǎn)點(diǎn)失去自己

又美，又寧靜

一個人的笑容是張孩子的臉

雨中的男孩

一手舉著荷葉，一手拿著蓮蓬

輕快地跑

他轉(zhuǎn)彎，完全看不見了

雨還沒有大起來

我慢慢往回走

細(xì)雨打濕了我的頭發(fā)

我忽然發(fā)現(xiàn)

一個人的笑容是張孩子的臉

詩友說：平和，喜悅，溫暖。蓮葉對生命的熱愛讓我們?nèi)绱烁袆?。這個世界越是浮躁，她的詩歌越顯得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