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余歲的王寶貴，自從死了老伴后，整個人算糊涂了，吃飯不知饑飽，睡覺晝夜顛倒。
王寶貴是山東人，解放前當教書先生。民國時期教師們不知什么原因，都糊里糊涂成了國民黨員。解放后自然成了壞分子。反右時被押解到河南豫西的小李莊，娶妻生子?！拔母铩苯Y束，否極泰來，六十多歲的他才被平反，拿著三千元退休金在家務農(nóng)。
話說一九七六年秋天。生產(chǎn)大隊集中全體社員搞“大寨田”。中間休息時間，社員們背靠地堰懶洋洋地曬太陽。村支書就組織大家學習毛主席著作：“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
靠在王寶貴身邊的吳黑娃用肩膀扛了扛王寶貴：“你說男人和女人一樣不一樣？”王寶貴正睡得迷迷糊糊，很不耐煩地回答：“脫了褲子看看！”話音剛落，吳黑娃本來與王寶貴有過結。聽了這話，像被蝎子蟄了一樣蹦起來大喊：“打倒國民黨員王寶貴——！”
于是全體社員不干活了，工地變成了批判國民黨殘渣余孽的戰(zhàn)場。
治安主任說王寶貴家有什么寶貝，不交出來就拷打他。王寶貴被打不過，就承認說有塊寶石。搬來一看，是一塊黑不溜秋中間有孔的普通石頭，大家仔細辨別，看不出“寶”在哪里。王寶貴只好說這塊石頭是“鎮(zhèn)宅之寶”。這不是公開散布封建迷信嗎？治安主任搬起石頭照著王寶貴的小腿狠狠打了過去，只聽“咔”的一聲，王寶貴的腿被打斷了。隨著王寶貴“媽呀”一聲慘叫，天上雷鳴電閃下起了傾盆大雨，社員們像遇大赦一樣跑回了家。王寶貴被抬回家整整躺了半年，從此起來就成了瘸子。
那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陰雨連綿天氣，大雨小雨整整下了三個多月，村里將有一半人家的老房被淋濕倒塌。王寶貴好不容易盼到了天晴，慶幸自己的房子躲過一劫。王寶貴住的是石頭房，是解放后分到地主吳百歲家的。他的慶幸剛下心頭，“轟”的一聲響，房山墻倒塌了。隨著石頭滾落，也滾出了一個“金佛”——銅觀音菩薩，又偏偏讓治安主任發(fā)現(xiàn)了。于是剛能下床的王寶貴又被當做的活靶子吊起來拷問：為啥燒香拜佛，是不是盼著蔣介石反攻大陸！王寶貴哀聲申辯：這不是我的房子，實在不知里頭有啥佛像。
地主吳百歲早已在土改時被槍斃。所以佛像是王寶貴的還是吳百歲的無法考證，但王寶貴免不了又一次死去活來。
王寶貴的兩個兒子也認為爹有財寶。據(jù)聽說抗美援朝時，他爹將家傳寶物捐獻給了國家。這件事村里也有傳聞。
現(xiàn)在王寶貴糊涂了，兩個兒子擔心怕爹爹把寶物弄沒地方了。于是，兄弟倆商議尋找。在爹外出幾天里，將他住的老宅院挖地三尺，上下前后翻了個遍，結果連個銅麻錢也沒有找到。
寶物沒有找到，眼下爹就是寶貝——畢竟爹每月還有三千元工資。而爹的花銷不過一頓一碗飯。
大兒子對爹說：“爹，跟著我過吧？”王寶貴抬頭看了看兒子，反問：“你是誰？”
二兒子對爹說：“爹，住我家吧？”王寶貴低頭想了想，說：“誰是你爹？”
大兒媳婦捷足先登，連拉帶拖把老爹弄到了他家。
爹住到老大家的第二天，發(fā)現(xiàn)爹回了老院。不一會兒看見爹的衣襟里抱著個什么東西，沉甸甸的。
寶物終于浮出水面！
大兒媳一陣激動，急忙上前問：“爹，你抱的是啥？”爹迷迷瞪瞪地回答：“寶貝?！贝髢合毙奶铀?，看了看四周沒人，就小聲對爹說：“讓我拿吧，不要叫外人看見了?！钡髲姷卣f：“我也不叫你看！”大兒媳“爹，讓我看看，我給你錢?！彼统鲆粡埿l(wèi)生紙，把紙團了團塞到了爹手里。老爹接過“錢”，就掀起衣襟讓兒媳看。大兒媳一看大跌眼鏡，原來爹抱的還是那塊給他們家?guī)頌碾y的石頭。
大兒媳十分納悶：爹咋還把石頭當寶貝呢？猛然一想，不對，石頭孔里可能藏有東西。想到這里，她就神秘地對爹說：“爹，你把錢放到石頭孔里保險。”爹很聽話，就把石頭倒過來，將手里的“錢”塞進石頭孔里面。大兒媳睜大眼睛徹底看清楚了，里面空無一物。她像牙疼一樣“咝”了口氣，悻悻地走了。
王寶貴一瘸一拐路過老二家門口。二兒媳看見爹抱個東西，就大喜過望，蹬蹬蹬跑上前扯住老爹往她家拉。
二兒媳親昵地說：“爹啊，抱的啥讓我看看?！钡f：“誰也不讓看。” 二兒媳也哄他說：“我給你錢你叫我看看。”爹說：“我有錢。”說著就把石頭亮給媳婦看。二兒媳看到了石頭，詫異地瞪大了眼，用手撓著頭，半天合不攏嘴。當她看見石頭孔里面有東西，突然眼睛發(fā)光，急忙上前，像高明扒手一樣手疾眼快將石頭里面的紙抽了出來，像握著千兩銀票，緊緊地攥到手心一溜煙消失了。
王寶貴抱回他的“寶石”，就像完成了人生使命，當天就躺倒床上起不來了。在第七天頭上，他從昏迷中睜開了眼，吃力地說，寶……寶……。
常言說，男怕清醒，女怕糊涂，說的是老人們在彌留之際猛然清醒，是說要向孩子們交代后事準備走了。
兩個兒子兒媳站在爹爹床前，恭恭敬敬地聽著。爹爹鄭重地說：“石，石頭，真的是——”話沒說完就撒手人寰。
兒子兒媳聽了這話，一下泄了氣。媳婦說，死就死吧，值得再說屁話！
寶物沒有得到，他們覺得心里空蕩蕩的，哪有心思掩埋死人。
且說鄰村有個串鄉(xiāng)的，名叫小匾。天天開著一輛小三輪走鄉(xiāng)串戶。車上面拉的東西很不值錢，比如透明膠布、萬能膠水、五號電池及小孩玩具。說穿了，也就是一元店里的東西。這個串鄉(xiāng)的很怪，拉的東西不賣，只換東西。而換的東西也不主貴，比如：小的有火柴盒、老郵票、毛主席像章，大的有織布機子碾盤碌碡。當然，值錢的袁大頭他更要，出手就給你掏幾百塊。這天，他來到了小李莊，聽說王寶貴不在了，就來到王寶貴家跟著村人幫忙。他見王寶貴的兩個兒子因為掩埋老爹，那家出錢多少而爭吵不停。小扁聽不下去了，就說，你這倆人太不像話，你爹停喪在地，你們當著他的面吵架，讓你爹咋合眼上路？
小扁說罷，爬到王寶貴靈前哭開了：叔呀，你怎么不吭氣就走了啊、啊、啊……哭罷，磕頭作揖。對弟兄倆說，不愿你們倆爭吵，只因為家窮。這樣吧，我給你們添一千塊，快快去操辦，不要讓我叔再涼尸了。說著又擦了擦眼淚。
老大說，扁哥，咋能讓你破費哩？
小扁說，話不能這樣說，我哪是白給你們哩，我是還賬哩！我每每串鄉(xiāng)到你村，都是你爹你媽管我飯，二十多年呀！
正說著，山東老家的表弟進來了。他是被通知來吊喪的。表弟接著話茬說：我看喪葬費三千塊足夠，我全部拿出，也算給我姑父盡孝了。
這時，鞭炮響起，執(zhí)事吆喝釘棺起殯。小扁在院里轉了一圈，拿起了那塊黑石頭，說了聲：“叔叔躲釘?！比缓蟆斑恕钡囊宦暎涯炬i楔進了棺蓋。由于用力過猛，石頭砸住了手。小扁仔細看了看石頭，瞪著眼對山東表弟說：“你把這塊石頭帶走吧，也算你叔給你留的紀念。
半個月后，村人看河南電視臺鑒寶節(jié)目《華豫之門》，只見山東表弟捧著黑石頭上臺了。先見幾個專家頭碰頭聚看，然后一個專家對觀眾說，這叫“園林石”又稱“北太湖石”，屬石灰?guī)r類，生成于4億年前，出自山東費縣。它集“瘦、漏、透、皺”于一體，天釀地造，鬼斧神功，可稱天下一絕。
表弟問，它價值多少？
專家說，園林石千姿百態(tài)，形神兼?zhèn)?，一塊奇石一個故事，一塊奇石一篇文章。這塊，目前市場價格不低于二十萬。
村人看罷電視，喟然長嘆：鳳擇梧桐而來，寶隨仁者而去。這都是定數(sh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