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今晨小姨打來電話，說是昨晚家里失了盜，夜里二點鐘小表弟回家忘了關門，表哥一早醒來找不到衣服，才發(fā)現(xiàn)衣服被丟在院子里。表哥去京城看病已經差不多二個月，眼部感染，做了一個小手術，帶了七千，花了兩千多，剩下的錢就放在衣服口袋里，這一下子都被捉了窩。

這可真是屋漏偏遭連陰雨，黃鼠狼專咬病秧子了。

前一陣子里他在家里種蒜，不小心土塊崩砸了眼睛，因為忙，也沒有在意，一直忙了半個月，等到蒜全部種到地里，眼睛腫得看不清東西了，才想到來醫(yī)院看病，弟弟帶他去檢查，據(jù)說本地醫(yī)院沒有那種專治眼病的消炎藥，好在小姨在京城，坐車也便利，他自己迷路，轉向，識字少，表嫂脫不開身，到最后還是弟弟陪著他去的。表嫂打電話說，千萬別把他丟了。這么大的人，丟了估計也沒人要了。

說起來，我這個表哥也夠多災多難的了。

表哥比我大四十天，未上小學之前，我長年住在姥姥家，我們倆都跟著姥姥睡，一頭一個，直到有一天，我自己開始有了朦朧意識，不肯與他同床共眠，夜深了，我由床上爬起來，不肯睡覺，被姥姥一次次捂進被窩。好象自那之后，我們才分床而睡。不知不覺就長大了。

小學三年級時，他去二姥姥家的老土樓上玩，土樓只有一架木梯，上面曬著地瓜干，一不小心，他由上面掉下來，摔得人事不知，姥姥與舅舅只會抱著他大哭。我父親學校組織旅游，剛由泰山回來，累得雙腿幾乎站不住，我父親拖著灌了沿的雙腿在醫(yī)院里跑前跑后，救了表哥一命。

后來，父親病重，我們都不在家，全靠了表哥帶著他去外地看病，再遠的路，再冷的天，也沒有過一句怨言。我們家蓋房時，他天天住在陰濕的新房里幫著看料，指揮著人蓋房子。父親走后，他幫著我母親種地，年復一年，沉默而勤勞。

表哥住了差不多一年的院，做了開顱手術，大家都說搭錯了一根筋，使得他不得不斜著眼睛去看人，頭上留了好長一個疤。原來方正的臉，也因為頭擰著，給人一種扭曲的錯覺。

好在智力沒受什么影響。

我上初一時，他開始上小學四年級。我上小學時的畫冊，三四十本，都送給他了，可是他不愛看書，都弄丟了。他的個子那兩年竄出老高，坐在最后一排，仍然顯得過于寵大。他不肯再上學，被舅舅滿莊子追打，他說就是打死也不去了。

十六七歲就到了找對象的年齡。舅舅開著小診所，姥爺有退休金，這樣的家庭條件在農村里還是比較難找的，可是人家一看到他擰著的脖子，斜著的眼睛就不想再見第二回了。那些年，他一定特別難過，特別受打擊。

沒奈何，他去京城里打工，幫人種菜。后來到底找了親戚家的一個女孩結了婚，親上加親，不說貪圖什么，至少都是知道底細的，他又特別能出力，跟人干建筑，又跟著人學做菜，一點兒都不笨，村子里紅白喜事，他也能夠獨撐大勺了。他與表嫂兩個人都能干，日子過得順順當當。

唯一美中不足，兩個女兒，沒有兒子，為著這個，他的親弟弟——我那個不懂事的表弟沒少說了風涼話，兩個人不蒸饅頭爭口氣，非生兒子不可。前一年，表嫂東躲西藏在我們這里住了差不多半年，終于生下一兒子。 

那時，雖然罰了七萬多，對于農村人來說，這日子總算有了奔頭與動力。兩個人更是沒黑沒白地干活，種地，打工。連兩個女兒，放了學也要下地干活。孩子多，日子就得打緊。表哥年紀青青，已經顯出老態(tài)來，胡子拉茬，不修邊幅，四十歲不到，看來已象幫五十的人了。

每次看到他，都會心疼，這還是那個和我小時候一起做迷藏，一起在月光下跳繩，一起玩玩機器靈砍菜刀，大笑大叫的小男孩嗎？他沉默，木納，蒼老，好象與我隔著一個世紀，令人想起魯迅先生《故鄉(xiāng)》里的閏土，我們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的交流，也沒有任何可以交流的話題，每次見面，不過例行公事一樣問一聲好就各自走開；倒是表嫂，開朗而能干，我們自小一起長大，還比較親近。

去京看病時，表嫂纏著兩個孩子，拾棉花，伺候小的，大的上學，一大堆活計，她倒很看開，對表哥說，不要心疼錢，錢是人掙的，把病看好再回來。

哪里會想到錢被人偷了呢？

眼睛已無大礙，每隔二個星期去醫(yī)院打一次針，大約還需要二個月才能夠完全恢復正常。小姨難過的不行。本來想替他省點錢，沒想到全部被偷了。擔心他著急上火，對眼睛恢復沒好處；又不敢告訴舅舅他們，怕他們心疼。想來想去也只好打電話向我訴訴苦。

前幾天，母親還要我打電話問問表哥什么時候回來，我對母親說，應該差不多快好了，我們這兒是他的中轉站，要回來，也會先到這里的。

我這個電話還沒來得及打呢，小姨的電話就來了。

好在人沒什么事。

希望他能夠想得開，好好地看完病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