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特語布古特碑再考¹

（京都大學(xué)文學(xué)部 吉田豊）

Sogdian version of the Bugut Inscription revisited

（Yoshida Yutaka）

摘要

       粟特語布古特碑自1970年代有俄國(guó)學(xué)者克利亞什托爾內(nèi)、李夫什茨整理公布以來，久已廣為人知，許多研究早期內(nèi)亞史、第一突厥汗國(guó)史的學(xué)者利用他們的釋讀作為史料。因?yàn)樗麄兊尼屪x在語言學(xué)、文獻(xiàn)學(xué)上尚多有需要校正改進(jìn)之處，亟需提供一個(gè)新的釋讀。本文根據(jù)拓片和最新制作的3D照片提出一個(gè)新的錄文和現(xiàn)代語譯，其中最主要的發(fā)現(xiàn)是以往釋讀中的Mahan特勤并不見于銘文，這個(gè)誤讀曾導(dǎo)致人們相信他就是布古特碑的碑主。實(shí)際情形是，碑文的核心內(nèi)容講述了他缽以及他的兒子菴羅兩代人的可汗地位的合法性、菴羅與沙缽略合力經(jīng)營(yíng)的治喪過程、菴羅在即汗位不久即傳位與沙缽略的史實(shí)。

關(guān)鍵詞

布古特碑  突厥史  第一突厥汗國(guó)  粟特語

緒言

      布古特碑銘的首次釋讀，是由克利亞什托爾內(nèi)（S. G. Klja?tornyj）和李夫什茨（V. A. Liv?ic）于1971年完成的，成果先用俄文發(fā)表，又于翌年譯為英文發(fā)表（下文簡(jiǎn)稱為K-L克—李）。他們這一合作研究成果由兩部分組成，前一部分是文本釋讀、翻譯、注釋，很可能由李夫什茨負(fù)責(zé)，史學(xué)討論部分則明顯出自克利亞什托爾內(nèi)之手。從原碑石看，粟特語銘文從左邊的側(cè)面（B1，計(jì)5行文字）開始，然后轉(zhuǎn)到碑的背面（B2，19行文字），再轉(zhuǎn)到右邊側(cè)面（B3，4-5行文字），全文結(jié)束。² 李夫什茨讀出銘文中幾處的mwγ?n γ?γ?n³，就此克利亞什托爾內(nèi)將之比定為第一突厥汗國(guó)的第三位可汗木捍可汗（553-572年在位；其名又作木桿可汗）。這樣，布古特碑作為突厥人自己記錄汗國(guó)歷史的意義就一下子顯現(xiàn)出來，在這個(gè)發(fā)現(xiàn)之前，我們僅有的史源只是同時(shí)代中國(guó)史官的記錄，見于《北史》、《隋書》及《周書》的《突厥傳》部分。

      這兩位研究者相信，他們從碑文里發(fā)掘出了一些頗能發(fā)人興味的新信息，如他們讀出的Mahan特勤（mγ?n tykyn），共有5處（B1/2-3⁴，B1/3，B2/4-5，B2/6，B3/4），認(rèn)為Mahan特勤為木汗可汗的兄弟，其人為漢文史料所失記。他們?cè)?/span>B2/10讀出RBkw nw(h) snk? ?wst，譯為“新建一大寺”。漢文史料記載，第一汗國(guó)的第四位可汗他缽可汗（木汗可汗最小的弟弟，以 t?sp?r x?γ?n 見于碑文中），首先將佛教引入突厥?？死镅攀┩袪杻?nèi)將這一點(diǎn)與他缽可汗信奉佛教聯(lián)系起來。⁵ 李夫什茨也讀出βγβwmyn x?γ?n（B2/8），將其比定為伊利可汗，也就是第一位可汗，其名Bum?n，之前已見于第二突厥汗國(guó)時(shí)期一件魯尼文碑銘。倘如以上釋讀是正確的，那么在此基礎(chǔ)上的推論就是可信的，嗣后若干出色的突厥學(xué)家和史家在克氏、李氏對(duì)碑銘理解的基礎(chǔ)上加以發(fā)揮，推論出一些宏大的結(jié)論，便毫不出人意表。例如，巴贊（1975）在探討突厥人與粟特人的關(guān)系的問題時(shí)，就全盤接受克氏、李氏的釋讀與譯文。塞諾（D.Sinor）在討論突厥王朝的問題時(shí)，他把Toba（Tabo？）可汗跟 Taspar 畫上等號(hào)，把第六位可汗稱做 Nivar，根據(jù)也出于兩位俄國(guó)學(xué)者。林梅村建議，李氏讀法中的 cynst?n kwts?tt ?γ?ywn?k（Kwts?tt the ruler of China）可以與漢文史料中的“地頭可汗阿史那庫頭”，kwts?tt 即庫頭勘同。他還認(rèn)為，Mahan Tegin 是Topa可汗登位前的銜名，其構(gòu)成形式為梵語的mahat“大”+ 突厥語的“特勤”。⁶

     不過，粟特語學(xué)者則對(duì)李氏的解讀不敢贊一詞，主要原因是整理者提供的照片圖版太不清晰，無法據(jù)以校核；錄文初看上去也并不覺得可靠。B2/5李氏讀為 ?nγwncyδ γ?ywny，譯為“（無，介詞）這樣一位統(tǒng)治者”。碑石文字此處清晰（克—李，第99頁圖10），前一詞 ?nγwncyδ 釋讀無誤，但是意思是“如同、以如此方式”，不應(yīng)該譯為“這樣”。后一詞據(jù)照片似應(yīng)讀 x?y ny/ZY。校正釋讀：?nγwncyδ x?y? ZY，“你應(yīng)如此治理”，意思更為完足。當(dāng)然在這種情況下，拓片比照片更有說服力。1997年8月，筆者作為大阪大學(xué)森安孝夫教授率領(lǐng)的考察隊(duì)一員，有機(jī)會(huì)實(shí)地踏查布古特碑出土地，并有機(jī)會(huì)在收藏該碑的當(dāng)?shù)夭┪镳^制作兩套拓片。⁷ 依據(jù)這些拓片，我得以糾正李氏釋讀的很多不確之處。我的錄文、譯文曾發(fā)表于森安孝夫、敖其爾（A. Ochir）合作主編的 Provisional report of researches on historical sites and inscriptions in Mongolia from 1996 to 1998（大阪，1999年），第122-125頁。

一 、基于拓片和照片的改訂錄文

       2018年8月，我有幸得到玉勒買孜（?lmez Mehmet）教授及其同事制作的3D照片。這些照片明顯大大優(yōu)于克氏當(dāng)年所攝的照片，但就銘文的粟特語部分而言，其質(zhì)量?jī)?yōu)越于拓片處不多。以此原因，我在此公布的錄文與1999年版并無很大不同?？偠灾?/span>3D照片揭示了李氏的初讀在很多地方不再可以信從，下文我將一一說明。一個(gè)好例子是B1/1里的一個(gè)詞，李氏讀為 cynst?n，我改讀為 ???yn?s （圖2、圖3）。從不清晰的照片，這個(gè)詞串字母很容易被識(shí)讀為 cynst?n。末尾的字母 -s 形狀不甚完整，我如此釋讀，乃是根據(jù)B2/4里出現(xiàn)的 ms，s 的寫法（圖4、圖4a）彼此相似。

我已經(jīng)幾次對(duì)漢文史料里突厥名字阿史那的原始突厥語寫法形式做了重申（Yoshida 2011；2011a），阿史那，中古漢語音⁸為 *?ɑ? ?i nɑ??！毒判栈佞X可汗碑》第6行中有該詞的異寫 ???n?s（圖5），可以與 ???yn?s 的讀法彼此印證。因此，我的錄文第一句就是：

        (r)ty (mwn?)k nwm (sn)k? ?wst?t δ?r- ?nt tr-?wkt ?(?)?y-n?s

        “突厥阿史那部落諸王建此法石。”

比較李氏的讀法：

        ?mwh?) […] (pt)s?kh ?wst?t δ?r?nt tr?wkt c(yn)st?n kwt(s)?tt ?γ?ywn?k

        “此碑記是由（在）中國(guó)統(tǒng)治者治下的突厥人建立的。”

       布古特碑的粟特語部分，在我的釋讀里包括如下內(nèi)容：第一突厥汗國(guó)的第四位可汗佗缽（Tatpar）可汗⁹的登基、治國(guó)經(jīng)歷以及去世、繼位的佗缽可汗之子菴羅（Umna）、佗缽可汗的葬禮、一塊“法石”（nwm snk?¹⁰，可能是一篇演說教法的銘文）的制作建立。這篇碑文似乎是以撰寫者姓甚名誰的題記結(jié)束。因?yàn)榧傧脒^B4遺址發(fā)現(xiàn)的婆羅謎字碑文是一篇佛教梵語文章，我曾把“法石”理解為布古特碑本身（Yoshida 1999）。但是現(xiàn)在看了茅埃博士的B4釋讀和Alexander Vovin教授的譯文，可知當(dāng)年的推測(cè)殊非事實(shí)。不管怎么看，布古特碑是否就是“法石”¹¹，有賴于我對(duì) (mwn?)k nwm (sn)k? 的釋讀“這一法石”，尤其是 mwn?k“這一”。碑石上這一部分殘損嚴(yán)重，我必須承認(rèn)這個(gè)釋讀不很確定。

       漢文史料當(dāng)中，《周書》《隋書》《北史》和《資治通鑒》都有章節(jié)涉及突厥的歷史，內(nèi)容上覆蓋了布古特碑粟特語這一部分。前三種書的有關(guān)部分大同小異，彼此之間本來就是使用了同源的材料。以下我根據(jù)劉茂才的譯文¹²，先把前六位可汗的名字、尊號(hào)條列如下¹³：

（1）伊利可汗（名土門）：公元552~553年在位；

（2）乙息記可汗（名科羅；土門之子）：公元553年在位；

（3）木捍可汗（木捍又作木汗、木桿。名俟斤、燕都；科羅之弟）：公元553~572年在位；

（4）他缽/佗缽可汗（地頭可汗阿史那庫頭；俟斤之弟）：公元572~581年在位；

（5）菴羅（他缽可汗之子）：公元581年在位；

（6）沙缽略／伊利俱盧設(shè)莫何始波羅（名攝圖、爾伏，土門之子）：公元581~587年在位。

在下文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有關(guān)這些突厥可汗的在位時(shí)間，漢文史料的記載并都不與布古特碑所記一致。

二、諸可汗的名號(hào)

      可汗們的名字，李氏有誤讀，如他讀為 t?sp?r 的那個(gè)名字，應(yīng)是 t?tp?r（圖6、圖6a、圖7、圖7a）。他缽之外，這一讀法還有另一個(gè)漢字音譯形式“達(dá)拔”的印證，最近由鈴木宏節(jié)在一方漢文《阿史那思摩墓志》中發(fā)現(xiàn)（鈴木2005），墓志說，思摩是達(dá)拔可汗的孫子。李氏所讀的 m?γn tykyn，實(shí)作 mγ?(?) t?tp?r¹⁴。βγβwmyn γ?γ?n 也是一個(gè)誤讀，應(yīng)是wmn? γ?γ?n（圖10）。應(yīng)該承認(rèn)，我所識(shí)讀的 mγ?，字形并不完整，特別是結(jié)尾字母 alif ? 不明確。但是通盤看整篇銘文，mγ? 多次出現(xiàn)在可汗名的前面，可以基本確信 mγ? 讀法可靠，盡管這個(gè)詞本身到目前為止別無他見。李氏不識(shí)這個(gè)多次出現(xiàn)的詞，如B2/11的 mγ? t?tp?r x?γ?n，他讀為 βγ? t?sp?r γ?γ?n（圖7、圖7a）。但是 Tatpar 可汗前面的兩位可汗名不帶 mγ?：ZK βγy mwx?n x?γ?n“神明一般的 mwx?n 可汗”¹⁵（B1/3）、y?rwkc ?Y nw??r x?γ?n“（？）兄弟 Niwar 可汗”（B2/2）。

我曾經(jīng)指出，碑文中的 mγ? 就是漢文的“莫何”（Yoshida 2000），以第六世可汗沙缽略（581-587年在位）為例，他的完整稱號(hào)在漢文記載中是“伊利俱盧莫何始波羅”。學(xué)界曾普遍認(rèn)為莫何（*mɑ?k γɑ?）對(duì)應(yīng)于突厥語的 baγa，見于 baγatur¹⁶。但是，中古漢語西北方音中韻首的 *m發(fā)生齒音化，變?yōu)?*^mb，那是8世紀(jì)以后的事情，在布古特碑所在的6世紀(jì)“莫”一定仍發(fā) *m。

      據(jù)兩位俄國(guó)學(xué)者所說，mγ?n tykyn 是木桿木桿可汗與佗缽可汗的兄弟，此前不見于現(xiàn)存史料，布古特碑正是為他而立的?，F(xiàn)在我們可以證明，這個(gè)情況根本不存在，因?yàn)樗^ mγ?n tykyn 是個(gè)誤讀，應(yīng)改正為 mγ? t?tp?r。他們也主張將其釋讀中的 βγβwmyn 與見于8世紀(jì)前期的突厥魯尼文碑銘中的 Bum?n 可汗勘同。這位Bum?n 可汗是第一位突厥可汗，在漢文史料中被稱為土門可汗（登位后可汗號(hào)為伊利可汗）。他是木桿可汗與佗缽可汗的父親。然而，正確的讀法 mγ? wmn? x?γ?n 卻建議將之與第五位突厥可汗勘同，其名菴羅（*?ɑ?m lɑ?），見于漢文史料¹⁷。兩者之間區(qū)別不大，漢文的可汗號(hào)令人設(shè)想發(fā)生了一個(gè)從n到l的同化現(xiàn)象，Umna變成了Umla。俄國(guó)學(xué)者為布古特碑勾畫的歷史背景也必須放棄，因?yàn)楸睦锔揪蜎]有提到Mahan特勤和Bum?n可汗。另一點(diǎn)誤讀是 k?w βγy s?r pwrsty（B2/1），克—李譯為“向神詢問”，k?w βγy?t s?r pwrst（B2/7）“曾詢問諸神”，兩位作者以為銘文的意思是向神明求助以救困境（克—李，pp. 77-78, 88-89）。事實(shí)上，這兩個(gè)短語的意思是“他回到神靈那里”，不過是“亡故”的一個(gè)委婉說法。幾乎同時(shí)代的昭蘇（Mongolküre）銘文¹⁸中也有 k?w βγw s?r p?w?rtnt“他們回到神靈那里”，是一顯證。

       盡管有種種不確、不實(shí)之處，克、里二氏對(duì)木桿、佗缽（其讀法 Taspar 有瑕疵）的考訂是正確的，將銘文的年代框定在581-582年之間，也就是緊接在佗缽可汗故去之后這段時(shí)間，也是無可動(dòng)搖的。

三、粟特文本的內(nèi)容要點(diǎn)

（一）諸可汗的序次

      有關(guān)木桿（Mukhan）可汗以及他缽（Tatpar）可汗去世后誰來接班，漢文史料記錄了一些不協(xié)和的事件。¹⁹ 在銘文的開始部分，他缽可汗被描述為與木桿共同執(zhí)政的可汗：

        ??RZY nwkr ZK βγy mwx?n x?γ?n ?PZY βγy mγ? t?t(p)[?r] x?γ?n (c)[nn x](wr)-sn(y) k?w xwr-tx(y)z pr(m) prw ?nγt?k ?βc?npδ ?xw?wy-n?tt wmt?t[?nt]

        “之后，神明一般的木桿可汗和神明一般的莫何他缽可汗成了從東到西整個(gè)世界的統(tǒng)治者。”(B1/3-4)

根據(jù)薛宗正的意見（薛 1992，第134-135頁），平田（2004）主張他缽可汗應(yīng)該視為木桿可汗的弟弟地頭可汗阿史那庫頭，即木桿可汗時(shí)期汗國(guó)東部的小可汗。²⁰ “從東到西”這一表達(dá)也許對(duì)這一勘同是一個(gè)小小的支持。

      木桿可汗去世后，他缽可汗繼位，時(shí)為卯年，即公元571年：

        rty xr-(γw)?k srδy (xwt?)w (?)k(rt)[y] “于卯年他成為君主。”（B2/6）

據(jù)銘文，他缽即位之時(shí)，聽取了諸侯們的如下忠告：

        tw(?) xwy?tr ??Y mwx?n x?γ?n ... ?β](t)k?pw (x?y-)?t δ? (r)[t ZY n?β](cy)h ?y-r?k p?rtw δ?rt rty ms ?kδry tγw βγy mγ? t(?tp?r) x[?γ?n] ... (?β)tk?pw ?nγwncyδ x?y? ZY n?βcyh p?r “你的兄長(zhǎng)木桿可汗統(tǒng)御全世界，養(yǎng)育了萬民。如今，你神明一般的莫何他缽可汗……以此方式統(tǒng)御全世界，養(yǎng)育萬民。”（B2/3-5）

    我的譯文中的“全世界”，粟特語為 ?βtk?pw，字面義為“世界的七部”（參考阿維斯陀語的 haptō.kar?van/r-）²¹，其后半部分由李氏釋讀為 KSP“錢財(cái)”（B2/3）。布古特碑中給出的他缽登位時(shí)間571年較《資治通鑒》記載的572年早一年²²，這個(gè)差別值得注意。

    他缽可汗執(zhí)政十年之后去世：

        (rty) 10s srδ ?x?y(?)[t δ?rt]  “他統(tǒng)御了十年之久。”²³（B2/7）

繼位者是他的兒子Umna，同樣是由諸侯們推舉上位：

        rty py-?trw ??δp-y-t trx(w)[?nt] xwrx(?)pcy-(nt ) ... rty nwkr mγ? wmn? x?γ?n w?δy n?yδ(t)[w] δ[?](rnt) “嗣后，眾shadapit、眾達(dá)官、眾窟合真……他們共同推舉莫何菴羅可汗登上大位。”（B2/7-9）

    這句話至為明顯，他缽的兒子對(duì)繼承汗位是當(dāng)仁不讓的。李氏讀為 γwrγ?p?ynt 的職官名，我改釋為 xwrγ?pcynt（圖11、圖11a），姑且不論其語源為何，就音韻而言，這個(gè)讀法有漢文記載音譯詞“窟合真”（*k?u?t γɑ?p t?ien）的支持（Yoshida 2011）。菴羅可汗旋即下令為亡父樹立一方“法石”：

        pr(m?tw) δ?r-t (MN) ?BY mγ? t?tp?r x?γ?n wsn ... (r)[t](y) m(s) prm?(?)tw δ?r(t) RBkw nwm snk? ?wst “他命為（自己的）父莫何他缽可汗……命仍豎立法石一大方。”（B2/9-10）

此處的?BY“父親”，李氏讀為 ?γβ（圖13），怪異難解。

漢文史料記載，菴羅可汗不久后就讓位于沙缽略，自己退而擔(dān)任第二可汗。在布古特碑中，有δw? x?ywnk“二王”、δw? x?γ?n“兩可汗”，似指他們兩人。可惜石碑殘缺，沙缽略的名字不存。²⁴

（二）喪禮儀式？

      接續(xù)為他缽可汗樹立碑記的記述，布古特碑文的B2部分似乎是以喪禮為主題，但因石面保存狀態(tài)不好，文字殘斷嚴(yán)重，文義不明確。不過，B2/11對(duì)諸特勤（tk?ynt）、孫輩（npy?nt）、曾孫輩（βrnp??nt）²⁵的記述，令人聯(lián)想起漢文記載中的有關(guān)部分：

βγy mγ? t?(t)p?r x?γ?n tk?y-nt ?cw npy?nt cw βrnp??(nt)[...](cw)[ ??δ](pyt) cw xwr-(γ?pcy-)nt cw (Z)Y wkwrt cw n?βcy-?kh ?(st)[?nt? ...]w β?r-?k ?sp?δy-?(n) pr?y(w) ?βt my-δ ?x?t δ?r-?nt

        “神明一般的莫何他缽可汗，他的子、孫、曾孫們，[…]shadapit們，窟合真?zhèn)?，種人們，一切百姓，[…]與一位騎士一起，他們做了七天的哀悼。” ²⁶ （B/11-13）

為期七天的追悼活動(dòng)見于布古特碑粟特語部分此處，七次悼念則出現(xiàn)于漢文記載²⁷，這個(gè)重合想必不是偶合。漢文記載的馳馬繞帳篷而行，也應(yīng)聯(lián)系碑文的“與一位騎士一起”作通盤觀察。殺牲為祭的情節(jié)也許就是B2/14中這句話的所指：

        [...] ptxwstw δ?rnt rty cym?nt py?trw m(s) [ ]

         “他們殺了[…]。在此之后也[…]。”

四、疑難詞語

       布古特碑號(hào)稱難治，名不虛傳。首難在于碑石保存狀態(tài)不好，殘缺漫漶，文字每每無法卒讀。另外清晰可讀的部分也多有單文孤義的詞匯（hapax legomenoi），晦暗難考。下面舉一例略加說明。B1面是碑文的開始部分，保存狀態(tài)尚好，其中第2-4行我的新錄文、譯文如下：

       ?Y-(K) [ZKn] (mz?yx) m(wx)?n x?γ?n y?rwkc ??Y n(w)-??r x?γ?n ?wr-kwp-?r cr-??cw mγ?? t?[t](p)[?r] (x?γ?n) wsn wy?(βr)t

         “當(dāng)Niwar可汗——木桿大可汗的y?rwkc兄弟——為Urkupār Chrāchu 莫何他缽

可汗代言之時(shí)，神明一般的木桿可汗和神明一般的莫何他缽可汗成了從東到西整個(gè)

世界的統(tǒng)治者。”

克氏和李氏兩位先行學(xué)者把 Niwar可汗與第六位突厥可汗沙缽略勘同。他們的依據(jù)是：沙缽略的一個(gè)稱號(hào)“爾伏”當(dāng)為“爾拔”（*ni b?wɑ?t）的訛寫。拓片和照片證明他們對(duì) nw??r 的讀法無誤，但是其前的兩個(gè)詞（圖15、圖15a）讀為 trwkc βγy“突厥之神（Turkic lord）”就不對(duì)了。正確的讀法似應(yīng)為 y?rwkc ??Y“y?rwkc 兄弟”。Niwar 可汗的確是木桿可汗的兄弟，但是 y?rwkc（或讀n?rwkc）詞義不明。如此一來，就有可能是木桿可汗的兄弟 Niwar 可汗為他缽可汗說話。他缽可汗的名銜中包括兩個(gè)未知詞 ?wrkwp?r（Urkupār）以及 cr??cw（Chrāchu）。我認(rèn)為，它們是他缽可汗的兩個(gè)登位前銜稱，只是未見于漢文記載。²⁸ cr??cw 在音韻上與沙缽略的弟弟處羅侯（*t??i?wo lɑ? γ?u）頗為接近，或許可以把處羅侯理解為突厥王子的常用名。李氏把這兩個(gè)詞都為 ?wskwp?r、ckn?cw，分別譯為“進(jìn)而”、“自從”。但是，他的釋讀得不到拓片和照片的支持（圖16、圖16a）。

目前我關(guān)心的是，這一段記述是否與乙息記可汗生病直至垂危那段時(shí)間有關(guān)。漢文史料說，這位二世可汗指定他的弟弟木桿繼位，而不用他的兒子沙缽略。²⁹

      我愿意提出一個(gè)假說：在此插入此句，意在強(qiáng)調(diào)其時(shí)他缽被乙息記選出，與木桿共同執(zhí)政，他缽的汗位具有合法性。若然，則Niwar可汗便可勘定為乙息記可汗，他的登位前名為科羅（*k’uɑ? lɑ?）。然而，*k?uɑ? lɑ? 跟 nw??r 音韻上難于聯(lián)系，即使有部分的相似性。

       需要指出的是，布古特銘文中幾乎所有的名字、官號(hào)以及有關(guān)名號(hào)在漢文史料中的漢字轉(zhuǎn)寫形式都不是突厥語的。研究這些非突厥語因素的語言系屬，在我看來是當(dāng)前中亞研究的迫切任務(wù)。

結(jié)論

       布古特碑的主要內(nèi)容是清楚的：他缽以及他的兒子菴羅兩代人的可汗地位的合法性、菴羅與沙缽略合力經(jīng)營(yíng)的治喪過程、菴羅在即汗位不久即傳位與沙缽略。不過，也有一些尚不明確的地方，特別是B2/19以及B3面，因?yàn)槠蹩套煮w有別，其與前面文字的關(guān)系，我目前還不得要領(lǐng)。

    目前，昭蘇銘文業(yè)已引起有關(guān)學(xué)者的關(guān)注，魏義天（2010）發(fā)表了一篇短文，當(dāng)中引用Sims-Williams以及我本人的釋讀和語譯。銘文是題獻(xiàn)給木桿可汗的孫子泥利可汗（nry x?γ?n）的。文中提及在一個(gè)卯年，泥利成為大可汗：

        rty 26 srδ p?trw ZK mwx?n x?γ?n npy?n cwrp?y nry x?γ?n pr xrγw?k srδy mz?yx x?γ?n n?ysty (or ?krty?)

        “26年后，木桿可汗之孫Churpay 泥利可汗登位，時(shí)為卯年。”

銘文也載錄了習(xí)語 k?w βγw s?r p?w?rtnt“他們回到神靈那里”，不過所用動(dòng)詞是過去式，而非布古特碑中的完成式 pwrst(y)。nry x?γ?n無疑就是漢文記載中的西突厥泥利可汗，所說的卯年相當(dāng)于公元595年。布古特和昭蘇兩篇銘文年代相近，取以互校必將結(jié)出累累碩果，不過，這應(yīng)以首先制作出昭蘇銘文的優(yōu)質(zhì)拓片或3D照片為前提。

附錄：錄文、語譯、詞匯表

使用符號(hào)說明：

()銘文漫漶、釋讀不確定

(…)字母不清晰、無法釋讀

[ ]構(gòu)擬讀法

B2/*8詞匯表中該詞形式不清晰或釋讀不確定

錄文

B-1

1   (r)ty (mwn?)k nwm (sn)k? ?wst?t δ?r-?nt tr-?wkt ?(?)?y-n?s kwtr(?)?tt ?x?y-wn?k[]

2   ?Y-(K) [ZKn] (mz?yx) m(wx)?n x?γ?n y?rwkc ??Y n(w)-??r x?γ?n ?wr-kwp-?r cr-??cw mγ??

3   t?(tp)?r (x?γ?n) wsn wy?(βr)t ??RZY nwkr ZK βγy mwx?n x?γ?n ?PZY βγy mγ? t?t(p)[?r]

4   x?γ?n (c)[nn x](wr)-sn(y) k?w xwr-tx(y)z pr(m) prw ?nγt?k ?βc?npδ ?xw?wy-n?tt wm?t[?nt]

5   (rty ·····)[         ](t) ??(RZY) nwkr cyw?nt py-?trw βγy (m)[wx?n x?γ?n]

B-2

1   [             ] (rt)y pr (m)[yw? srδ βγy mwx?n x?γ?n pr?yt Z]Y k?w βγy s?r pwr-sty rty nw(k)r k?w (·)[  ]

2   [         ]( ·········· cr-??)(c)w mγ? t?(t)[p?r x?γ?n tk?yn]t ??δp-y-t tr-xw-?nt xwr-x?p-cy-nt tw-δwnt (s?t)[]

3   [ZKn βγy mγ? t?tp?r ](x?γ?n w?n)kw pt[?kw?](tw δ)[?rnt ?PZ]Y tw(?) xwy-?tr ??Y mwx?n x?γ?n pr?y-t rty n?

4   [-wyt ?krty ??RZY 21? srδ ?β](t)k?pw (x?y-)?t δ?(r)[t ZY n?β](cy)h ?y-r?k p?rtw δ?rt rty ms ?kδry tγw βγy mγ?

5   t(?tp?r) x[?γ?n w?](δ)[y nyδ r]ty [            ](·) (?β)tk?pw ?nγwncy-δ x?y-? ZY n?βcy-h p?r rty nw[kr]

6   β(γ)y m(γ)? [t]?t(p?r x?γ?n ms ··)[            pt?](k)w?n ptγw?tw δ?rt rty xr-(γw)?k srδy (xwt?)w (?)k(rt)[y]

7   (rty) 10s srδ x?y-(?)[t δ?rt rty? βγy] (mγ??)[ t?tp?r x?]γ?n k?w (βγ)y-?t s?r pwrst rty py-?trw ??δp-y-t trx(w)[?nt]

8   xwrx(?)pcy-(nt )s[   ]t (··········)[   ](??βr)-?δtw δ?rnt rty nwkr mγ? wmn? x?γ?n w?δy n?yδ(t)[w]

9   δ[?](rnt r)t[y      ](k···)[βγy mγ? wmn? ](x?)γ?n pr(m?tw) δ?r-t (MN) ?BY mγ? t?tp?r x?γ?n wsn RB(k?)

10  [             ](···)[         ](?)krty (r)[t](y) m(s) prm?(?)tw δ?r(t) RBkw nwm snk? ?wst rty ?YK nw(m)

11  [snk?         ??RZY ](pts)[?r? cw ZKn ?wrkw](p?r) βγy mγ? t?(t)p?r x?γ?n tk?y-nt ?cw npy?nt cw βrnp??(nt)

12  [               ](cw)[ ??δ](pyt) cw xwr-(γ?pcy-)nt cw (ms) wkwrt cw n?βcy-?kh ?(st)[?nt?]

13  [                                               ](·) β?r-?k ?sp?δy-?(n) pr?y(w) ?βt my-δ ?x?t δ?r-?nt

14  [                                          ](t) (ptxw)stw δ?r-?nt rty cy-mnt py?tr(w ms?) BLANK

15  [                                         nwm s](nk? pr)m?tw δ?r-(nt) ?(ws)t rty c?n?w δw? x?ywnk

16  [                                    ](t )[      ](r??)tw δ?r-(nt rty) ?sky-s?r r[?](δy) m?tnt rty

17  [                                   ] (xwt)y ?yt δ?r-nt rty (wr?? yw)yδ?n s(p?)δ m(zyx?)

18  [                                      ](·)? n(sm)y ZY [?n]y wys(pw) ?ytδ?r-(nt) r[ty]

19  [                                             ]?k δw? x(?γ?n) ?y(r?w) m(r)[     ]

B-3

1   [                                                    ?yr?](k) γr-?m?k krtk [??β](r)y-(n)t rt[y    ]

2   [                                                   pry]myδ srδ ?yr?k γr?mk krtk ??βry-n[t     ]

3   [                                      ]·····t ?PZY (···· n?βcyh?) mrtx(m?)k ??t?t ??RZ-Yβγ m(.)[ ]

4   [                                      ](·· mr)δ βγ(?nyk) np?x?t-n(w)m (snk?) wmγ?? ?y-ry mγ(?)[  ]

5   [                                       ] （空白）

英文語譯

The kings of the Turkish Ashinas tribe have established this stone of law. ^(B1/2)When Niwar Qaghan, (who was) a Yarukch (y?rwkc/n?rwkc) brother of the great Mukhan Qaghan, talked for the sake of Urkupār Chrāchu (?wrkwp?r cr??cw) Magha Tatpar Qaghan, then the godlike Mukhan Qaghan and godlike Magha Tatpar ^(B1/4)Qaghan were the rulers of the entire world from the east to the west. And [...] Then after that godlike [Mukhan Qaghan] [...]^(B2/1)And in [the tiger year(?) godlike Mukhan Qaghan died a]nd returned to the god.

Then, to [... Chrachu] Magha Tatpar?s [princes], shadapits, tarkhwans, qurghapchins, tuduns, all(?)^(B2/3)[addressed to godlike Magha Tatpar Qaghan, (saying)], “Your elder brother Mukhan Qaghan died³⁰ and [has become] non-[visible.] And he ruled the whole world and nurtured [the people] well [for 21 years?]³¹. Now, again, you godlike Magha ^(B2/5)Tatpar Qaghan [mount the throne? ... and] rule the whole world in that way and nurture the people. And then, godlike Magha Tatpar Qaghan also [agreed? and] listened to the plea (?) and in the hare year he became a king. ^(B2/7)And he ruled 10 years. [And] godlike Magha Tatpar Qaghan returned to the gods.

    Then later shadapits, tarkhwans, khurghapchins, [...] (they) discussed(?) [the matter]. Then they placed Magha Umna Qaghan on the throne. ^(B2/9) And [... Magha Umna] Qaghan ordered, for the sake of his father, to establish a great [temple(?). And when the temple/tomb(?)] was made, again he ordered to establish a great stone of law. Then when [the stone] of law ^(B2/11)[was made(?) ... ] Then Urkupar godlike Magha Tatpar Qaghan?s princes, grandsons, great grandsons, [...] shadapits, khurghapchins, kinsmen, or people (whoever) there may be, [...] together with a cavalry soldier, they lamented for seven days ^(B2/14)[...] they killed [domestic animals?]. And after this again [...] they ordered to establish [a stone of law]. And when the two rulers [...] they wept. And they were on (= followed?) the way eastward (or upward). And ^(B2/17)[...] they themselves took [...]. And the army of ??? great [...] ??? and they took all the others.

    ^(B2/19)And [...] the two qaghans [... ...ed] well^(B3/1) [...]he blesses the good treasure accumulation(?) [... In] this year he blesses the good treasure accumulation(?).^(B3/3)[...] and [...] people (consisting of) men of eighty. Then, o lord, [...] here the divine law-written stone Umagha Ili Magha [... wrote?] ^(B2/19) 

漢文語譯

       突厥阿史那部的諸王建此法石。^(B1/2) 當(dāng)Niwar可汗——木桿大可汗的y?rwkc兄弟——為Urkupār Chrāchu 莫何他缽可汗代言之時(shí)，神明一般的木桿可汗和神明一般的莫何他缽^(B1/4)可汗成了從東到西整個(gè)世界的統(tǒng)治者。接著[......] 嗣后，神明一般的[木桿可汗] [......]。^(B2/1) [木桿可汗歿于寅年（？）]，魂歸神界。

    嗣后，向[... Chrachu]神明一般的莫何他缽的[諸王子]、諸shadapit、諸達(dá)官、諸窟含真、諸吐屯，皆（？）^(B2/3)[對(duì)神明一般的莫何他缽（說）]：“你的兄長(zhǎng)莫何木桿可汗已經(jīng)亡故，不復(fù)[見在。]你的兄長(zhǎng)木桿可汗統(tǒng)御全世界[歷時(shí)二十有一年？]，養(yǎng)育了萬民。如今，你，神明一般的莫何^(B2/5)他缽可汗[登位（？），]以此方式統(tǒng)御全世界，養(yǎng)育萬民。”神明一般的莫何他缽也（予以允諾？，并）傾聽呼聲（？），登位為王，時(shí)為卯年。^(B2/7)統(tǒng)御十年之后，神明一般的莫何他缽魂歸神界。

    嗣后，眾shadapit、眾達(dá)官、眾窟合真[......]謀議（？）此事，推舉莫何菴羅可汗嗣位。^(B2/9) [莫何菴羅]可汗下令，為他的王父建一大[寺？。此寺（或陵墓？）]告成，他復(fù)命人樹立法石。當(dāng)法[石] ^(B2/11)告成[？......]，神明一般的莫何他缽可汗，他的眾子、孫、曾孫們，[…]shadapit們，眾窟合真?zhèn)儯N人們，一切百姓，[......]與一位騎士一起，他們做了七天的哀悼。^(B2/14) [......]他們殺了[牲畜？]。嗣后，他們下令樹立[法石]。當(dāng)兩位君主[......]，他們涕泗橫流。然后他們遵（？）道東行。^(B2/17) [......]他們各自取了[......]。（？？？）的大軍（？？？），他們?nèi)×似渌囊磺小?/span>

    [......]兩可汗[......了]停當(dāng)^(B3/1)[......]他祝愿良財(cái)積聚（？）^(B3/3)[...于]此年他祝愿良財(cái)積聚（？）。[......]人眾（中有）八十之人。嗚呼，神靈，在此，神圣、由法寫就的碑石Umagha伊利莫何[...書就] ^(B2/19)

 注釋

1 茅埃（Dieter Maue）博士曾審讀本文初稿，并向筆者提供了更為清楚可讀的3D圖像，有助于本文的深入探討。俞格兒（Th. Jügel）博士校閱全稿，改正種種不足。對(duì)他們二位，作者深表謝意。其他一切尚存的問題、訛誤自當(dāng)是作者一人之責(zé)。

2 B3的第4行完整無缺，第5行位于上半部，今已不存。

3 本文征引克—李的釋讀，對(duì)其x、γ姑不作區(qū)分。

4 簡(jiǎn)稱B1/2-3，表示布古特銘文第一面的第2-3行，依此類推。

5 巴贊 1989信從此說。

6 林梅村 1990。

7 其中一套拓片的圖片信息現(xiàn)在可以閱覽：http://hdl./11094/20839; http://hdl./1094/20824

8 有關(guān)中古漢語讀音構(gòu)擬，本文使用Karlgren（高本漢）1957系統(tǒng)。

9 茅埃博士見告，婆羅謎字母寫法是 tad pa-?，是以這個(gè)名字可以轉(zhuǎn)寫為 Tadpar。

10 這個(gè)義為“石”的詞，寫法似以 snk 為是，而非 snk?。應(yīng)該正是出于這個(gè)原因，李氏將之溯源到梵語的 sa?gha“僧伽、佛眾”。表示“石”的這個(gè)粟特詞，在《本生故事》（Vessantara Jātaka）中有三個(gè)用例，其一為 snky，另兩個(gè)均作 snk?。

11 茅埃博士提示我，nwm 一詞也有可能指“正式敘述”（official statement），不必定是“（佛）法”。倘若如此，nwm snk? 的意思就是“敘述之石”，換言之就是這銘文本身。

12 Liu Mau-tsai, Die chinesischen Nachrichten zur Geschichte der Ost-Türken (T’u-küe), Wiesbaden, 1958.

13 本名單見于克—李，第74頁。圓括號(hào)中的名字，我稱之為“登位前名”（pre-regnal name）。菴羅，克—李失收。有關(guān)此名及他缽?fù)踝訒r(shí)期的稱號(hào)“地頭可汗阿史那庫頭”，并詳下文。

14 這個(gè)名字在碑中各處都?xì)埲辈煌?，?duì)我的釋讀無所支持。不過，李氏讀 tykyn 肯定不成立，因?yàn)?/span>B1/4的第一個(gè)詞清清楚楚是 x?γ?n（圖8、圖8a），其后不可能出現(xiàn)B1/3按李氏讀法的 βγy mγx?n tyky(n) ，因?yàn)?βγy mγ?? t?tp?r 和 x?γ?n 構(gòu)成一個(gè)完美的搭配。有點(diǎn)不好理解的是，李氏不讀x?γ?n，反而說此處碑石漫漶。順便要指出B2/11中出現(xiàn)的 tk?ynt“特勤們”（圖9、圖9a），李氏讀為tr(?γ)t，譯成“感到悲傷”。

15 就我的換寫 mwx?n、轉(zhuǎn)寫 Mukhan，茅埃博士提示，婆羅謎字母的拼寫 mu-glan 形式似乎更偏愛 mwγ?n Mughan。

16 譯者按：baγatur有見于7-8世紀(jì)人名的例子，如：莫賀咄，《吐魯番出土文書》第三冊(cè)第349頁《唐垂拱元年康尾義羅施等請(qǐng)過所案卷》；何莫賀咄，P.3559《天寶九載敦煌從化鄉(xiāng)差科簿》。

17 克氏在可汗世系表中未列入菴羅，頗不可解。菴羅在位時(shí)間可能很短，不久就讓位于其堂兄弟沙缽略，自己擔(dān)任第二可汗。

18 這件材料尚未公刊，概況可參見de la Vaissière 2010。

19 (1) 木桿在位二十年，卒，復(fù)舍其子大邏便而立其弟，是為佗缽可汗。（《隋書》《突厥傳》，參Liu, p. 42） (2) 在位十年，病且卒，謂其子菴羅曰：”吾聞?dòng)H莫過于父子。吾兄不親其子，委地于我。我死，汝當(dāng)避大邏便也。”……大邏便不得立，心不服菴羅，每遣人罵辱之。菴羅不能制，因以國(guó)讓攝圖……菴羅降居獨(dú)洛水，稱第二可汗。（《隋書?突厥傳》，參Liu, pp. 43-44）

20 林梅村（1990）也有類似主張，但是依據(jù)是將李氏的 kwts?tt 與“庫頭”勘同。

21 據(jù)Theophylactus Simocttes記載，某位突厥可汗曾給自己加上“七界之主”（master of the seven climes）的頭銜（參Sinor 1990, p. 306）。另參Yoshida 2011，pp. 1-5.

22 在下文提供的我的釋讀中，這一句復(fù)原為 rty pr (m)[yw? srδ βγy mwx?n x?γ?n pr?yt]“于[寅年神明的木桿可汗故去]”。這就是說，570年（庚寅年）是木桿可汗的卒年。不過，這就是一種推測(cè)。m- 起頭的詞，還有mw?“鼠”，另外構(gòu)擬為 (x)[rγw?k]“兔”也未嘗不可。

23 吉田1999文讀為“他統(tǒng)御了十一年之久”。“十一”現(xiàn)改讀為“十”，將粟特文數(shù)詞10之后有點(diǎn)怪異的尾筆看作字母s，也就是說10s代表δs? - δs（圖12）。

24 沙缽略的名字在B3/4仍然透露出一點(diǎn)信息：wmγ?? ?yry mγ?[  ]。在漢文記載中，他的較長(zhǎng)的名號(hào)是“伊利俱盧莫何始波羅”（《隋書》《突厥傳》），其中的“伊利”可與 ?yry 比勘。

25 βrnp??nt 可能是 *βrnpy?nt“曾孫”的訛寫。該詞中的前綴 βr-（< *fra），可與巴克特里亞語 φρονιαγο“曾孫”互參，詳見Sims-Williams & Cribb 1995/1996, p. 64的討論。

26 ?x?t-δ?r?nt，李氏讀為“他們傳布（they distributed）” 。拓片中的 ?x?t（圖14、圖14a），我理解為一個(gè)過去式，現(xiàn)在式為 *?x?y-，義為“哭、哀訴”，對(duì)應(yīng)詞有 ?x?ywn“哭、哀訴”（名詞）、prx?y“哀訴”。

27 譯者按：《周書?突厥傳》“死者，停尸于帳，子孫及諸親屬男女，各殺羊馬，陳于帳前，祭之。繞帳走馬七匝，一詣帳門，以刀剺面，且哭，血淚具流，如此者七度乃止”；《隋書?突厥傳》“有死者，停尸帳中，家人親屬多殺牛馬而祭之，繞賬號(hào)呼，以刀劃面，血淚交下，七度而止。”

28 前文已經(jīng)提及，平田（2004）認(rèn)為，他缽可汗是木桿可汗的幼弟，即史料中記錄的地頭可汗阿史那庫頭。若然，則他缽還有另外兩個(gè)登位前名“地頭”（*d?i d??u）、“庫頭”（*k?uo d??u）。

29 《隋書?突厥傳》：（逸可汗，即乙息記可汗）病且卒，舍其子攝圖，立其弟俟斗[斤]，稱為木桿可汗。參Liu, p. 41。

30 有關(guān)pr?yt“亡故了”一詞，參見克—李，p. 90。

31 在位年數(shù)“二十一年”，據(jù)昭蘇銘文rty 21 srδ ?x??wn δ?r“他持有疆域二十有一年”復(fù)原。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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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丁譯 白玉冬校）

編者案：本文系國(guó)家社會(huì)科學(xué)基金重大項(xiàng)目“北朝至隋唐民族碑志整理與研究”（18ZDA177）的階段性成果。原刊《中山大學(xué)學(xué)報(bào)》（社會(huì)科學(xué)版）2020年第2期“文明與宗教”專欄，第105-115頁。